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师兄司烬何许人也。天师派众人用全身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撇开司烬优越的世家出身与惊人的天赋实力不谈,让众人避之不及的,是他百年如一日的沉默冰冷和面无表情。能用眼神和动作解决的事情,司烬绝不开口,而能用一个字表明的想法,司烬也绝不会多用一个语气词。连外界仙人都能无比笃定的说,若天师派里头有白茅和平南夜合起来都压不住的毛病,叫司烬去看上一眼,准给制得服服帖帖。
这可不是夸张。星咸清楚的记得,四十师弟因为讨厌碰带着苦味的东西而拒绝喝药,师傅好说歹说劝了三五回都没能劝下小半碗,而站在一旁的平南夜只轻轻的发了一个司音,四十就连滚带爬的从婢女手上抢下了那碗药,虽然事后平南夜无辜的表示只是当时嗓子有些痒。
那为何星咸能清新脱俗的与司烬师兄达成良好的同门关系呢,答案便是艺高人胆大。
三百年前,天师派众弟子曾背着平南夜开过一个豪赌,若谁能在一个月内让司烬笑出来,那么余下的人都得献出自己器物库里的一件宝物。至于为什么要背着平南夜,这绝对不是因为早就没了人缘的大师兄会耿直的告状,而是因为当时除了师傅之外,整个门派中唯一能让司烬开口说话的,便是平南夜了。大家往后都是要争做优秀天师的人,万万不可在第一步就输了出去,于是大家叉着腰猛地一阵商量后决定排除掉平南夜,反正大师兄也不需要人缘。
可就算铲除掉了最不公平的竞争者,参赌的人中也没有任何一位敢贸然行动,眼看着当初定的时限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炷香,星咸终于耐不住的从一颗蟠桃树上一把跳到了正打那经过的司烬面前,并十分勇敢的用两根食指在司烬瘦削且清俊的脸上撑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做法酷到不行,实则内心害怕得能和崖仙洞那只三头金鸡比一比谁才是仙界第一抖。
星咸当时还没有现在这么皮,带着一身树叶被司烬骤然变了的脸色和气场给吓得不轻,于是张嘴就带了哭音,“司……七师兄你别打我,我,我只是想要十一师兄的扇子而已……”
正所谓高风险高收益,除了将众人的器物库成功洗劫一番之外,百年一度的捉妖考核居然也顺利的得到了解决。本来星咸还在愁到底哪位师兄愿意带着她这个从来没有历练过的麻烦包出门,一回神才发现人人都想跟着去享清福度假的七师兄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司烬只是淡漠的扫了眼因为太过震惊而显得无比智障的星咸,然后轻声说了一个字,走。
这一走,就是整整三百年。
“师傅……”好不容易再度拽上白茅袖口的星咸仍旧不死心,“规矩是死的,可是我们大家是活的呀,我,我的体格只是一个半仙半人,斗不过大妖的。您也不想看到一年后回来交成绩的我是缺胳膊断腿的吧?所以您就行行好,让我继续跟着七师兄吧,我保证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偷懒了,真的。”万事开头难,有一就有二,星咸暗暗的鼓励着自己,她知道师傅向来对她这个没什么出息的人间弟子多疼两分。所以这次要求成了,下个百年也还这么说。
“师傅,除了小咸师妹以外,所有弟子的考核事宜我已经按照您的安排登记在册了,若是再拖上半个时辰,枢卷塔便要闭门,小咸师妹的考核期便会和大家错开,所以——”平南夜噙着笑,不慌不忙的将眼神落在白茅手里的卷轴上,“关于小咸师妹此番独立考核的——。”
“平南夜你闭嘴啊!”星咸听到独立考核这几个字简直两眼一黑,险些一脚踏空直接从阶梯上滚落下去,“你再这样我以后就把糕点统统都藏到你找不见的地方去!”
“没大没小。”白茅挑眉,一顺手又拿着卷轴敲了一下星咸的额头,“仗着你大师兄对你好,你就连尊称都省了是不是?”
“才不是呢。”星咸万分委屈的横了底下的平南夜一眼,“大师兄这明明是把我往火坑里推。您看他憋笑憋得都快背过气去了,他就是等着看我的好戏,搞不好他一直记恨我抢走了七师兄,本来七师兄只和他说话的,我一走,他就能左手一个七师兄右手一碟马奶糕……”
“你说你一天到晚的都在想些什么东西?”白茅忍无可忍的又往星咸的脑门上连敲了好几下,“要是把这份心思用在修建法术上,一个小小的百年考核能让你害怕成这样?”
“我才不是在害怕呢!”
星咸脖子一梗,直直的对上了白茅此刻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我刚刚只是在谦虚,谦虚您知道的吧?这个品德您教了上百年,所以弟子我学会了!我是担心我突然展现出的实力让你们感到不知所措罢了。实话跟你们说好了,之前的考核都是我在照顾七师兄,吃什么住哪里都是我来跟店家交流的……反正我,我才不是在害怕呢。”
一番话洋洋洒洒的说完,白茅和平南夜到底信不信不得而知,但星咸算是知道了,她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性格不太好——简而言之,就是自己默默地害怕可以,但绝对受不了别人直戳戳的说出来。梗上去的脖子就没有再低下来的道理,至少眼前这种氛围是低不了了。
“师傅,”星咸一脸大义凛然的样子,“你现在就告诉大师兄我要去哪里捉满一百只妖好了,他好去登记,我也好去收拾行李。”——这三界统共也就这么大,而天师派里除了大师兄之外都要出去接受这百妖考核,就不信在师傅安排的区域里找不见一个愿意帮忙的同门。
“停停停,别一惊一乍搞得震天动地的。为师和你大师兄只不过是按照规矩在督促你成长,又不是急哄哄的送你去死。你说说你,吸了这么多年仙气怎么光长食量不长脑子?”
