第二天一大早,还没等汉娜开始工作,特迪就醒了。
外面大雾弥漫,不时有水珠滴落在走廊的屋檐上。
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后,特迪越来越不想睡,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希望妈妈能来看他。过了一会儿,他喊了声妈妈,但因为房子里很安静,他不想喊得太大声,所以妈妈没听到。
他想再喊一次妈妈,却突然想起床单精灵,不知道,她是否会喜欢一大早就嚷着要妈妈的小男孩。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曲起膝盖,盯着那块黄格子,又想起了床单精灵昨天带他去的那个奇妙的黄金城堡。他好想知道那些穿着金衣的士兵和大臣们走上台阶后会做些什么。他想,他们可能会把王冠戴到他头上,让他做国王。
那位公主多漂亮啊,他真想再见见她。汉娜要是听到那些声音,上楼来看到他是位头戴王冠的国王,而美丽的公主正和他坐在一起,她该有多惊讶啊!她如果知道这件事,就再也不会说他淘气了吧。他做了那么多汉娜做不到的事情。
“哦,天哪,天哪!”他膝盖后面来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总算要爬到顶了。”特迪知道,这是床单精灵的声音。接着,他便在膝盖上看见了她的棕色帽尖。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里,急切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终于,她的脸也露了出来。特迪大叫道:“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来呢。见到你真高兴。你要给我看另外一个故事吗?你会多待一会儿吗?”
床单精灵在他膝盖上坐了一会儿,喘匀了气,才开口道:“哎呀,这山坡比昨天陡多了。我想,我不该再走那块缎子做的格子,它实在是太滑了。”
“要我把腿放平吗?”特迪动了动膝盖,问道。
“千万不要!”精灵紧紧地抓着床单说,“我可能会摔下去的。别动,我给你看另外一个故事。”
“哦,好的!”特迪叫道,“快把我带回黄金城堡去吧。”
“不行,我做不到,”床单精灵说,“因为那个是昨天的故事,今天是另外一个故事。”
“那公主后来怎么样了?”特迪问。
“哦!她当然是嫁给那位英雄了。”精灵说。
“但我才是那位英雄啊。”
“好了,好了!”精灵不耐烦地说,“我已经告诉你,那个是昨天的故事。如果你想看更多的故事,就必须另外选一块格子。”
“好吧,”特迪说,“我可以选择那块绿格子吗?”
“当然可以。”精灵说,“在我数数的时候,牢牢地盯着它。”
特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绿格子。他听到床单精灵正在用细小的声音不停地数着,一直数到了四十九。
就像黄格子那样,绿格子也在床单精灵的数数声中越变越宽,越变越大。渐渐地,特迪觉得自己好像融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色里。然后,床单精灵拍了拍手,他便发现自己正在翻越一座长满草的山坡。
“现在,你是一个精灵了。”他听到精灵说。
山脚下有一条小溪,尽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蔚蓝的天空中飘着朵朵闪亮的云儿,像棉花一样洁白。微风习习,阳光和煦,忙碌的小虫子嗡嗡地飞来飞去。一只棕色的小鸟呼的一下从他身边掠过,消失在草丛里。
特迪飘在空中,仿佛比一片羽毛还轻。他开心极了,拍着手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再次站直身子后,他看到山坡上飘着一根蓟花冠毛。此时的特迪已经变得非常小。他飞过去,骑在了那根蓟花冠毛上。对特迪而言,它看起来仿佛有一个桶那么大。他骑着蓟花冠毛一路往山坡上飘去,身后的风儿就像靠垫般托着他。
飘到山边时,蓟花冠毛被一片灌木丛给挂住了,差点把特迪的腿夹在它与一片叶子之间。特迪连忙从蓟花冠毛上跳了下来,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寻思接下来该做什么。
突然,他看见一幕令他目瞪口呆的场景。四只黑黄相间的大蝴蝶被拴在附近一棵老树的节子上。因为特迪经常在田野里看见飞来飞去的蝴蝶,所以让他大吃一惊的并非蝴蝶,而是它们驮在身上的那些怪东西。童话里能找到的家具都在这里了:一些小桌椅,几个床架,小巧的坛坛罐罐,几乎跟黑果木一样大的汤罐,两张蓟花冠毛床垫和许多别的东西。这些东西都被收拾得整整整齐齐,用蜘蛛丝做成的绳子绑在蝴蝶背上。
树节子中间有个洞,但跟一般的圆形洞不同,这个洞是方的,上面还有一扇小门。
突然,门被打开了,一个漂亮的小精灵走了出来。她四下瞧了瞧,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像蜘蛛网一样薄的手帕,擦擦眼睛,呜呜地哭了起来。特迪这才恍然大悟:刚才树洞中被他误以为的蜜蜂的嗡嗡声,其实是她的哭声。
“你好!”特迪小精灵喊道。
小精灵停止哭泣,看了看周围,想知道是谁在跟她说话。看到特迪时,她打量了他一会儿,便又擦着眼睛哭开了。
特迪顺着一棵黑刺李的枝条,一直爬到那个树节子洞近旁,才在枝干上坐下来,盯着她问道:“你为什么哭啊?”
