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尼贝尔上空,乌勒尔号飞艇。
“还有三分钟到达目的地,请行动人员做好准备。”客房的扩音器里传来艾德冰冷的声音。
“唔……终于到地方了。”安迪揉着惺忪的睡眼穿上戏服,一边往甲板的方向走一边含糊不清地吧唧着嘴。
“是啊,差不多也该准备登陆了。”莉雅早已换上一身宽大的长袍,盯着安迪上下蠕动的喉咙皱眉问,“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吃什么?”
“当然是高热量食品了,下一顿饱饭还不一定是什么时候呢。”安迪啃完炸鸡又开始一根一根地吮手指,上下打量着莉雅,“话说你怎么穿得这么奇怪?虽说换装是艾尼贝尔嘉年华的传统之一,但不穿奇装异服也没人会把你怎么样的。”
“这我当然知道,”莉雅一脸黑线,“问题是我需要携带武器,总不能挂着子弹带在大街上乱晃,穿这种宽大的长袍也是迫不得已。”
“出于安全考虑,乌勒尔号只能悬停两分钟。”控制室里的艾德又开始催促,“时间紧迫,请行动人员迅速开伞离舱。”
这时克拉斐尔已经背着滑翔伞走了出来:“快走吧,再过十五分钟就是零点,到那时礼花齐放亮如白昼,从空中潜入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安迪和莉雅都比较认同这一说法,于是各自闭嘴去取滑翔伞。确认一切穿戴整齐后,克拉斐尔、莉雅和安迪面面相觑。本来要是能有个人带头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三人偏偏谁也没动,这一犹豫就没了一鼓作气的气势,数秒之后安迪才轻咳了一声问:“谁、谁先?”
“有什么区别么?我先来。”说着克拉斐尔迈着稳健的步伐直直地走向开放的侧舷,一脚迈向空中,任凭身体受重力支配而自由下落。其实克拉斐尔也不想第一个,但安迪这一问就等于直接将了自己一军。按理说三个人同为六芒星执事职位应该平级,但毕竟在这次任务里克拉斐尔是木剑先生钦点的队长。克拉斐尔深知一个团队里没人乐意接的活最后都得落到队长头上,与其等到退无可退时尴尬还不如现在主动点。
莉雅紧跟着克拉斐尔的步伐纵身跃下,安迪擦了擦嘴角的面包糠,也纵身投入夜幕黑蓝的怀抱。暗夜中三顶滑翔伞相继开放、在月下飞快掠过,仿佛三只俯冲掠食的乌鸦。空中俯瞰艾尼贝尔,地图上偌大的金城此时竟如此静谧,难以想象未来的一天里这片土地上将会发生什么,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给人感觉十分压抑。
六芒星小队在一处农田顺利着陆,三人动作麻利地将滑翔伞藏进深草稞,刚忙完便听见远方传来悠扬的钟鸣,一声接着一声,总共敲响了十二下。
一年一度的嘉年华如约而至,数十支礼花瞬然升空,映红了天空的云。整座金城一瞬间从黑暗过渡到光明,千家万户的灯火照亮了城中每个角落,身着各式戏服的人们从各个街巷涌出汇集到主要街道,千万人鼎沸的欢笑早已淹没肃穆的钟声。
“嗯,接下来我就不和你们俩玩了,有什么事联络器联络。”
“再听我说一句,”克拉斐尔像完成任务一样简述撤离细则,“白沙分部明早会派船来接应,那之前我们三个得在东海岸汇合,最晚等到日出时分,逾期不候。”
“啊知道了。”安迪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挤在打了鸡血一样的人群里,莉雅显得有点焦躁:“这就是所谓的全民狂欢?简直比我想象的还要混乱!”
“身为顶尖的猎手应该自动过滤掉视野中的杂质,”克拉斐尔依旧闲庭信步,“静下心来想一想我们此行的目的,迷茫的时候就要停下所有事,直到看清目的。”
“如果水瓶谷分部的情报分析准确,那么孤山方面随时都有可能发起进攻,金城幅员如此辽阔,也不知那条隧道究竟会通向哪里。”
“有些事只有发生以后才能获知,现在想也是白白劳心费神。”
“所以现在我们该去哪?”
克拉斐尔耸耸肩:“随便逛逛,不好么?”
“我们得在三十个小时内击沉那艘钢铁巨舰,首先要确定狮心号停靠的位置,其次要寻找一个最佳时机,乌勒尔号只有一艘也就是说机会只有一次,过程中还要时刻考虑到孤山这一不确定因素,且我们根本没有与金系混血种作战的经验,理论上看这次任务的成功率甚至连百分之十都不到。”
“事在人为,理论只是拿来参考的。”
“总觉得我们应该去做点什么。”
克拉斐尔伸出两根手指:“狮心号和孤山隧道,这两样东西不露面我们就什么也做不了。”
“啊好无聊!”莉雅急得一跺脚,“这样漫无目的地闲逛下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和任务搭上边啊!连一点转机都看不到。”
“谁说没有转机了,有个至关重要的地方正欢迎我们过去呢。”
莉雅眼前一亮:“难道我们在金城内部有地下分部?”
“怎么可能,”克拉斐尔淡淡地说,“这次任务动静这么大,如果真有地下分部的话早该浮出来帮忙了。”
“那金城还有什么地方能欢迎我们?”
