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乐不止,繁缛而典制化的宫宴礼仪仍在循序渐进。
席间,掌仪司官的身影驾轻就熟地来去,引着众臣每进茶、酒、膳,则伴乐行礼。
乐止,帝进撰。
后,中和清乐作,总算在唐心儿朝思暮想、千盼万盼的小眼神中,由内务府护军人等执盒上膳,从各路鱼贯而来,汇集到筵宴大殿。
霎时,美馔齐聚,鲜香与食色碰撞出如天女散花般的壮丽。
总算开饭了。
看着进殿献茗的丽人们,唐心儿闪闪发亮的红瞳已经看到了轩辕架空版的满汉全席在向她招手。
满汉全席耶!皇家美食耶!
黎明大陆的轩辕国可不是华夏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什么把自己作为万邦之主,其余国家都是“朝贡”用的,然后外国宴的规格就弄上几碗汤饭,配几道小菜打发来访使臣,还美其名曰简单方便,贴心实惠,这些在黎明大陆,统统都不存在。
轩辕虽立于第一强国之位,却从无轻视他国之心,尤其是在这一年一度的三国大宴上——粉饰一新的琼楼金阙,错彩镂金的雕盘高桌,无下箸处的满汉全席,无一不在显露着三国宴会宏大的整体规模。
尤其是轩辕国新设立的国宴礼仪,丹陛之上不分席,王臣使者一桌齐。无疑是将今年三国宴会的气氛推上一个峰值。
这意味着什么?
桌式不分高矮,膳品不分御外,轩辕皇这副三国平等的架势想要表露的东西,无非就是老子老大,天老二,老子连天都不放眼里,就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还妄想跟老子争天下?!
原弘姿态标准地端着一杯狮峰龙井,嘴角规矩的笑容未变,就连刚进殿看到俩恶魔的冲击都被搁置一旁,心下轻嗤一声,不无恶意地揣测着。
与之相反,原舞看到唐心儿时不仅没有任何惊讶,反而看着那个尽显左家娇女之态的红裙少女,想起西府带回的资料,眼里尽是深思,而后,看到这同桌共饮的新礼制,想法也与原弘全然不同。
他很清楚,轩辕国库虽富,但举办每场国之大宴主要出财的却是轩辕盛国候府。
这也是为什么别的皇商一辈子只能是皇商,而宇文家却能拜相封侯。
所以宇文时把宇文家说得那么卑微是不太准确的,毕竟连国宴都是你家出钱主办的,你却跟我说你只是有几个臭钱的商贾之家?
原舞又不傻,他当然不可能相信,根据他掌握的资料,他甚至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个“丹陛之上不分席”的想法根本不是轩辕极的本意。
光看轩辕极的每件衣裳上都必绣的大把金线就知道了,他并不是一个崇尚节俭的皇帝。
然而,这同桌共席能带来的最现成的好处,除了省钱省力,他真想不到其它。
而这,恰好符合宇文家的利益。
省钱省力还能外赚美名的事儿,轩辕极没理由不答应,所以,轩辕极顶多算是在不影响皇室利益的基础上,为宇文家打开了便利之门。
饮口侍者盛好的甜甜的乳茶,原舞心下思索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宇文时。
眉如风动,瞳玩笑意,金蓝的礼服,缎面精细;挽束的长冠,玉质通透,一姿一态,贵气而透着些微的痞,规制的礼仪下仿若禁锢着一颗不羁的心。
所谓风流倜傥,京城纨绔,大概都莫过于此子。
结合资料粗粗地给宇文时定了个印象,原舞便不再探视,而是专注起眼前的珍馐美馔。三国秋狝未到,现在可不是他节外生枝的时候,他只要做好他今天的乾元国二皇子,便好。
献茗之后,乾果四品,蜜饯四品,饽饽四品,酱菜四品一一上满,紧接着便是唐心儿眼里的重头戏。
前菜七品,喜鹊登梅、蝴蝶暇卷、姜汁鱼片、五香仔鸽、糖醋荷藕、泡绿菜花、辣白菜卷。
膳汤一品,一品官燕。
御菜五品,砂锅煨鹿筋、鸡丝银耳、桂花鱼条、八宝兔丁、玉笋蕨菜。
饽饽二品,慈禧小窝头、金丝烧麦。
……
全席宴品一百零八道菜式,分三次上。
应着“丹陛之上不分席”,竖置的金龙大宴桌两边自然就空了下来,宇文时和轩辕极自然不会放过这空位,早早就在两边搭建好绢花的歌舞台,只等中和清乐毕,在用膳期间二台便可齐升。
歌起,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
舞动,玲珑绣扇花藏语,宛转香茵云衫步。
顿时,宴桌之上的气氛就热闹了起来,轩辕极和原弘乌鲁等人言笑晏晏地开始官方发言、商业互吹,另一边花陆也开始左右敬酒带动着周围气氛,除了,一人。
他不言不语坐在那儿,一张化雪之貌不带任何动容,一身华服被他穿成一抹单一的色调,淡漠,静谧,似与这歌酒绮食的万神宫格格不入。
他只端着一杯茶,既对这高大弘丽的宫殿视若无睹,亦对满桌的珍馐置若罔闻,墨灰的眼底似有若无地映过一道红痕,却无人能够捕捉。
就连观察了他好一会儿的乌梓,都只被他孤高的气质惊得心下一震。
还好她现在已经不打算从这位摄政王下手了,此等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又全身无半点世俗权欲气息的仙人般的男子,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是手握重权,黎明大陆第一强国内与轩辕皇几乎平等平座的摄政王!
