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周日下午,一切都静悄悄的。
也正是在这天早上,爸妈第一次允许生病的特迪坐起来。他穿上了妈妈为他做的蓝色小晨衣。她给他穿衣服,把轮椅推到窗边的样子太好玩了,逗得特迪咯咯直笑。之后,特迪一直坐在窗边,朝外张望,看着下面院子里的小鸡和街上往来的行人。
妈妈马上要去教堂,但爸爸会待在家里陪他,给他讲故事,还会陪他一起用蓝铅笔在纸上画画。他们画的是《大卫杀死歌利亚》和《丹尼尔在狮子笼里》。
接着,爸爸又画了一所位于乡下的房子。他和妈妈即将带特迪去那儿住一段时间。房子有一间谷仓,还有马、奶牛、猪和一匹供特迪骑去镇里上学的小马驹。
早上的时间过得飞快。妈妈从教堂回来,说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特迪简直吃了一惊。
她看着爸爸的画,微笑着听特迪讲个不停。可没过一会儿,她就开始一本正经地和爸爸谈起话来。她告诉爸爸,自己在回来的路上顺便拜访了麦克芬妮一家,并一直在想,是否真的不能为跛了的小艾伦·麦克芬妮做点什么。她真为小艾伦难过。
爸爸说应该把小艾伦送进医院。他觉得,那样的话,小艾伦还可能被治好。妈妈说她也是这么想的,可有人一直在小艾伦耳边叽叽喳喳,还吓唬她。结果,一提起医院,她就号啕大哭。而且,除非她愿意,她妈妈是不会把她送去医院的。
接着,妈妈又说,小艾伦的妈妈要出去工作,家里又几乎没什么可玩的东西,这小姑娘整天一个人待着,多孤单呀。
“妈妈,”特迪说,“为什么不能送一些我生病时看的书给小艾伦呢?你瞧,我的病都好了,我再也不需要它们了。”
“好主意,”妈妈开心地说,“那你把要送给她的书挑出来。或许,爸爸下午出去散步时,就能把书带给她了。”
“太好了!”特迪迫不及待地嚷道,“我想给她《阿里巴巴》和《鲁滨逊漂流记》。或许,《小金锁》也可以送给她。”
妈妈把那些书拿了过来。三人将书捆好,放进一个干净的盒子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瓷器“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是汉娜捧着特迪的午饭进来了。她还带了个波利娜阿姨给的大黄橙子。
吃过午饭,妈妈便让特迪躺下来休息。百叶窗被拉了下来,于是,整个房间都变成了暗绿色。接着,妈妈和爸爸就出去了,把他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特迪觉得,自己似乎躺了很长时间。房间里静悄悄的,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格子射进来,投下一缕缕金色的光。
特迪想知道妈妈到底去了哪儿,怎么还不回来。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人待了一下午。但事实上,根本没过那么久。
突然,他听见有人在“床单山”后快乐地哼着小曲。一听到这声音,他就知道,一定是床单精灵来了。
几分钟后,她果然出现在“床单山”山顶,微笑着看向下方的特迪。
“哦,精灵夫人,我就知道是你!”特迪喊道。
“是吗?”精灵在他膝盖上坐了下来,说,“然后,你是不是在想‘现在,我该看另一个故事了’?”
“哦,是的!”特迪急得直嚷嚷,“我希望你能给我看一个故事。”
“好吧,我想,也只能这样了。”精灵说,“这次,你选哪块格子呢?”
“你身边那块。”特迪说,“它的颜色最多,就跟彩虹一样。你能给我看那个故事吗?”
“可以。”精灵说,“那就给你看那个吧。现在,紧紧盯着它。”说完,她便开始数数。
“四十九!”她喊道。
特迪和小艾伦·麦克芬妮手拉着手,在一条像桥一样横贯明亮天空的彩虹上跑着。他们头上是猫眼石般耀眼的云朵,脚下很远很远的地方是绿色的地球。地球上的河流闪闪发光,房子看起来比核桃大不了多少。
“我们不能跑快点吗?”特迪说,“我觉得,我们可以跑得和特快列车一样快。你说呢,艾伦?”
“我知道一种比这更快的方法。”小女孩说。
“你知道?”
“嗯,我知道。放开我的手,我示范给你看。”说完,她松开特迪的手,缓缓向后仰去,仿佛空气是个枕头似的。接着,她用脚轻轻一蹬,身子就轻轻地飘了起来,速度快得让特迪几乎都跟不上。
“哦,艾伦!”特迪喊道,“你能教教我吗?”
“嗯,我教你。”说完,艾伦站直身子,给特迪示范怎样深吸一口气,又怎样推动自己的身体。然后,特迪就发现,自己也能飞得很好了。于是,艾伦再次飘起来后,他们便又像刚才那样,手牵手地继续往前了。
特迪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他大声说道:“嗨,艾伦,你不是跛了吗?”
“是啊。”小女孩说。
“那你怎么又能跑,又能飘?”
