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海域,永夜之岛——海格默斯,赌城“黄金乡”。
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地方可以被称为天堂的话,那么这座占据全岛面积十分之一的人造建筑内部便是人间的伊甸园。世上本无天堂,人们在心中创造“天堂”这一概念之时,也不过是把人世间存在的一切美好的事物集中在一起,而这也正是此间赌场奉行的设计理念。
极尽奢华的建筑风格、模仿夜空的人造天幕、流淌着盛杯即饮的白葡萄酒的小溪、金砖堆砌的小拱桥……高挑妩媚的美女荷官和服务生在缭绕的雾气中忽隐忽现,空气中充斥着骰子碰撞的脆响钞票与香水混合的香气。筹码堆叠的小山之间,有人在尖叫,有人在狂笑,也有人在懊恼地咆哮。
位于赌场正中的地方永远被围的水泄不通,因为这里是赌注最高的牌局。曾经坐在这里衣冠楚楚一掷千金的都是不同时代世界闻名的富豪,有时甚至会有途经的王族一赌为快,也是犯罪集团洗钱销赃的绝佳场所……楚楚衣冠的背后鱼龙混杂,黑白混迹——这就是永夜之岛的基调。
今日围观的人是往日的倍数,只因为坐在长桌一侧的年轻面孔。一般能够有资本和胆识坐在这里谈笑风生的绝大多数会是博弈半生的权谋者,鲜活的面孔像是陈酿的红酒窖中掺进了一杯加冰的柠檬水。对面坐着的玩家则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深紫的礼服在耀眼的灯光下更衬得面庞红润,无名指上一对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格外引人注目,整个人的气质像极了风云赌场的老手。反观年轻的赌徒则留着一头梳得整整齐齐的褐色卷发,狡黠的右眼下一颗黑色的泪痣令人印象深刻,一身普通得像是服务生制服一般的礼服,除此以外身无长物。老人紧皱的眉头和年轻人惬意、自信的微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众人仍在惊呼。
刚刚就在局势还没有优势的时候,年轻人忽然推到了面前所有的筹码。
“年轻人,要是我的话我可不会这么做。”
“没关系,轮到您决定了。”
“唉,年轻人就是喜欢冒险啊,老人也要跟得上时代!我跟,但在胜负揭晓之前我还是想冒失地问一句,你真的是个赌徒吗?”
“哈哈哈哈……”年轻人忽然大笑起来,声音中透着特有的桀骜,“有谁不是赌徒呢,生而为人就是在不停地赌。用硬币赌抉择,用汗水赌幸福,用金钱赌金钱……用时间赌未来呢。只是在这里赌局有形罢了。”
“那像你一般押上所有也未免有些偏激,太过不值。”
“很遗憾,我用金钱赌的可不是金钱啊,看看周围,那些会因为纸钞而尖叫狂喜嗔怒的人,他们才是在为了金钱在赌博!我押上这些叫做‘筹码’的塑料,只为换得牌底揭晓时的那一刻狂喜。况且我可从来没有把钞票视为所有呢……不论结果如何,我想要的兴奋都已经得到了。至于那一堆废弃的塑料会被推向哪边,都无所谓。不为钱财的赌徒,难道您第一次见么?”
老人红润的面庞露出了微笑:“没想到在这风月之地一个年轻人让老夫受教了啊,哈哈哈,那就请开牌吧。”
老人礼貌地向荷官微微示意,一位优雅美丽的荷官微笑着迈步走来,用银质的小铲子翻开这张决定胜负的牌,脸上依然保持着不变的微笑。
年轻人一下子输掉了所有筹码,却依然微笑着准备离座。
“等一下,年轻人,我很欣赏你的胆气,如果暂时为生活所迫的话,我愿意帮助你在我的船上找到一份不菲的工作——”
年轻人摆手:
“谢谢,但是不必了。没什么事情我就先不奉陪了,我得赶快去服装店退掉这身衣服呢,不然会被扣押金的。”
就在一分钟前还仿佛在年轻人头顶看到了光环、视之为英雄的众人,在得知这个自大的年轻人刚刚失去了一切,甚至比不上自己富有的时候,纷纷换上了一副或鄙夷或轻蔑的神情,高傲地昂起头目送失败者。年轻人脱下上衣搭在肩上,依旧笑着穿过心情复杂的人群……
就在年轻人刚刚走出人群时,忽然有人逆向走过,险些撞到来者身上。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位高挑的荷官款款走来,手中端着粘满金粉的托盘,放着一张雪白的信封。
“请问哪位是安迪先生?”
