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尊捡起那本影集，拍拍尘土犹豫了一秒，还是决定顺应本能。
影集被方尊立在腿上，又受重力自然分开，映入眼帘的是被人翻看最多的一页，泛黄的薄膜下夹着一张全家福，三口之家笑得很灿烂。
方尊把影集往陈永仁那边挪了挪：“看看，我家人。”
“嚯，这么帅啊当时！”陈永仁有点吃惊，毕竟照片里的男人风华正茂，而眼前的老方却快瘦成了一把骨头。
“那可不，我是进了学校教了你们那届混小子，之后才秃的！这是我老——”方尊指着照片里的女人欲言又止，“呃，前妻，旁边的小鬼是我儿子。”
陈永仁自动忽略掉照片上的女人，目光直接落到了那个小男孩身上：“嗯，虽然看着呆头呆脑的，但能有个孩子就不错了你！挺好。”
“他叫方艾。”方尊用拇指肚磨了磨照片上男孩的脸。
“方，艾，”陈永仁皱眉琢磨着这两个字，“又有什么说道啊这里面？”
方尊摇头：“没什么说道，我姓方他妈妈姓艾，名字就这么来的。”
陈永仁有点不信：“你一天到晚引经据典的，给孩子取名这么随意？”
“是随意了点，不过他倒是给自个的名字找了个出处——方艾，方兴未艾。”方尊说着叹了口气，“他记恨他妈，所以逢人就那样自我介绍。”
“省得说这个‘艾’字是取的母姓？”
“嗯。”方尊点点头。
“哈哈，”陈永仁笑了，“咬文嚼字的，跟你一个样。”
“不一样可坏了。”
“呵，那倒也是。”陈永仁通过照片定格的时间在心里大致估算着年月，“他——应该大学毕业了吧，现在做什么？”
“他去了南极那边。”
陈永仁一挑眉：“自愿的？”
“嗯，当然是自愿的。”
“挺好。”陈永仁抬头活动着颈椎，“你儿子——知道你还活着么？”
“不知道。”方尊苦笑，“不知道也好，反正等方舟结束那会儿我也早就入土了。”
“那之后也一直瞒着？”
“我不知道。”
“唉其实也简单，两年后知道你一直活到现在的人本来就没有几个，和你儿子有交集的更是一个都没有，没人主动开口那就等于一直瞒下去了。”
“你和他有交集啊。”
陈永仁赶紧摆手：“我绝对不打扰你儿子生活，您放一百个心。”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方尊握住陈永仁的手语重心长，“我走之后这世上就属你和我儿子关系最近，回来那天你替我接接他。”
“干什么干什么，想托孤啊你！”陈永仁如临大敌。
“嗯。”
“还理直气壮，嗯？”陈永仁来劲了，“我女儿那么可爱一年都见不着他爸爸几面，你家那个傻小子都成年了还用得着我管？再说他跟着我能学什么？抽烟打架吃喝嫖赌？”
“总比一个人强。”
“要知道，我的这儿可是要被定期检查的。”陈永仁用烟屁股指指自己的脑袋，“你不怕C-9顺着记忆残片找你儿子麻烦？”
“我最信你，你肯定有办法。”方尊定定地看着陈永仁。
陈永仁立刻朝旁边挪了挪屁股：“别给我扣高帽，我可不吃这一套！”
“你有黑桃Queen的权限，蒙混过关应该不难。”
“快别提了，刚刚在大门那儿正好遇上S-9沿路盘查，本想趁机会试试她的本事，结果差点被害惨了！”
“怎么？”
“她居然当着治安的面在扫描仪上给我盖了长猪脸，以为人家眼睛白长的啊？本来挺简单的事，让她这一帮反倒麻烦了！”
“那你怎么办的？”
“能怎么办，厚着脸皮找上头解决呗！”陈永仁抓住机会赶紧转移话题，“不是我说，黑桃Queen哪有吹得那么神，简直笨得像机器！”
“毕竟刚刚问世，对很多概念都还很模糊，给她一点时间，她会比世上任何一个人类懂得多的多。”
“但愿吧，当地图使倒还挺管用。”
空气忽然安静了一秒，方尊问：“所以你答应了？”
