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门口停着一辆红色敞篷法拉利,还没等凯瑟琳旋开车门,斯科特就像只猴子一样跳进了车子。
“冲啊,杀呀!今天可是我攻陷老墙街的日子!坐到这儿来凯瑟琳,你可是拿破仑胯下的战马,快载着你的主人奔赴战场!”斯科特拍拍身旁的真皮座椅,活像一个中世纪将军在战车上召唤自己的驭手。
“是。”凯瑟琳表现得很冷静,对斯科特神经质一般的言行早已习以为常。
打开釉质光鲜的车门,凯瑟琳伸开长腿优雅地斜进驾驶位,听到门与车身契合的声响,凯瑟琳平稳地开动车子。
拐出巴克莱大街,法拉利驶上了一条更为笔直的大道,那便是十三区戏剧与音乐剧的重要发扬地——宽绰大街。
由于资源战争和新年假日的双重缘故,昔日繁华无比的宽绰大街,在这个颇有些寒冷的早晨显得格外萧条。
昨夜,百分之五十的新城人都选择以宿醉狂欢的方式来度过弥足珍贵的新年,毕竟没人知道《限能法案》出台后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或许下一个跨年夜就不会再有温暖的壁炉、丰盛的晚餐和绚丽的焰火,新城也再不能被称为“不夜之城”。
对未来世界抱悲观态度的人们把昨夜当成了最后疯狂的夜晚,他们张开每一处毛孔感受炭火的美妙、睁大眼睛记录眼前仍旧多彩的生活,好在将来为温饱奔波时能回忆起曾经的欢乐——然而时间并未放缓流逝。
公元1300年1月1日早8点30分,新城仍不愿醒来。
“啊!你可看见,是什么让我们如此自豪?你可知道,是谁的头颅在激斗中始终高扬……”不知什么时候,罗恩.斯科特居然唱起了歌,还不时起立向路边的行人敬礼。
身为助理或许不该放任自己的老板在公共场合大出洋相,凯瑟琳这样想着,精致的高跟鞋稍一用力,将油门缓缓踩下。
更多的汽油被雾化后进入气缸压缩、再由火花塞点燃化作高纯度的能量,最终用以驱动汽车的心脏。
优秀的引擎使车子很快提速到一百二十迈——这明显违反了新城交通法,可在大半个世界都陷入瘫痪的情况下自然无人问责。
此刻法拉利如一道红色的闪电沿街疾驰,掀起的大风将斯科特强行按回座椅,那令人头疼不已的歌声也终于被抛到了脑后。
沿宽绰大街行驶了约十分钟,红色法拉利降速拐进另一条阔气的街道,那便是罗恩.斯科特眼中的王座、此行的目的地——老墙街。
这里的每一块石砖都积淀着新城的历史、经受无数商界精英的踩踏与金钱的熏陶,历史上无数巨头企业在此崛起、上市、博弈、陨落,几乎所有的商业奇迹都由此处见证。
老墙街,它曾一度成为世界经济的心脏,也曾沦为金融风暴的风眼;被股市大亨赞誉为勇者的乐园,也被失业工人诋毁成吸金的龙巢。
车停在一尊黄铜打造的雕塑旁,那是知名度堪与老墙街并驾齐驱的地标——老墙街之牛,公牛引颈弓身、犄角冲天,以昂扬的姿态彰显着老墙街的气魄。
铜牛对面,一幢挂有白鹰旗帜的恢弘建筑,老墙街11号,新城证券交易所。
封停了整整两个星期后,这座世界头号交易会所终于迎来了首日开放,衣冠楚楚的金融白领们迈着紧张又镇定的步伐穿梭于战壕之间。
这是继公元998年10月24日“黑色星期四”之后的又一阴云笼罩的日子,世界联盟历时数月拟定的《限能法案》将在十分钟后大白于天下,一部分龙头将颓然落地、一部分新星将强势崛起,鹿死谁手、花落谁家,牵扯亿万人心的股市冷战将于六百秒后尘埃落定。
情势虽然迫在眉睫,然而以一方将帅的身份亲临战场的,却只有斯科特一人。
踏进主厅的一刻便早有记者合围上来,鼎沸的喧嚣声纷涌而至,摄像师举着相机狂按快门,闪光灯此起彼落的样子像极了三段击火绳枪阵。
“斯科特先生,请问您对中子星的股值是否充满信心?”
“请问两年后您将如何处理堆积在南极的一亿座生命舱?拆解还是牟利?”
“请问——”
“对不起,”凯瑟琳一边下压双手以示安静一边代主发声,“请诸位不要拥挤,斯科特先生的行程里确有受访环节,很多问题都需要等到十分钟后才会有明确答案,还请记者朋友们理性等待。”
“那请问斯科特先生下榻在哪家酒店?”
