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乖,别哭
唐心儿把最后一口糕点丢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渣滓,小脸上依旧一本正经。
“不好意思,能麻烦你对着整桌人,重复一遍你的答案吗?”
乌梓笑笑,清秀的脸上只看得见一片宽柔之色,似乎脾性极好地顺着唐心儿扬声道:“清溪紫檀白玉殿。”
言讫,只见乌梓放下笔,刚刚的白鹿纸上又多了一行娟秀而暗藏内劲的下联,同样的笔画分明,撇捺干净。
——沙河木材黑森林,清溪紫檀白玉殿。
这副看似对得十分妥当的对子,让偌大的宫殿突然安静下来。
谁胜谁负,在众人心里,此刻已成了不争的事实。
御宴宝座左侧的唐老将军也在看戏看了许久,现在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有点慌了。
自家宝贝孙女儿自小体弱,养在深闺,他对她的期望从来都是只要她健健康康就好,哪里会找什么夫子来教孙女儿那些个五经六艺?所以这些个劳什子文艺比试,自家孙女儿若是开心,那玩玩就好,输了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么,赢了他才稀奇嘞!不过,他没想到,现在的气氛好像有点奇怪?
他是不是该寻思寻思,怎么安慰自家宝贝孙女儿?唐老将军很纠结。
但一反常态的,风羲予没有动作,包括轩辕极这个专业扫尾工也一脸清雅自若坐在最上首,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乌梓对出的下联。
两人都迷之坚信,在唐心儿没有主动认输前,必有后招。
再说,反正事情都这样了,再不济,不是还有他们么。对了,他们记得,混淆是非,颠倒黑白什么的,那个花陆最擅长了吧。
而此刻被两人同时惦记上的花陆,不用他们说,现在也正坐在下首担忧地看着唐心儿,从腹里使劲儿搜刮着该怎么从乌梓的下联鸡蛋里挑骨头,至少不能这么简单就输了,不然他们轩辕的脸往哪儿放!
就连鹿荏此时都在搅着帕子,皱眉思索着乌梓的下联有什么可挑毛病的地方。
时刻不长,在场众人却都已心思百转,各有思量。
而最被担忧的当事人,此刻正在微嘟着莹润的菱唇,将白鹿纸上最后一丝墨迹吹干。
唐心儿拿起白鹿纸,轻抖了抖,竖起展开让金龙大宴桌上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到,同时圆溜溜的红瞳扫过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在撞到风羲予淡然而专注的目光时,歪头笑了笑。
灿然的笑容,惋惜而又得意。
风羲予心下疑惑,但对着那双水晶红瞳,他就只能不可抗拒柔了目光,墨染灰泽。
对摄政王大佬的善意,唐心儿眨了眨眼便欣然接受,但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将白鹿纸重新放下,提起早已让人备好的朱笔,将整句下联重重一划。
“乌梓姑娘,恭喜你。”
顿了顿,唐心儿才重新在众人各异的脸色中接着道:“考验,失败。”
众人点头,嗯,果然如……等等,她说什么?
失败?
对错了?!
怎么可能!
众人一怔,紧接着是不可思议。
“哦?你倒是说说,我哪里对错了?”
乌梓也是被唐心儿的话弄得一愣,但随即就轻笑了出声,她倒要看看这鬼丫头还能如何在这大殿之上混淆视听。
“没有哪里错了呀。”
唐心儿耸耸肩,一脸的微笑,颇有几分风羲予的淡然。
闻言,乌梓瞬间就淡了笑容。
没有哪里错了?那她就敢说她失败?!不知道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自己失败吗!
乌梓心下冷哼,再者,这种蠢对联她怎么可能对不出来。竟敢如此小看她,这个唐家嫡孙女实在是太可恶!
“那你何故说我失败,唐小姐,你到底还想玩什么!”
乌梓心下气恼,但终归还是咬牙忍了下来,语气微愠,但并不失态。
“乌梓听闻唐小姐先前因身体不适,长养深闺,最近才有所好转,但唐小姐也要知道,在三国大宴上乌梓向唐小姐提出比试是合乎礼法的。或许唐小姐因什么误会而恼了乌梓,可乌梓也只是刚刚见唐小姐有琴艺功底,才提出切磋的,乌梓并无恶意呀,唐小姐何须这般三番两次地针对乌梓?”
一帆话,被乌梓柔柔弱弱的声线说得抑扬顿挫,绘声绘色。
既暗示了众人唐心儿只是个深闺夏蝉,根本不懂三国大宴的规矩,才会将三国文化交流的环节当儿戏,闹出这种愚不可及的对子。又挑出了二人的矛盾,突出强调自己处于弱势的情况。
话语中无有虚假,却避重就轻。明明是在指责,却让人无法从她的话语中挑出任何一分错误或失礼,一通话下来,就只差没以假乱真地坐实了唐心儿扰乱三国交往的罪名。
这种说话的艺术,众人怎会听不懂?