陈永仁翻了翻白眼，心说得，看来转移话题这招是不好使了，那又该怎么办？想到这儿陈永仁又摆出一副不胜其烦的样子假装妥协：“哎呀不就是去机场接个人么！到时候我去租辆豪车再找个仪仗队，保证把你儿子风风光光送到家！”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方尊的头脑仍旧十分冷静。
陈永仁没辙了：“那您什么意思啊？”
“你刚才都说出来了，托孤。”方尊试图与陈永仁的目光相对。
陈永仁开始闪烁其词：“不是，您都已经失踪七年了，七年前那会儿您没想起您儿子怎么今天又忽然想起这茬来了？别怨我说啊方老师，这马后炮放得是不是太晚了点——”
“我怎么知道会这样？是，我是答应要做了，但事先没人告诉我还要他妈的诈死！”方尊忽然站了起来，“七年来我写的信我以为寄出去了结果事实上一封都没跑掉全被扣下，电话电话也没有网络网络还受限，我收的回信都是那帮狗特务编的！这七年我一直以为自己在第八区但其实并没有，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鬼地方究竟在哪！我也是三天前才他妈的知道我居然死了，我儿子也没像信里写的那样把我当什么英雄而是莫名其妙地成了孤儿！”
方尊歇斯底里的怒吼回荡在客厅四壁，起初陈永仁还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自始至终都在顶着吼声默默抽烟。
“我儿子……”方尊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强拧着眉头以防止泪流下来。
“唉……”陈永仁起身把方尊按到沙发上，“冷静点嘛方老师，大家都一样，我女儿现在还管我叫‘陈永仁’呢！”
方尊抹了一把脸强行镇定下来：“是我情绪激动了，说话难听别介意。”
“哈哈不介意！我最喜欢听你们这些读书人骂脏话了。”陈永仁在边上缓和气氛。
“话糙理不糙，所以七年前那会儿我是真的身不由己，你明白么阿仁？”
“好好，我收回刚才的话。”陈永仁按灭烟头又靠回沙发望着天花板，“正好接下来几年任务都在第九区，我把家搬到这儿来，一回来看女儿就顺便看看你家的小鬼。”
方尊碰碰陈永仁的肩膀：“先谢谢了。”
“谈什么谢！”陈永仁表面上豪气冲天，心里却莫名一坠。
果不出陈永仁所料，这位方尊方老师又开了尊口：“因为还有个事要拜托你。”
“还跟这小子有关？”陈永仁用下巴指指茶几上的照片。
“嗯。”方尊点头。
得，看样子这是要赖上我，唉谁让我倒霉偏偏赶上了呢，做回好人也不容易那就干脆做到底吧！想到这儿陈永仁痛快地吐出一口烟：“说吧！又怎么了？”
“外面好姑娘那么多，替我帮他找一个。”方尊语重心长。
听了这话陈永仁差点连烟都没夹住：“嚯！银行里金条也多，你怎么不让我带他去抢银行啊！”
方艾双手下压示意稍安勿躁：“我的意思是你见人见得多，外人品性好坏你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所以方艾处女朋友的时候你去帮他把把关，别被人骗了。”
“我的天！”陈永仁五官扭曲，像被颠覆了三观，“换我只要女孩年轻漂亮倒贴都行，男人能吃亏到哪儿去！还怕被人骗？你儿子怕不是个金疙瘩！”
“唉！他妈妈的事对他影响很大，我不想这世上再有第二个女人伤害他。”方尊盯着全家福里的女人长长叹息。
“行了行了，您家的事我不想听，不就是替你儿子做个媒么？我答应就完了！”
“那拜托了。”方尊拱手抱拳。
陈永仁赶紧摆手：“也别全指望我，你儿子要是真不行，那神仙也帮不上！”
“我的种会不行？开什么玩笑！”
了了一桩心事的方尊显得轻松了许多，一边和陈永仁打着趣，一边伸手向茶几上的塑料袋，从里面掏出一副新扑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