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院子里有树影憧憧,冬风呼啸而过,在枝叶间惹出喧哗的声响。深沉的夜色掩盖了一切踪迹,一身黑衣的夜行人快步穿过了庭院,走到客房前,悄声推开了门,闪了进去。屋子里的人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她立刻伸手摘下了头上的黑色兜帽。
“如今要见你一面,还真是难。”他冷冷地道。
“有些事不便让紫宸殿知晓,真是为难将军了。”徽音做了个礼,一本正经地道了歉。
徽音当日答应下薛连衡后,便修书请朝风在入冬时来帝京一趟。若是直接说出薛连衡的意图,徽音怕朝风是不会答应的。所以她只是含糊地请他进京一叙,而且是私下一叙。既然如此,此事就不能被大越朝廷知道,朝风就只能乔装打扮,扮作商人入关,一路应对盘查,到达帝京。作为一国的将军,朝风怕是第一次受这样的待遇。
“公主千金之躯,臣受不起这个礼。”朝风的声音透着十二分的生疏。
“朝风……”徽音叹了口气,唤了一声。
他却没有被这样的轻声细语所打动,又冷冷地问了一句:“还是说,您更希望我称呼您为清河王妃?”
“刚才的事情只是……”
“是臣打扰了公主的雅兴,臣给您赔不是了。”
朝风一直都是这样,对谁都是冷淡生疏到了极致,曾经,唯有她是不一样的那个人,看来如今,在他心中她已经和其他人一样了。
徽音本是带着愧疚前来,可事到如今,朝风留在帝京的每一分钟都是危险,她没有时间再多做解释。
“既然你还当我是公主,”徽音缓缓地道,“我有难处,你是不是应该帮我?”
朝风愣了一下,片刻便道:“公主吩咐,朝风定当竭尽所能。”
“好啊。”徽音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她看着朝风的眼睛,悠悠地道,“那明日清河郡王有什么要求,还请将军不要推辞。”
朝风大致猜到了他们的意图,转而道:“王爷是王爷,公主是公主,朝风是西楚的将军,只能为公主办事,不能为大越的皇族所用。”
“王爷是我的夫君,是西楚日后的可汗,将军有什么可为难的?”
“公主真的想让王爷成为西楚的可汗吗?”朝风问。
徽音反问:“这件事难道是我可以决定的吗?”
见她不悦再多说此事,朝风也不再多做纠缠,冷冷地问:“王爷想让朝风做什么?”
“无外乎就是谋朝篡位、逼宫夺权吧。”血淋淋的八个字,从徽音的嘴里却变得轻松又戏谑,似乎是很寻常的一句话。
朝风叹息道:“西楚自有大好河山等着公主继承,公主又何必来帝京趟这趟浑水?”
“呵,”徽音冷冷地笑了起来,“当初,不是朝风将军亲自送我来的帝京吗?”
“公主!”
徽音还是那副轻描淡写的语气:“这几天在王府,你还是唤我清河王妃吧,不然被什么人听了去了,平白惹出祸事。”
朝风听了,怒然道:“公主可还记得,您是西楚唯一的公主!”
“那也是本王的王妃!”突然打断他的,是薛连衡。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客房的门,更不知已在外面站了多久,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多少。
薛连衡见到徽音这副打扮,一袭夜行衣,鬼鬼祟祟的装扮,更是一下子来了怒气,一把把她从朝风身边拉开,“你既然嫁到了大越,就得守大越的规矩。女眷不可与外男共处一室,这都不知道吗?”
“王爷,我是来……”她刚才是在帮薛连衡说服朝风没错,可她之所以深夜来访,本意是想先和朝风解释白日里的事情,再告诉他自己和薛连衡的交易,却不想被他的几句话激的生气,才故意一口一个“王妃”的气他。可如今到了薛连衡面前,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徽音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薛连衡看了她一眼:“不管日后如何,至少如今你在帝京,是我薛连衡的妻,就得守我薛家的规矩。你马上给我回明瑟楼去。”
“王爷,我……”
“出去!”
这是薛连衡第一次对徽音大声说话,徽音知道他肯定是想起她和朝风的事情,误会了什么,她没什么好多解释的,只得依言离开。
薛连衡确实在门外站了有一会了,这里毕竟是他的王府,有什么人走动,暗卫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他。薛连衡过来之后,刚刚听到朝风的问话,徽音回答他说:“这件事难道是我可以决定的吗?”后来,她又说:“当初,不是朝风将军亲自送我来的帝京吗?”