“喏,就是这里了。”克拉斐尔忽然停下脚步,高耸的身影和束起的银发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莉雅顺着克拉斐尔的目光抬起头,只见油绿的枫叶背后藏着一块不大的牌匾,那块简约的木牌在五花八门的牌匾长龙中并不显眼,但却散发着一种古朴的美,令人不禁驻足。
“这家店的女主人就是阿喀琉斯传说中的那位绯闻女友,我们大可以进去讨杯茶喝。”说话间克拉斐尔的手已经碰到了门帘。
“请进!”听闻门上的铃铛响,舒尔扬起头笑着欢迎来客,只见一个挺拔的身影俯身跨过门槛,身后紧跟着一位身穿黑袍的女孩。
“你好。”透过坚硬的面具,克拉斐尔的视线直直地迎上舒尔的笑颜。
舒尔礼貌地浅鞠一躬:“本店今夜大酬宾,欢迎光临。”
“呃,你——”克拉斐尔惊愕地望着那张脸,淡蓝色的眼瞳骤然放大,嘴唇因惊讶而微微张合。心中似有一座冰山骤然崩塌,克拉斐尔怔了一秒即刻大步向前,腰间悬着的两柄精工的细剑碰撞出叮当的声响。
“怎么,我们认识吗?”
“不,当然是初次见面。”不顾胸前吊悬着的左臂,克拉斐尔弯腰向着舒尔深鞠一躬,“黑羽·克拉斐尔。”
莉雅怔住了,克拉斐尔这个人素以冷血傲慢著称,从来就只有别人给冬执事鞠躬,像这样身份调转的场景莉雅还是头一次见。
“哦,我叫舒尔。”舒尔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位奇怪的来客,“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随便。”克拉斐尔淡淡回了一句,两眼直直地盯着舒尔的脸。
“嗯?”舒尔一脸茫然。
见克拉斐尔的状态有点不对劲,莉雅连忙回应道:“哦,那个——两杯果酒就可以了,谢谢。”
“好,二位先找地方坐,酒马上就来。”
“嗯嗯。”莉雅一边支应着一边把克拉斐尔拽到酒馆角落,见后者仍是一副恍惚的模样,莉雅气得往克拉斐尔的胸口擂了一拳:“喂!”
“嗯?出什么事了?”克拉斐尔仿佛大梦初醒,反应仍有些迟钝。
“你还记得我们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做什么吗?”
“执行任务。”克拉斐尔微闭双眼,平复心中的波动。
“那刚才又是什么情况!?”
“我——”克拉斐尔欲言又止,最终颤抖着摆摆手:“算了,都是些和任务不相干的事。”
“那说来听听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克拉斐尔极力平复着心情,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看情形艾尼贝尔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复杂,我早该亲自来一趟——”
耳听得有人走过来,克拉斐尔适时止住了话语。
“两位,你们的果酒。”方艾把两只盛着酒的木杯稳稳放到桌上,声音中透着心不在焉。
“谢谢。”克拉斐尔礼貌地回了一句,却在抬首的瞬间恍然一怔。
瞄着方艾不甚出众却又莫名顺眼的五官轮廓,克拉斐尔的脑中立刻闪过一段久远的回忆,数秒间思绪飞速流转,待到回过神来时那个身影却已然远去。那走路时随性的样子、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气质,还有眼睛里含着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切都那么似曾相识,却又仿佛过于久远。克拉斐尔张了张嘴想叫住方艾,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打消了心中那个荒谬的猜想。
见克拉斐尔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发呆,莉雅不由得顺着前者的目光看去:“你认识他?”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克拉斐尔淡淡答道。
“故人?”莉雅仔细辨识着那个背影,却并没觉得像谁。
“啊,”瞥了一眼莉雅眼中的疑惑,克拉斐尔又补充道,“你是最晚加入六芒星的执事,很多故人和往事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所以你想起了谁?”
“一位前辈。”克拉斐尔叹了口气,“黑执事,一个名叫布莱克的男人。”
“黑执事,也就是……永夜岛的执事?”
“准确一点应该说是前任黑执事。”克拉斐尔纠正道。
“是啊,算起来永夜岛已经有二十年没人主事了。”
“中枢之所以迟迟没有选出新任黑执事,就是因为那个男人到现在为止仍生死不知、去向不明,再加上木剑先生常年深居简出,这件事便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现在。”
“既然说是故人,难不成你和前任黑执事之间有过什么交集?”
“深交固然算不上,可也有过几面之缘。”克拉斐尔浅浅呷了一口果酒,香醇的浆液润过咽喉,“刚刚我只是在想我们的未来,会不会像那人一样凄凉。”
“你我都是先生手里的剑,只要坚定心中的信念,就一定会有光荣收鞘的一刻。”莉雅的目光如铁般坚毅。
“呵,但愿如此吧。”望着莉雅那坚定不移的目光,克拉斐尔扬起嘴角微笑回应,然而心里却莫名涌上一丝酸意。倘若游离无根的心真能有一份信念依托着,遑论对错更不必展望结果,虽然绚丽的泡影终究会化为乌有,但又何尝不是一种奢望。
窗外纵情的欢庆仿佛在倾泻积蓄了一年的狂热,不同于以往各年,此次嘉年华到目前为止只有在庆祝零时到来时才有过密集的烟火,钟声一过整片夜空便立刻失去了点缀,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保留起烟火,只为等待日出时分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