小精灵还是一言不发,却把已被泪水湿透的手帕折起来,小心地放回口袋里。
就在这时,又一个精灵出现在门边。尽管他也很小,却跟她很不一样。他老得如同一粒干枯的豌豆,看起来起码有一百岁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他不耐烦地问道。接着,一看到特迪这个小精灵,他立刻皱起眉头,几乎要把那双针眼一样小的眼睛挤得看不见了。“呸!一个讨厌的捣蛋精灵,”他说,“这下肯定没好事了。”
“我才不是什么捣蛋精灵!”特迪大声抗议。
“你就是!”皱巴巴的老精灵说,“根本不用你说!看看你那红帽子,还有向下弯曲的脚趾头。要我说,你就是个捣蛋精灵。”
特迪看了看自己的脚趾头,它们的确是向下弯的。他想:我是不是一个捣蛋精灵呢?
那个老精灵不再搭理特迪。他似乎很忙,也很生气,急匆匆地跑进洞中,又跑了出来,手里拿着刚才落下的一把扫帚和一件旧外套。然后,他收拾起那两样东西,放在蝴蝶背上。接着,他帮那个精灵女孩爬上一只蝴蝶后,自己也吃力地爬上了另一只蝴蝶。
一切就绪,准备出发时,他发现自己忘了解开蝴蝶的缰绳,于是骂骂咧咧地爬下蝴蝶去解缰绳。然后,他再次爬上蝴蝶。他们朝山下飞去,渐渐没了踪影。自始至终,那个精灵女孩一直都在哭,仿佛心碎了似的。
“我想知道她在哭什么。”捣蛋精灵特迪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这事太简单了,我可以告诉你。”特迪肘弯处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把他吓了一大跳。
他四下找了找,发现一只棕色甲虫正坐在近旁的一片黑刺李叶子上。他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那好,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走呢?”
“都是因为老猫头鹰太太,”甲虫说,“以前,她和老猫头鹰爸爸住在树林深处的一棵空心树上。但有一次,他们决定搬出树林,住到山坡边上去,因为那里的空气更好些。不过,有那么多树可以用来安家,他们却偏偏选了西斯尔·托普爷爷住的这一棵。从我记事起,西斯尔·托普爷爷就一直住在那儿。然而,猫头鹰一家完全安定下来后,猫头鹰夫妇却又开始抱怨了,说西斯尔·托普爷爷和罗西纳整天吵得他们睡不着觉。”
“小猫头鹰们出生后,情况就变得更糟了。老妈妈说,罗西纳每次做饭,小猫头鹰们都会打喷嚏。所以,精灵们必须搬走。”
“换作是我,我就不搬。”特迪说。
“哦,不,你会搬走的。”甲虫说,“猫头鹰夫妇可能会停在你的门上或窗子上,也可能……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因为他们是那么大。如果你想,可以进去看看精灵的房子。我得下去看望老蚂蚁太太了。再见,我过会儿再来看你。”
甲虫走后,特迪爬进树节子洞。这里跟老鼠洞一样,里面也有条又黑又窄,到处都开着门的长走廊。走廊尽头有个房间,过去应该是厨房。不过,现在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厨房的一头有个壁炉,阳光可以透过烟囱照进来。
站在烟囱边,特迪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一只小猫头鹰边睡边咂巴嘴,还迷迷糊糊地哼唧:“别再挤我了。斯格瑞老是挤我!”