乌梓暗呼,这男人太可怕了!
她自认,凭借从小受尽屈辱所练就的情绪掌控,都不敢保证在手握这么高的权利之下,自己还能像现在一样时刻维持自己的仙气脸,而这男人却做到了!
看来,轩辕摄政王比那一脸霞姿月韵的轩辕皇藏得还要深。
可为什么?
乌梓很疑惑。
她并不相信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会有一个真正超脱世外的本性,但摄政王为什么要藏呢?如果他想,那个位置就算不是唾手可得,也称不上很难吧。
莫非,这位摄政王也和那原舞一样,打着天下共主,黎明之皇的主意?
思索半晌,乌梓收回了视线。
总之这位摄政王不得不防。
但好在,她已经改变了从摄政王入手的想法。
这么庆幸着,乌梓望向了最上首的轩辕极。
目光里,藏着野心,也藏着难得的真情。
……
宴桌长边的中部,是唐心儿的位置,正对着一方歌舞台,可谓是黄金位置了。
白嫩的手握着一双银镶象牙筷,唐心儿笑弯了一双水晶红瞳,正指挥着自家奶妈夹菜添乳茶。
轩辕朝堂的局势本就较为清明,唐心儿和宇文时所处的高度也给了他们足够的自由,不需要与那些官场狐狸尔虞我诈,也不需要对官家子弟曲意逢迎。
他们的姓氏,就是他们在国宴桌上依然能做自己的底气。
于是,两人就这样边填肚子,边凑一块儿叽歪哪个哪个歌女是今日的欧派之星,哪个哪个舞女又是昨日楚国最靓的仔。
直把宇文时身旁的鹿荏说得双颊通红,脸都恨不得掩到地毯里去。
唐心儿身旁的乌梓更是听得眼角抽搐,眼神从轩辕极身上拔下来了不说,丹田内息都差点没重新爆出来,来个当场碎银盘!
这两货真的是皇城脚下的贵族子弟?!
满**词浪调说得,简直比那个名满天下的水裔阁熟客还要丰富多彩!
这就是传言中轩辕皇和摄政王都喜欢的女子?!
真是,真是乌上王了个裹脚布!
唐心儿可听不到乌梓丰富多彩的内心,她还在兴奋地指爪。
“快看快看,那两个舞女扭在一块的姿势,啧啧啧,满地的河蟹,我都不好意思深想,哎还有还有,那边那个琴师看到没,那目光,要缠缠绵绵到天涯似的,一看就和那个领舞有酱酱酿酿的关系,哈哈哈,你看他旁边的小琴师那被活塞了一大把狗粮的幽怨小眼神,带动得‘破’转‘急’转得多溜……”
越讲越激动,声调也在不自觉间忘记了分寸。
在自家奶妈突然撇头,并附上一脸“我跟你不熟”的侧颜下,唐心儿眨眨眼,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珠,自以为很隐蔽地瞅了瞅整个金龙大宴桌上对她投来的复杂目光,难得的老脸一红,嗖地一下扯过自家奶妈的大袖挡住脸,磕磕绊绊地说了句对不起,便噤了声。
桌上也仿佛按了暂停键似的,噤声一时。
台上的舞女更是因这突如其来的诡秘气氛越跳越尬,一不小心就脚下一崴,往旁边的舞女身上撞去,霎时人倒一片。琴师乐手也被这前所未有的神仙发展惊到,纷纷不知所措地停了奏乐。
瞬间,万神宫内,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