“对不起,这种私人问题我无可奉告。”
……
凯瑟琳在一众记者的包围圈中杀出一条血路,斯科特就跟在那双高跟鞋身后,踮着脚尖跳着舞。
对于斯科特来讲,这里已经不是血肉横飞的生死场,而是礼炮齐鸣的凯旋门,自信的原因很简单——在如此困窘的形势下如果中子星都能倒,那这个动荡的世界无异于在自断手脚。
绕过嗡嗡如蚊虫的记者、避开严重焦虑的金融白领,凯瑟琳与斯科特进到一圈单反玻璃围成的密闭空间中,关门与外界隔绝。
这是一片数小时前刚搭建好的休闲区,在这幢寸土寸金的建筑里奢侈又突兀。
欧派古典沙发上早有一人在此等候,见斯科特进门后连忙站了起来:“早上好啊,斯科特先生。”
“早上好我的朋友!”两人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重重握手,紧接着十分默契地一同坐到沙发上。
屁股还没等坐稳,等候的人便迫不及待地向斯科特做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亨特,佛贝斯杂志的资深记者。”
“哦!”斯科特作如雷贯耳状,“多希望能早点认识您!亨特先生。”
“说实话,能来采访您真是我的荣幸。”
“放轻松,我这个人很好相处。”斯科特露出鼓励式的微笑,“撰稿的时候请别吝惜纸墨,只管尽情发挥。”
亨特的脸上因假笑而堆满了褶子:“那正是我义不容辞的工作,斯科特先生。”
“哈哈哈,”斯科特干笑两声,“我觉得您完全能胜任这份工作!”
“只剩一分钟了。”亨特盯着腕表忐忑道。
“过会儿还请问得简短一点,我不想在天上享用午餐。”斯科特用手比出乘飞机的动作,表示自己赶时间。
“当然。”亨特欣然点头表示完全理解。
玻璃盒子内陷入了漫长的等待,斯科特透过玻璃斜眼望着交易所内巨大的LED屏,记者亨特时不时地瞥向腕表;凯瑟琳在角落处一张藤椅上处理着工作,商务电脑优雅地垫在交叉叠放的大腿上。
万众瞩目的大屏幕在9点整如约亮起,骚动最先从那些股票推销员的脸上出现,透过隔音玻璃可以看到那些顶着黑眼圈的骗术精英们大张着嘴巴,甚至连喉咙里的小肉垂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混账!”
有人忽然大骂了一句不堪入耳的话,随后便一挺身僵在椅子上,交易所里西装革履数百人,愣是没一个认真学过心肺复苏。
覆巢之下没人管那个猝死的家伙究竟凉透了没有,反正生命传感器会自动去拨116。
红色,这是斯科特获取到的唯一信息。
满目的红色箭头映到眼球上化为一道道血丝,罗恩·斯科特发觉自己不会动了。
凯瑟琳神色凝重地走到近前,将张开的电脑递到斯科特眼皮底下:“我们的部分产品被蓝星能源委员会列入了超标名单,其中包括南极的那一亿台生命维持仪。”
“柠檬片。”斯科特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晕沉沉的脑袋几欲下坠。
凯瑟琳皱眉:“您说什么?”
“柠檬片,快拿给我。”斯科特冷汗已经布满额头。
凯瑟琳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这种时候……”
“快去拿!”斯科特毫无预兆地吼了一声。
凯瑟琳只好返回去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粒药片在手上连同一瓶矿泉水递给斯科特,后者抢过药片丢进嘴里,一仰脖子咕咚咚喝了半瓶水。
柠檬与薄荷的冰爽让斯科特恢复了些许镇静,一种近乎痉挛的震颤由食道扩散至全身,连呼吸的空气都仿佛透着败亡的凉意。
颈椎弯成九十度角仰视着天花板,斯科特扔掉水瓶对凯瑟琳发号施令:“订去十八区的机票。”
“需……需要预订酒店吗?”
“不!”斯科特忽然掰过脑袋尖声怒吼,“鬼才住那种地方!我要从那儿乘船到南极、找到埃德的生命舱,然后宰了那个小兔崽子!”
“依您目前的状况最好还是先回住处休息……”
斯科特暴起将旁边的电脑举过头顶摔向地面,然后拍拍手将耳朵凑近凯瑟琳饱满的红唇:“你——命令我?”
凯瑟琳一边躲避液晶屏崩裂的碎渣一边汗颜地撩着头帘:“没有。”
“那就去按我说的做!”斯科特怒发冲冠。
“可现在坠克海峡已经被军舰封锁,恐怕没有船能去南极。”
“我不关心那些!那是你的工作!”斯科特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响彻玻璃屋,亨特记者早被吓傻在了沙发上。
“对了,还有你。”斯科特弯腰拍拍亨特的肩膀,“我——不太擅长威胁人,所以您就将就着把这句话当成我对您本人的警告吧。”
亨特赶紧顿了顿脑袋,大气也不敢喘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