接着,他听到猫头鹰妈妈说:“嘘——嘘——睡觉去,现在还是大白天呢。”随后,一切便恢复了平静。
“我希望,”特迪想,“我能做点什么,把这些猫头鹰赶走。”接着,他便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赶紧用手捂住嘴巴,免得被上面的猫头鹰们听到。
他蹑手蹑脚地回到门口,低头看着旁边一棵长着长刺的灌木。“就这么干,”他自言自语道,“我把这些刺折下来,放到猫头鹰的窝里去,他们就住不下去了。”一会儿工夫,他便下到那棵灌木上,折起尖刺来。
刺一折断,他就扛上它,顺着粗糙的树皮爬到猫头鹰住的那个大黑洞前。他低头一看,便瞧见了那些毛茸茸的灰色猫头鹰。他们全都在巢里呼呼大睡。他悄悄溜下去,把刺插在巢壁上,然后又轻手轻脚地爬了出来。
上树又下树,下树又上树。就这样,他一趟又一趟地搬来尖刺,将它们悄悄地放进猫头鹰的巢里,边搬边喃喃自语:“我是个捣蛋精灵。哦,是的,我的确是个捣蛋精灵。”
觉得巢里的刺已经够多了,特迪走进老西斯尔·托普爷爷的厨房,蹲在壁炉底下侧耳细听。此时已近黄昏,猫头鹰们就要开始出去活动了。突然,他听到一声大叫:“哎哟!佛理普提在用脚趾头戳我。”
“我没有,”另一个声音说,“是皮妮·维妮。你看,她也在戳我。不要戳了!”
“不是我,”一个细小的声音尖叫道,“是斯格瑞。哎哟!哎哟!我要去告诉妈妈。”接着,她哭了起来。
“你们这些淘气的小猫头鹰,”猫头鹰妈妈大声说道,“干吗戳你们的妹妹?”
“我没有,”斯格瑞和佛理普提一起大喊,“哎哟!哎哟!巢里有尖东西。”
“亲爱的夫人,”老猫头鹰爸爸在巢外的一根树枝上说,“你就不能让这些孩子安静下来吗?”
“安静个鬼啊!”老猫头鹰妈妈大叫道,“巢里到处都是刺,你还想让他们安静。怪不得这些可怜的孩子闹个不停。快进来,帮我把这些刺弄出去。”
“有刺!”猫头鹰爸爸惊呼,“它们怎么跑到巢里来的?”
“我哪儿知道,”猫头鹰妈妈说,“也许是老西斯尔·托普干的。我以为这些精灵已经走了,看来他们肯定还在下面。我这就飞下去看看,如果他们还在,我就要他们好看。”
说完,猫头鹰妈妈便飞了下去,把一只黄色的大眼睛凑到厨房窗子上往里看。“嘿!精灵们,”她喊道,“你们还在吗?”
起初,特迪觉得那只又大又黄的眼睛很可怕,但接着,他便想起自己是个捣蛋精灵。于是,特迪朝猫头鹰做了个鬼脸,他又是上蹿下跳,又是踮起脚尖,边转圈边唱:
“我才不走!我才不走!我要整晚待在这里,还要整天待在这里。哦,看看我的帽子和脚趾!我是个捣蛋精灵。老猫头鹰,你最好当心着点。”
老猫头鹰盯着厨房看了会儿,就急匆匆地飞回了自己的窝,一句话也没说。特迪跑到烟囱那儿,竖起耳朵听了起来。他听到老猫头鹰磕磕碰碰地挤进上面的洞里,又听到她害怕地说:“老公,老公,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一个捣蛋精灵住进了老西斯尔·托普的家。”
“哦,天哪!”老猫头鹰爸爸惊恐地叫道,“大事不妙,我们要有麻烦了。早知道就不赶走老西斯尔·托普了。这可怎么办呀?”