“因为,我在做梦啊。”
“哦,艾伦,你不可能是在做梦。”特迪说,“因为我也在这儿呀。”
“那我就不知道了。”艾伦说,“不过,我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因为我以前也经常做这样的梦。”
特迪想了会儿,但一想到自己到了一个梦里,他就有点不高兴了。又过了一会儿,他说:“艾伦,你难道不知道,要是脚有问题,就应该去医院吗?我妈妈这么说,我爸爸也这么说。”
艾伦顿时拉下脸,大声说:“你就只知道这个吗!你不知道我去了医院会怎么样。哎呀,我听一个去过医院的女孩说——”
她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轻柔笑声打断了。特迪四下里一瞧,发现他们已经飘到一群正沿着彩虹桥奔跑的孩子中间。那些孩子都漂亮极了,光着小脚丫,柔软的小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不过,他们看起来和特迪以前见过的小孩都不一样。
每个孩子手中都拿着一束花。特迪做梦都没见过那么漂亮的花。有些花在茎干上微微颤动,像蝴蝶翅膀般柔柔地展开花瓣,又轻轻地合上;有些花像宝石一样耀眼;还有一些好像一直都在变化,花瓣不住地震颤着,仿佛里面有种生命的律动。
看见那些孩子,艾伦立刻停了下来,抓住特迪的衣服,害羞地躲到他的身后。特迪却跟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孩聊了起来。“你们的花是哪儿采的?”他问。
“在彩虹桥另一头的花园里采的。”小孩笑着说。
“能给我一朵吗?”
“哦,不,我不能!”小孩瞪大眼睛,盯着他道,“它们是给别人的。”
“给谁的?”
“你们可以跟我们一起去看看。”
“嘿,”艾伦小声对特迪说道,“我们回去吧!”特迪却答道:“不,不!来吧,去看看他们到底要去哪儿。”于是,艾伦只得不情愿地跟着他,和其他小孩一起沿着彩虹桥往前走。
这些奇怪的小孩看起来非常开心。他们用清脆悦耳的声音愉快地聊着天。不过,特迪并不能完全听懂他们的话,听得最明白的,只有最开始和他说过话的那个小男孩的话。特迪又问了这个小男孩一次他们要去哪儿。这一次,他(看起来似乎是这群孩子的队长)告诉特迪,他们要去地球。他说,他们每周可以休息一天。这一天,他们就会穿过彩虹桥,把从花坛里采的花带给地球上的小孩。
“什么小孩?”特迪好奇地问。
“哦,你们会看到的!”小男孩笑着应了一声,便又跟同伴们聊起天来。可在那之后,特迪就再也听不懂他的话了。
不一会儿,彩虹桥的尽头便出现在特迪眼前。它通向一座黄色的大房子,直直地从窗户钻了进去。房子坐落在一片草坪中央,背后是堵高墙。
“哦,天哪!最终,我们还是无法走到它的尽头。”特迪喊道。可接下来,他却发现这些小孩穿过窗子走了进去,仿佛那里根本没有障碍一般。于是,他和艾伦也跟了上去。
“我们这是在哪儿?”艾伦打量着四周,又是害怕,又是好奇。
“我想不起来。”特迪说,“我好像知道,但就是想不起来。”
他们在一间空旷而干净的长房间里,两边各有一排白色小床,每张床上都躺着或坐着一个小孩。除了少数几个在睡觉,大部分孩子都醒着。不过,他们看起来都脸色苍白、身体瘦弱。大人们零零散散地坐在床边,有的给孩子们看书或看画,有的则读故事给他们听。
来自彩虹桥的孩子们缓缓走到床间的过道。但奇怪的是,似乎没人去看他们,甚至连瞥都没有瞥一眼,仿佛他们根本不存在似的。最后,特迪终于相信,房间里的人看不见他们。
这些奇怪的小孩常常停下来,理理枕头,或轻轻拍拍地球小孩的脸和手。
时不时,就有一个小孩落在其他人后面,在某张床边停留片刻,把手中的花放在枕头上。这时,床上的孩子,即便是正在睡梦中的那些,也会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由衷的微笑。整个房间似乎都充满了花香。特迪真纳闷,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点。最后,他们来到一张小床边。床上躺着一个熟睡的小孩,一个女人坐在旁边,给他扇风。突然,孩子的眼睛睁开了,目光落到彩虹小孩们身上,特迪知道,他看见他们了。
孩子躺着看了他们一会儿后,微微一笑,虚弱地想对他们挥挥手。“怎么了,宝贝?”那女人俯下身问。但孩子并没有理会她,因为他正紧紧地盯着那些彩虹小孩。
“哦,他看到我们了!他看到我们了!”彩虹小孩们开心地拍手叫道,“他马上就要到彩虹上来了。”
于是,所有彩虹小孩都围到了这张小床边,开始跟那个孩子说话。特迪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床上那个小孩却似乎能听懂。他微笑着,还想点头。
“快来!快来!”彩虹小孩们离开时,冲他挥手喊道。那个孩子悲伤地望着他们,似乎真的很想跟上去。
特迪和艾伦依然跟了出去。再次踏上彩虹桥,来到高高的天上时,特迪发现只剩下他们两个了,那些奇怪的小孩都不见了。
艾伦静静地站在那儿,深吸了口气。“哦!真有趣,不是吗?”她叹着气说,“我想知道那是哪儿!”
“我知道那是哪儿!”特迪突然大声说,“我想起来了,我在爸爸的杂志上见过一张照片。艾伦,那是医院!”
“一所医院!”小女孩叫了起来。
“是的,一所医院。”
艾伦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又深吸了口气,说道:“好吧,如果它是医院,我倒不介意去那样的地方。”
彩虹渐渐消失了,特迪又回到了那张大大的高架床上。丝被刚盖过他的膝盖,床单精灵也还坐在“床单山”上。特迪躺在那儿,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问道:“精灵夫人,这个故事是不是和其他故事一样,都是真的?”
“我怎么知道?”精灵问,“难道我看起来像是知道彩虹小孩的样子吗?你最好去问问艾伦·麦克芬妮,也许她能告诉你。”
“好吧,我会的。”特迪说,“我的意思是说,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病一好,我就去问她。”
不过,他不用等到那时候了。因为就在第二天,妈妈告诉他,艾伦已经同意去医院,还说等他再见到艾伦时,说不定她都能像其他孩子那样到处走,到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