风羲予最先沉了脸,扫了乌梓一眼,眼中疾过的灰泽,似比千年的寒冰还要透骨。
轩辕极也皱起眉头,看着乌梓的眼光都多了几分轻蔑。
在这金龙大宴桌上坐着的,哪个不是深谙此道的佼佼者?但他们玩的都是权谋制衡,国之运筹,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闺中小把戏,他们知晓,但一向,是不屑搬上台面用的。
这下,不止是本就维护唐心儿的人,连其他大臣看乌梓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嫌弃。
这种蠢女人,乌上台吉怎么会带来筵宴大殿?话说乌上台吉不是一向和轩辕交好的吗?
被乌梓一指点,众大臣也开窍地开始重新审视两国关系了。
如果乌梓现在能分神去揣测众大臣的神态,恐怕乌梓一口老血是要彻底呕了。
乌梓一直自以为说得曲尽其妙,讽一劝百,但她却忘记了,她现在身处何地。
这可不是她那充满虚与委蛇阴谋诡计的成长之地。
这里是轩辕。
是信奉强者为尊,实力至上的轩辕极统治的轩辕国!
所以,乌梓在说完指责,装完柔弱后没接受到来自任何一人的支持和安慰,一时又怔在了那儿。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人还在自顾自盯着她们仿佛看戏的模样?
他们难道不该激愤,不该全体开始对唐心儿指指点点?
为什么这群人包括那鬼丫头,都和她想象得这么不一样?!
这些人到底怎么了?!
乌梓愣愣地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唐心儿,一时,仿佛在看一个彻底颠覆的世界。
唐心儿眨眨眼,伸手拉住了眼看就要撞到椅子上跌倒的乌梓。
虽然不知道这看上去有点假仙的妹纸究竟脑补了些什么,以致于看着她满脸都是惊惶和恐惧,但她话还没说完嘞,最精彩的反败为胜剧情还没上演,这妹纸就已经这样了,这让她还怎么说下去?
所以说现代那些宫斗宅斗小说果然都是骗人的,说好的反派血厚技能多还外带神仙操作呢?
一点都不好玩。
唐心儿撇撇嘴,随后很自然地握起乌梓因情绪偏激而被指甲扎得满手心血迹的手,莹润的菱唇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粉嫩的小脸上尽是一片大人看不懂事孩子的控诉。
摇摇头,唐心儿将乌梓握拳的手指轻轻掰开,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覆了上去,卷好。再转头向自家万能的奶妈要了一瓶伤药,递给乌梓。
“这药你回去把伤口洗干净再涂,放心,虽然我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药,但能让时哥随身带的药肯定是极好的,你也不用担心我下毒。”
乌梓沉默半晌,盯着眼前的白地青花小瓷瓶。
“你……”
不知过了多久,乌梓才磕绊出声,但终未成句。
“我?我怎么了?快拿着呀。”
说着,唐心儿直接将瓷瓶塞进乌梓没受伤的手里。
“我知道你估计不怎么稀罕这药,但你看看,这么多人呢,想丢的话,等没人的时候你想怎么地都行,现在,就当给我个面子?”
唐心儿一向不是个矫情的人,说着看似让步的话,也丝毫不觉得有面子包袱——即使,对方是一个曾经对她怀有恶意的假仙妹子。
但不也说了么,那只是曾经。
曾经不重要,假仙也不重要,这是人家的性格取向问题,现在可是自由社会,总不能就允许你在外观上花里胡哨搞造型,不允许人家内里不一也搞新时代特色社会性格?
妹子是软的,受伤了,就更是需要呵护。
既然没有犯下什么实际性的错误,那还有什么好说,当然是原谅她呀!
乌梓呆呆地拿住递到她手里的药,继而呆呆地望着唐心儿。
听着耳边软软糯糯,而不带一丝虚伪的语气,不知怎么,柳叶般的眼眶里瞬间就不可抑制地聚起了红丝水雾,红唇微张,想说的话,却如鲠在喉。
唐心儿见刚刚还全身都是戏的乌梓转眼就跟个小姑娘似的,挂着满眶的泪要掉不掉,好不委屈,顿觉有些好笑。
伸手拍了拍眼前含泪妹纸的头,唐心儿哄道:“好啦,乖,别哭。我都还没说什么呢,怎么就好像我把你欺负惨了似的,不就输了副对子么,多大点事儿呐。你今年都十六了吧,大姑娘了,怎么还哭鼻子呢,我跟你讲,我六岁就不哭不闹了,对吧时哥?”
“对!怎么不对!”
一旁悠闲吃菜的宇文时应得很爽快,“毕竟你四岁的时候,就把我折腾到不得不把你当祖宗供着,你还有什么需要哭闹才能得到的?”
“……”
臭时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胡说些什么八道呢!
唐心儿双颊一鼓,放下乌梓头上的手,速度夹起一大块儿宇文时最讨厌的姜汁鱼片塞进宇文时嘴里,堵不住他的嘴!
宇文时被这姜汁味儿一呛,连忙松口讨饶。
“咳咳咳!我的小宝贝儿哟,时哥错了,不是你折腾我,是我折腾得你,让你从小就不得不自强自立、自持自守、顽强拼搏从不哭闹,这样行不?”
“行你个头!乱七八糟说的什么鬼。”
唐心儿瞪了宇文时一眼,端了一碗匀姜汁味的官燕塞进宇文时手里,但到底是被闹笑了。
宇文时满意地端起官燕喝了一口。
说话乱七八糟不怕呀,自家奶猫不生气了,那才是顶顶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