那样冷漠又嘲讽的语气,却全都是源于情深的责问。
她怪朝风当年将她嫁入帝京,她在责怪这个她深爱的人,没有能力娶她。时隔半年,她竟然还是没能忘却旧情。
薛连衡转过头去,看向朝风,之前在西楚见到他的时候,他都穿着大将军精致的朝服,可如今一身藏青色的普通常服穿在身上,依旧是一股深深的杀戮之气。她贺兰徽音怎么会喜欢戾气这么重的人。
薛连衡还没有说话,朝风先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用这个态度对我们西楚的公主说话,你觉得我还会帮你吗?”
薛连衡看着他道:“这个态度怎么了?徽音是本王的王妃,我们之间愿意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他说话的样子颇为懒散,当真是一副闲散公子的模样。
“王爷既然有夺嫡的心思,又为什么要娶我们公主做王妃,拿西楚做什么幌子?”
“你们公主?”薛连衡挑眉道,“本王自然是喜欢你们公主才娶她的。怎么,不久之后,这泱泱天下都是本王的,又何况区区一个公主?”
朝风看不透薛连衡对徽音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只得一步步地试探着,便争锋相对地道:“可若是没有修罗卫的相助,王爷这个天下,真的拿得下来吗?”
薛连衡不在意地道:“将军都到了我清河王府了,本王还需要担心这个吗?”
朝风依旧还是那股子冷淡:“我不知道公主答应了王爷什么,但公主是公主,我是我,公主的许诺,朝风可不一定能答应。”
薛连衡忽然笑了起来:“本王还以为朝风将军对你们公主多么一往情深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王爷!”
“朝风将军,你知道‘七杀’吗?”薛连衡悠悠地问,“七种世间剧毒配制而成,每七日必服一次解药,不然七窍生烟,一命呜呼。无药可解。”
“什么意思?”
“徽音进清河王府的第一天,本王就给她喂了‘七杀’。”薛连衡说着居然恶作剧得逞般的笑了起来。
“王爷就不要胡说了。”朝风冷厉地道,“‘七杀’这种毒药只在典籍中记载过,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能配出这种毒药。”
“那是你们西楚,大越皇室历经数百年,皇宫大内里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连千年的天山雪莲都有,何况区区一种毒药?”
话音刚落,屋里忽然闪过一道黑影。朝风迅速地掠到薛连衡身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清河郡王,这种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
薛连衡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波澜不惊地道:“本王可没有开玩笑。”
朝风松开手,“你为何要这么对公主,公主有哪一点对不起你?”
“她和你深夜私会,还不叫对不起我?”薛连衡淡淡地道,“以朝风将军的才智,应该知道本王娶徽音的目的吧?她若是能够帮本王,那自然是最好的,一切都可以依照本王的计划进行。可徽音若是不肯帮本王,还要坏本王的事,那本王岂不是得不偿失?”
“王爷从求娶公主那日,就该做好这样的准备。”
“是啊,所以本王就准备了七杀呀。”薛连衡笑了起来,“不过本王没有想到,徽音公主竟然这么配合,所以,就没有告诉她七杀的事。但是将军就不一样了。”薛连衡看向了朝风,“朝风将军,你还打不打算助本王一臂之力啊?”
“你!”朝风的手心握拳,一拳打了过去,临到薛连衡面前,他还是放下了手,强忍住内心的冲动,厉声责问道:“薛连衡,公主如今愿助你登基,便是要放弃西楚的王位,留在大越当你的什么劳什子王妃。如此,她便是置西楚百姓于不顾,令西楚王室动荡。公主甘愿做一个千古罪人也如此待你,你就报之以七杀?”
“所以说,女人就是傻咯。”薛连衡笑着说,“几句甜言蜜语就骗得团团转啦。”
他说这话的时候嬉笑怒骂的神情,和在徽音面前的那种暧昧,如出一辙,让人不辨真假。
说完,薛连衡便径自走了出去,客房外的游廊上点着盏盏宫灯,薛连衡像什么也发生似的,信步走了过去。他一身素色的锦衣,在灯光下泛出清冷的纯白,于黑暗中如同是重云间的皎皎月华。而房间里的朝风,即使在红烛高照下,一身藏青的长袍,神情凌厉,也如同是暗夜中行走的鬼魅。
在世人眼中,他们从来都是以这样的形象出现,一个清贵的不可沾染,一个则狠绝的让人不敢触碰。可此刻,朝风却觉得,薛连衡那深沉的内心,连他也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