“我是。”年轻人诧异地举手应允。
“哦,是这样的,有一位陌生的客人托我送来这封信,务请安迪先生本人收下。”年轻人随手拿过信,却在指尖触及信封另一面的硬块时不由得一怔。确定走到没人处才偷偷撕开信封读起里面卡片的内容。
“喔,还真的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安迪将手里的卡片正看一遍翻看一遍,颇为欣喜地感叹道,“正发愁没有了赌资,马上就有人来送。”
安迪想了想又把已经准备退掉的礼服披在了身上,从裤袋里摸出一枚金质的胸章在手中掂了掂,一朵绚丽的樱花在黑暗中闪灭。安迪正要迈动脚步,却忽然被人拍了拍后背。回首第一眼安迪并没发现对方,低头才发觉一个驼背的老人正努力昂首看着自己。
安迪环顾四周确定没人,索性靠墙坐在地上以便弥补身高的差异:“汤馆长?老汤?我这次可没有欠你的赌债啊,干嘛又找上我?”
老人背着手,紧皱的眉头使得本就遍布皱纹的脸更加满是沟壑。表面上看起来是个瘦小的老人,声音却中气十足:“呵,我可不敢催你的债!”
“呦别别别,你看我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也该算是老朋友了嘛!我保证不会给您惹麻烦,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好!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偶尔还能一起喝喝茶聊聊天。”
“喝茶请到我家来,我一定欢迎!但总在这种公开场合晃来晃去的——你这就是在让我为难了。”
“呃——”安迪抓了抓头发,眼睛不自觉地看向别处:“您有话直说。”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老人盯着安迪试图逃避的眼神:“这里是海格默斯,永夜岛。”
安迪点点头。
“你是春执事,不该总出现在我面前。”
安迪又点点头,瞥了一眼老人严肃的样子忽然咧嘴笑了。
“你笑什么?!”老汤气不打一处来。
“我在笑您啊,您又不是黑执事,怎么反过来比我还紧张?”
“我紧张?”老人忽然瞪大了双眼,双手抓住安迪的衣领,力量大得居然把安迪生生拎起:“我这是在替你紧张!六芒星新一代执事里就只有你整天不务正业,偌大一座春岛还容不下你居然又跑到永夜岛来折腾!”
安迪仍在惊异于面前这个干瘦的老人的爆发力,又被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只见一撮雪白的胡子在面前晃来晃去,伴随着横飞的唾沫。
“不不,春岛不是容不下我,是真的太无聊了啊!在精算中心整天面对一摞一摞的文件和一大群宅男腐女我都快疯掉了!”
“你可以考虑把办公室搬到别的部门啊!”
“别的部门更别提了!情报部都是些皮笑肉不笑的家伙,内务部又一问三不知,还不如和精算中心的肥宅们吃薯条喝可乐。”安迪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所以你就偷渡来海格默斯?”
“正解。这里东西好吃好玩的又多,还能认识些有意思的人。”
“你所谓有意思的人——是指街头混混?守夜人向我汇报,说看到你和那个麦可在一起鬼混。”
“哈哈麦可?怎么可能,我可不知道这个名字!一定是你的人看错了。”
“前天下午三点,南部区的一家脱衣舞酒吧,你们在里面谈天说地,中间那个叫橙子的女孩进去找过你们一次——还要我继续吗?你和他在里面喝了什么酒做了哪些事几点离开,这些我都知道。”
“老汤,你这么做可就有说道了。根据《六芒星体制条例》,等级在六芒星执事以下的成员或组织无权对其他执事直接问责——也就是说,我,和谁、去哪、干什么,这些事你和你手下的守夜人可貌似管不着。”
“呵,居然敢主动拿条例说事!同样根据《六芒星体制条例》,六副岛独立自治,任何一方不能干涉他方内政,否则被干涉方有权驱逐,情节严重时可以移交内务部处理。”
“哈哈内务部?内务部就被设在春岛,我又是春执事,他们如果真的敢派人来找我的麻烦……”
“然后呢?你能怎样?呵!春岛内务部只是地理位置上在春岛,并不隶属于春岛体制,对外权限和六岛执事平级对内甚至高于执事——也就是说你奈何不了内务部!”
“我奈何不了他们?呵呵,他们能带我回去不假,但那群家伙精明得很,绝对不会想要那么做的。”安迪摇着头,摆出一副替他人着想的模样。
“你以为你在威胁谁?内务部可没必要吃你那一套!”
“除非他们想在春岛断水断粮,不然他们就得吃我这一套。”
“你!”老汤气得说不出话来。
“哎呀行行行行行了吧,这座岛上除了你还有谁认得我?放心,说了不给您添麻烦就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哈!”安迪说完转身要走。
“等等,你干什么去?”老人一把拉回安迪。
安迪狡黠一笑:“先回春岛一趟拿点东西,然后去主岛。”
“出事了?”
“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是秘密,走了多保重!”安迪挣开老人的手,三下两下便闪入夜幕下的街巷之中。
老人一不留神让安迪逃脱,只能摇摇头望着背影长长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