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有魄力，”斯科特点头又摇头，“但可惜他不是个精于算计的商人，语言不通外加毫无门道，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
“你猜怎么样？他竟用当地的市价购入了五吨牛油果，相当于在南十三被人狠狠敲诈了一笔！”
“第一次没经验，再来一次情况可能会好点吧。”青年理性地分析。
“差点就没有第二次了！”斯科特摆手连连摇头，“暴雨、修路、突击检查，当年什么倒霉事都赶在了一起，车到新城时已经比预计日期晚了两个星期！
“那一批牛油果在路上烂了不少，外加绕路多花的油费、被南十三人算计的差价，这些冤枉钱最后都得平摊到一个个牛油果身上。”
“也是，否则岂不蚀本了！”青年咂着嘴点评道。
斯科特点点头：“结果林林总总一算下来，牛油果的斤价已经超过了当时市面上的所有水果。”
“那怎么办，总不会有人傻到花高价去买又挫又难吃的植物脂肪吧？”青年已经完全陷进了故事里，调侃别人时都忘了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通常情况下不会，”斯科特单手托腮，手指在太阳穴上转着圈，“可你知道我那思维奇特的祖先是怎么做的？他非但没降价减损，反而把牛油果的价格又翻了一倍。”
“呵，天下哪有这种道理！”望着斯科特那魔术师一样富有迷惑性的眼睛，青年笑着发出质疑，“这明显违背市场规律，那一批牛油果恐怕滞销了吧？”
“售光。”斯科特盯着青年的眼睛吐出两个单词，能奈我何的样子仿佛刚说了一句很有水准的脏话。
青年大感诧异：“什么？真有人肯买？”
“啊，猎奇心理总有占上风的时候。”
“那让他们再选一次，下次就肯定不会了！”
斯科特摇摇头继续道：“人不会买某种东西的原因有很多，比如不需要，比如不喜欢，比如不够贵。”
“不够贵？”
“没错，价格原本只是一串数字，但人类扭曲的消费心理使得价格本身也有了价值。”斯科特在太阳穴上转着食指，“就比如有人卖你一杯两毛钱的奶茶，你还敢去喝它吗？”
“呃……”
“哈哈！你犹豫了！”斯科特一拍大腿，“人们会觉得只卖两毛的奶茶喝起来很没安全感，可事实呢？它真的就只值两毛！两块的市价其实已经翻了十倍！到头来喝的都是同一种东西。”
“唔，还真是。”
“牛油果也是一样的套路，手里捏着钱的蠢蛋们通常没有‘质疑’这条神经，他们竟会觉得东西贵自有它贵的道理！”斯科特不忍发笑，
“不过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去逛市场的大都是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市民，他们干着辛苦的工作拿着微薄的薪水却爱死了昂贵的商品，他们畏惧区别的眼光、渴望所谓的平等，他们不希望连买个水果都要被边缘化，于是当牛油果这种‘中高产阶级特供’水果出现在市面上时便意外遭到了哄抢——虽然你可能没钱买一台兰博基尼去高速路上兜风，但你可以买一兜牛油果潇洒地在收银台前走过。”
“好像广告词！”青年感叹道。
“是啊，就好比同样不修边幅的两个中年人进了超市，挑烂苹果的别人会当他是个邋遢乞丐，可拎着一袋牛油果就仿佛摇身一变成了热衷素食的低调富豪！”
斯科特又捂脸笑了起来，无可奈何的模样像在讲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笑话，“更有意思的是他们回到家里、心怀忐忑地切开牛油果，打算品尝一番，结果却惊讶地发现这玩意儿味道糟透了，还不如烂苹果！于是他们在心里默默吐槽、把无良水果商骂了个遍，嘴上却不敢说出来，甚至硬着头皮也要把它吃完——你知道为什么？”
“呃，毕竟是花钱买的嘛。”
“最主要的原因是不自信，他们极度不自信，宁肯怀疑自己的舌头也不敢去质疑所谓的‘高级货’，就像皇帝的新装。”
“呵，”青年忍不住咧嘴一笑，“很形象的比喻。”
这时服务生又端着餐盘款款走来，将两杯拿铁默默地放到两人面前。
斯科特从皮夹子里随手抽出两张钞票，看也不看地塞进服务生的裤兜：“收好，别忘了还有我的冷泡百香果。”
服务生敢怒不敢言，她已经联系了安保人员，可五分钟过去也不见人影，眼下这人十有八九是个疯子。
对待疯子一定不能言行偏激，否则对方保不齐会做出什么更危险的事来。
好在周围的客人已经自觉疏散了，只剩那个傻呆呆的青年还没发现端倪。
不过这样也好，能稳定住此人的情绪就好，等保安或者和他一起的那个女人过来，局面自然就控制住了。
想到这里，服务生再次压下心中的怒气，若无其事地款步离开，留下斯科特和那青年继续吹水杂谈。