白茅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再一次用卷轴敲打星咸额头的冲动,再敲两下怕是会红起来,小丫头届时又得借题发挥的闹上一小会。没办法,当初自己看走的眼,今日用实际行动偿还。
“拿着。”他将丝面卷轴递给身旁人,“打开这卷轴看看,上面是你这次考核要去的地方。”
“戈也?”星咸一脸诚恳的懵懂,“这是哪里?书上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当然。”白茅自认为非常慈祥的笑了一下,“因为这不是一个地方,是一个人。”
“写什么人名啊,您这是不按道理出牌,说好了——”
“你再往前看两眼,快,就两眼。”白茅深叹一口气,开始怀疑前几日自己占卜的结果。
“皇宫——人间——”星咸拉长着声音一字一字的朗读着,末了才反应过来,“我要去人间的皇宫?皇宫这种金贵地方也能有妖的?我还以为……那师傅,这个戈也是?”
“刚登基不到一年的新君。”白茅挥挥手示意平南夜可以暂时离开了,“按照人间年纪来算的话,今年十八岁。是凶不起来的性子,模样也乖。”
2.
星咸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反正她既不关心人间这天下究竟是谁人在掌管,也不惦记那位君王的名字年纪或者性格长相,她此刻最想知道的,无非就是那么一件事。
“那师傅……”她笑眯眯的将卷轴攥在手心,作乖巧状发问,“和我一块在皇宫,不,我的意思是,和我隔得比较近的师兄师姐们有谁呀?大家出门在外总得有个照应——”
“没有。”白茅也笑眯眯的回应着,“别说皇宫附近,这次派去人间的,都只有你一个。”
“师傅!”星咸脸色突地一变,“您以前不是这样的!明明之前我和七师兄走几步就能遇见一个同门的,大家还能在捉妖之余一起喝个小酒呢,怎么这次——”
“正所谓有改变,才能有进步。”面对正拼命挤着眼泪的星咸,司空见惯的白茅根本不为所动,“这次的事不会再生变数了,所以你省点力气,别再想着耍花招,也别再沉浸在旧日里司烬对你的保护中,而且你刚刚自己不也说了么,你压根就不害怕的。”
可是星咸不想改变,不想进步,只想藏在七师兄黑袍底下做一条无忧无虑的咸鱼。
见星咸鼓着一双泛红的眼睛久久不说话,白茅还是先做了让步。
“其实为师也没有要故意为难你的意思。”他捋了捋胡子,“这次考核给你一些优待吧,你不用捉上一百只妖回来,只需在这一年内保着那个叫做戈也的人间皇帝平安就行了,怎么样?当然,如果你能在保证他平安的前提下还给我捉上一些像模像样的妖回来,为师就——”
“就怎样?”一听这话,星咸就顿时来了精神,“您可是要允诺我什么好处?要是划算的话,我就不去定仙台边上冒那份让时辰倒流的险了,我刚刚就想着这事。”——话虽这么说,但她是真的想回到过去掐死那个梗着脖子逞强的自己。如果可以,就再多掐一个平南夜。
“你不是一直眼馋你四师兄的坐骑双头金麟么。”
白茅凉飕飕的看了星咸一眼,他就知道,这小丫头所有的可怜劲都是装出来的。
“待这事儿办成了,我就去南陡老儿那给你讨一只更好的来。”
“双头金麟是很好,可是……”星咸有些不解,“您为什么突然对人间皇帝那么上心?”
“他母妃于我有恩。”白茅淡淡道,“先前我与老金鹤喝了几盅酒便开始打赌,随意坠落到凡间附着在某件生灵上,看谁能不用法术活得最久——我落在了他母妃的院子里,是一颗松柏树,待了没多久便有人要来砍我,她母妃拦了下来。这一拦,我便也记作一恩了。前两日他母妃突然用这恩托了个梦给我,说是那人间皇帝今年要遭劫。我一想,我这门派里也就你还带着些人气,与那皇帝相处起来估计也不会有什么隔阂,所以就让你领了这差事。”
“这算怎么回事嘛。”星咸小声的嘟囔着。她模模糊糊的觉得师傅这一番话初初听来没什么问题,可一细想却又有哪里在隐隐的不对劲,于是她努力的思索了好一会之后才抬起双眼问白茅,“您……是不是喜欢那个皇帝的娘啊?”
“你啊你,给点好脸色就又开始胡言乱语。”
白茅轻飘飘的将眼神移开了,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告知星咸他解梦之后的卜卦结果。
这事交给她,其实并不是因为刚刚所说的人气和相处隔阂,而是——反正,连白茅自己也搞不清,怎么看起来最不靠谱的女弟子偏生就是那人间皇帝的救世主了?他还在仔细回忆着那卦象上所显示的讯息,袖口就又被星咸扯了去,他听见她再次软软的唤了他一句师傅。
“为了双头金麟我便回到人间待上一年好了,反正皇宫这种地方,周围都是侍卫,还是挺安全的。”星咸越说,自己也越放心,“再说了,一个凡人的劫,想来也不会厉害到哪去。”
“这……其实不一定。”眼看着星咸脸上已经浮现出了几缕实打实的自信,白茅突然就觉得有些话还是得捧着良心照实交个底,“首先,这戈也的体质极度偏阴,所以从小到大,他身边的小妖小怪就没断干净过。再者是他今年这个劫,你知道我们天师一族是不能擅自翻看凡人具体命格的,所以为师就小小的,真的只是非常随意的替他卜了一卦——这个劫,虽然的确不怎么凶,但也没有特别好对付,所以咸丫头你万万不可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