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回不去的。”薛连衡说,“就当重头来过,就当现在是我第一天认识你,不行吗?”
“薛连衡,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和你之间的事,根本就不是因为太子、因为宋伊川这么简单。我说过了,我是西楚的公主,我是西楚的继承人。在祁连山那边,住着我的子民,我得为他们活着。”
“你是说,朝风的事吗?”薛连衡问,“那样的人,难道你还要让他回西楚。”
“是,朝风背叛了我,你想杀了他,可以,我不怪你。”徽音道,“那么修罗卫呢?”
薛连衡看着她,愣住了。
他终于明白了朝风那句话的意思,他说“徽音不会原谅你的”,他以为她说的是他们之间的情谊,其实不是的。
徽音……或许从来就不是一个会为情所困的人,她已经被大阏氏培养成了一个非常合格的帝位继承人。
徽音没有理会薛连衡的愣神,她接着问:“宋伊川带着人在高处,还拿着箭,你要一箭刺穿太子的胸膛是多容易的事情,只要太子和顾延明不在了,那些人就是群龙无首,都是为利聚集的人,谁还会为了太子拼命?只要太子死了,你就大功告成了,你为什么还要让宋伊川放箭,为什么非要让整个紫宸殿都血流成河才肯罢休?”
薛连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不能让人把那天发生的事情说出去。我不想让紫宸殿变成玄武门。”
“所以呢,”徽音问,“你就要让那几百条性命来洗清你的罪恶?”
薛连衡轻声道:“成者王败者寇,我以为你懂的。”
“我不懂。”徽音猛地摇了摇头,“修罗卫我都会带回西楚,没有人会把宫变的事情说出去,你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们?”
“我……”薛连衡有些无力解释,“禁军并不是我的人,只是宋伊川做主帮我了而已,如果我放了修罗卫,只杀了顾家的人,禁军会有异议的。我不是嫡长子,也不是储君,我是因为太子亡故才继位的,这个位置本来就会惹来很多非议,宫变的真相只有禁军才能为我证明,我不能……”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徽音反问,“我也是知道一切的人,你就不怕我去四处宣扬吗?”
“徽音……”
“别骗人了。”徽音道,“天下……你一直想要的,不就是天下吗?我才知道啊,原来西楚也是这天下的一部分……新帝,你下一步想做什么呢?修罗卫没了统帅,又折损精锐,是防守最松散的时候,这个时候西征是不错的选择吧?”
薛连衡没有回答。
他答不出来。
从他做出那个决定开始,他就该知道,徽音不会原谅他了,不管他怎么承诺,怎么挽留,她都不会原谅他了。
徽音当真没有看错薛连衡,纵使太子的计划安排的天衣无缝,成功地让徽音和修罗卫都进入帝京,让薛连衡起兵谋反,可那又怎么样呢,终究是薛连衡棋高一着。
他不仅除掉了太子,还顺手大败了修罗卫。
太子还曾想用边境十城来换西境的安宁,如今看来,他真是和徽音一样,太天真了。要换西境的安宁,还有什么是比消灭修罗卫更好的办法?
如今修罗卫没了统帅,又损失了百名精锐,西楚不知要花多少时间才能重新培养出这样一批人。
今后的大越,不会有边境战乱,也不会有外戚干政,这就是薛连衡太平盛世的第一步。
从一开始,徽音就想过,薛连衡也许不会输。
她看中的人,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败了。
只是她当时不敢去想,不敢让这百名修罗卫因为她源于情爱的一个“相信”去冒险。她选择了按照父汗的计划去帮助那个草包太子。可在心里,她却希望薛连衡能够赢,即使这代价,是牺牲了她的一切。
最后,她真的什么都没能逃过。
流了血,也诛了心。
永安三十二年的夏很快就要过去了。
三天后,清河郡王在宣政殿继位为帝,而原先的清河王妃并没有被册封为皇后,新帝以边境十城为王妃徽音的封地。在新帝继位之前,这位曾经的西楚公主、清河王妃便乘着鞍马轻车,去了她的封地、她的故国。
自始至终,因着一曲《碧月流华》而名扬天下的她,终究没能完整地弹完这首曲子。
薛连衡为她写的曲谱,被她留在了明瑟楼,她不再需要了。此生,她都不会再重奏《碧月流华》了。
而太子妃宋氏,则被封为临川长公主。无论众臣如何请奏,新帝都没有立下皇后。
一切尘埃落定。新的一朝,又要开始了。
薛连衡站在宣政殿漆金的大地上,望着明德门至承天门的南北大道上,为先帝服丧而挂满的白纱。一年前的春日,那里还是他为她准备的十里红妆。白纱迎风飘动,如同王府里挂满了西楚纱幔的那个房间。
他算计西楚是真。
可他对她、对那首《碧月流华》着迷,也是真的。
是他将那首曲谱成长歌,说帝京之中无人能及公主徽音。
是他跪在这片地上,说非公主徽音不娶。
所有人都说江山和美人只能选一个,可他就是什么都想要。
他曾以为徽音已经为了他改变了心意,他以为她会留下来的,可世事从来都不如人们料想的那么好。
也或许,在他决心拔除修罗卫、挫伤西楚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这个结局。
无论如何,他都留不住她了。
他给了她太子许诺的十座城池,许了她一句归去。
这大概,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吧。
金晖铺地,九重宫阙威严肃穆。血泪铸就的汉白玉阶下,群臣跪地,山呼万岁。明明是一同在小小密室里高谈阔论的人们,此刻,他们的面目却远的他分辨不清容貌。
太子说的对,这孤家寡人的江山,原来委实没什么意思,都及不上她娇艳欲滴的唇色半分。
离开的那一天,她说过,“我等你回来,我会一直、一直等你,直到你回来的那一天。”
我等你回来,我会一直、一直等你,直到你回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