“好了，让我们言归正传，”斯科特抬手抿了一口咖啡，故意停顿片刻以酝酿气氛，
“牛油果就这样在新城一炮而红，说来倒也神奇，如果没有卡车司机的鲁莽之举那么牛油果就永远到不了北十三；如果没有南十三人的欺诈和那场引发滑坡的暴雨那么牛油果就不会有奇高的市价；如果没有那枚误打误撞出的奢侈标签那么仅凭其营养和口感绝不可能在水果市场占据一席之地——
“这一切是如此的荒谬又冥冥中透着必然，没了这一连串的巧合牛油果就永远是只变不成凤凰的土鸡，斯科特家族也仍然只能是块混迹于社会底层的白色垃圾、在可预见的未来中永无翻身之地。”
“呃……”青年一时语塞，不知该作何感慨。
“运势，很贱的一种东西，这世界也是一样。”斯科特昂首望着天花板，“你对它彬彬有礼循规蹈矩它对你冷嘲热讽爱搭不理，可你一旦踹它两脚骂它几句它就立刻像条哈巴狗一样滚过来蹭你。”
“时代总在变迁，‘运势’这东西恐怕未必能一直显灵吧？”青年忽然来了一句，瞬间聚敛的目光将眼中的茫然荡涤。
“当然不能了我的朋友，”斯科特正低头吹着咖啡，并没注意到青年眼神的变化，至于其中复杂的含义则更是无从品味，
“就像一副多米诺骨牌，‘运势’只能充当第一块，想要全部推倒还得费力气摆正所有骨牌的位置——人的心理虽易被蒙蔽但牛油果并不会因此发生质变，任你把牛皮吹上天也改变不了它难吃的事实，于是便需要一场营销，史诗级大营销。”
“嚯，史诗级？”
“没错，epic！一次成功的营销能让全世界的蠢蛋对他们压根不需要的东西趋之若鹜，如果不能那就再来一次。”
“有意思！该怎么做？”
“哈哈很简单，动动脑子花你赚来的钱就行了！”斯科特笑得露出了白净的牙齿，
“我们就请来当红的女星让她们穿着比基尼一边对着镜头搔首弄姿；有学者跳出来说牛油果脂肪高不健康，我们就出钱挖几个营养专家让他们发表论文证明牛油果对人的身体大有裨益；哪年牛油果大丰收了我们就砸钱让它上第二年的超级碗，把牛油果模样的吉祥物摆在冠军戒指旁；穷人买不起又爱唠叨我们就索性放弃低端市场然后把价格继续抬高，四七八区那帮贵族们古板乖僻阻碍销路，我们就接着砸钱直到把牛油果搬上皇室的餐桌！我们用钱滚钱一路上顺风顺水赚得盆满钵满，后来到了第六、第九区，市场才终于稍有波折。”
“唔，毕竟有文化代沟嘛！”
“是啊，六九区人普遍保守且鬼神不信，像牛油果这种难吃的玩意儿在艾洲市面上本就不受待见，且当地呆头呆脑的商人居然还用‘牛的脂肪’给它命名！谁听了这名字还肯掏钱来买？当年这事差点把家族的老祖宗气疯，他们恨铁不成钢，同时也绞尽脑汁去想补救的办法、拼命找寻在第九区畅销的十三区产品，希望能在其营销策略中找到灵感。”
青年有点不信：“真有风靡第九区的十三货？三百年前那儿可是世界工厂！”
“世界工厂？呵，恐怕他们并没那份自信。”斯科特呷了一口咖啡，“当时我们很快发现了一种神奇的玩意儿，叫做蓝色小药丸。”
“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当时极为畅销的一种药！”斯科特拍手大笑，“知晓此事后家族火速联系生产此药的公司，塞钱给他们让他们在下一批药里掺进牛油果粉末，并在成分表里加上‘牛油果提取物’。”
“这不违背当时的药品监管法吗？”
“管它呢！加进去又吃不死人，纯天然无公害！”意识到自己表现得有些过于激动，斯科特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咱们是良心商人，从不造假，只是捆绑营销而已。”
“然后把药销往第九区？”
“不，第九区太小了，这么绝妙的点子就该用到全世界！”斯科特亮眼又开始放光，“我们又找来那帮营养专家，让他们证明牛油果里富含什么什么生物碱促进吧啦吧啦生长因子合成，你想成为有别于穷人的高端人士吗？吃牛油果；你想永远年轻健康精力充沛吗？吃牛油果！一天也不能停！”
“呼！听您讲故事真是……振聋发聩。”
“实话说，牛油果除了长得丑、味道差、脂肪高以外，其余方面还都挺不错的，油酸至少比饱和脂肪酸还要健康那么一点，只要你放弃吃炸鸡薯条而改吃牛油果就行，哈哈当然很少有人能做到，当然我们也不会做如此索然的宣传，我们要的是一种心理暗示，让那些蠢蛋们将牛油果视为神赐的食材。”
“厉害厉害，在下佩服。”
“倒也没什么，都是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生意！”斯科特一脸颓相地摆摆手，“十三区就是这样，任凭你卖水果卖到一脚跨进富豪榜前十你也还是个卖水果的，码在高楼最顶的那一小撮不倒翁照样看不起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