“赶快行动!赶快行动!”老猫头鹰妈妈气急败坏地说,“除了把孩子们弄走,还能怎么办?我才不会让孩子们和那个捣蛋精灵待在同一棵树上!不,一个晚上都不行!就算你把所有田鼠都给我也不行!”
“但怎么把孩子们弄走呢?”老猫头鹰爸爸问,“他们还不会飞啊。”
“不行,我们还不会飞!”小猫头鹰们嚷嚷道,“哦,我们该怎么办?哎哟!哎哟!”
“不会飞?他们必须飞!”猫头鹰妈妈说,“你和我必须帮助他们。我们今晚就回到之前那棵老树上去。”
然后,上面的树节子洞中便乱成了一团。月色皎洁,明亮得几如白昼。特迪趴在洞口,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小猫头鹰们爬到洞口,坐在那儿摇摇晃晃地拍着翅膀,却不敢飞。他们的妈妈越来越生气,最后终于走到他们身后,把他们一把推了出去。小猫头鹰们扇着翅膀,跌跌撞撞地飞了下去,一头撞在树干上。
猫头鹰爸爸在枝丫间边飞边喊:“喔——喔——快呀!展开翅膀,像我一样飞。喔——”可接下来,他就飞到了另外一棵灌木上。猫头鹰妈妈则飞到小猫头鹰们身边,教他们怎样打开翅膀,并用嘴巴推着他们往前飞。一家人扇着翅膀,慢慢地朝着黑漆漆的树林而去,越飞越远,叫喊声也越来越小,直至再也听不见。最后,特迪只能远远地听到猫头鹰爸爸微弱的声音:“喔——喔——”再后来,连猫头鹰爸爸的声音也听不到了。树林恢复了平静。
过了一会儿,月亮下山了,特迪开始昏昏欲睡。
接着,一阵微风拂过,天色越来越亮,东方的天空也开始变红。最后,太阳从对面山顶升了起来。
随着第一缕阳光落在老西斯尔·托普爷爷的树上,特迪跪坐起来,低头望向外面的山坡。四只黑黄相间的蝴蝶正用最快的速度朝这边飞来。最前面的两只蝴蝶背上,坐着的正是老西斯尔·托普爷爷和漂亮的罗西纳。
他们在树洞前拉住缰绳。老精灵跳下蝴蝶,缰绳都没来得及系,就摇摇晃晃地径直来到特迪跟前,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我们的保护者!”他大叫道,“想想,我竟然叫你捣蛋精灵!别介意,我会补偿你的。”
他突然转过身,抓住罗西纳的手,大喊道:“瞧!现在她是你的朋友了。跟我们住在一起,学着把脚趾弯上去吧。我们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但是……但是……”特迪边说,边往后退,“难道你不知道吗?我根本不是精灵。我是……”
“好啦,好啦!我们又回来了。”床单精灵说,“走了那么多路,累得我腰酸背疼。”
“哦!真有趣,不是吗?”特迪笑得连膝盖都晃了起来,“他们真以为我是个捣蛋精灵呢!”
“当心!”精灵叫道,“你又在摇膝盖了。亲爱的,你要是能非常非常小心地把膝盖放低点,这个山坡就不会那么陡峭了。”
“好的,夫人,我会小心的。”特迪边说,边在床上慢慢地放平双脚。突然,有人转动门把手。特迪大吃一惊,床单精灵也一下子消失了。
妈妈用托盘装着他的早餐和一小瓶紫罗兰,走了进来。
“哟,宝贝,你这么开心呀!”她说,“今天早上,我的小乖乖一定感觉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