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皇城,御书房内。
在场的宫人皆是齐刷刷的跪倒一片,一个个将身子匍匐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气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凝结,当空气紧张到极点,就差一个外来压力,便会如同气球被吹到了尽头一般,砰的一声爆炸。
“太后去了何处?”
而此时,容湛的话就相当于那外在压力,一根针似的,将这紧张到极点的气球引爆。
一瞬间,宫人跪在地上的身姿愈发虔诚起来,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惹祸上身。
“李瑾!”
容湛面色阴沉,一双浅色的眸子里夹杂着的狂风骤雨几乎要将人淹没。
李瑾是李公公的胞弟,李公公死后,他便代替其兄长的位置,伺候着容湛的行程。
伴君如伴虎,他不曾敢有片刻的懈怠。
此时被容湛这么直呼其名,差点没吓跑了魂,连忙应了一声,跪着上前:“奴才在!”
“传令下去,动员全城,务必找到太后!”
李瑾不敢怠慢,急忙领了命,下去办事。
容湛脸色始终阴沉,看着桌面上留下的那张宣纸,眼底凝聚的火愈发浓烈。
【我去帮你找解药,很快归来】
这个蠢女人,他有说要让她找解药?
她难道不知道相问渔于她是什么关系?
说白了就是要走,说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失忆了又如何,与过去对一切撇清了关系又如何?
她始终是一只长着翅膀的鸟,永远只想着翱翔天空!
他困不住她,留不住她,面对的结果,只有她的一次次逃离!
“滚,都给朕滚!”
哗啦一声,案上的所有都被他拂落在地,洒了一堂。
宫人一个个面色煞白,得令后,软着腿跑走。
诺大的御书房内,容湛撑着桌案喘息着,俊朗的面上沁出一层冷汗,他手指紧紧握着桌边,额上青筋暴起。
“主子,您不能动怒。”
空旷的大殿内,一身黑衣的却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他低沉着声音提醒。
容湛头也不抬:“去找太后。”
却沉默在原地,始终没有动静。
“现在连你也不听朕的话了?”容湛声音淬上冰霜,冷的令人心惊。
“是!”
一记沉沉的回应,转眼间,大殿内再次只剩下容湛一人。
他沿着龙椅缓缓坐下,手中捏着江采留下的宣纸。
她从来不喜欢用毛笔,总是将笔折断,拿木屑沾着墨,因此写出来的字偏离了本质的美,看着很怪异。
但是,它是旁人模仿不来的。
世间能有此字迹的,只有她师江采。
不,是江采。
“天涯海角,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轻若鸿毛的声音在空气中缓缓沉浮,而此时,身在城西竹林的江采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她缩了缩脖子,压下这突如其来的冷意。
再次看了眼手中的书籍,不由得感叹自己天生聪颖,这样抽象的图都能看个明白。
这次相问渔布下的阵法,叫做‘海潮’。
也是用铜钱作为针眼的,要想破阵,必须反其道而行,将同样的布阵手法,倒着再来一遍。
江采此时十分庆幸自己随身带着几枚铜钱,数量正好够布下一个‘海潮’阵。
胸有成竹的捏着铜钱打开门,此时悬在夜空的月亮告诉她,距离她出宫已经有很久了,她若是再不回去,估计容湛就会杀到这儿了。
急忙收了思绪,深吸口气,按照记忆,将铜钱丢到针眼上。
一共七枚,呈现北斗七星的形状,依次归位。
大约停顿了半秒钟,眼前的场景忽然抖动起来,紧接着,潮水褪去,呈现出该有的黑夜中绿的发亮的竹林。
首次破阵,便大获成功,江采内心好一阵欣喜。
却不敢再次多做逗留,万一相问渔那厮再赶回来,将她困住,可就真死定了。
来不及多想,江采捏着解药,一路匆匆赶往皇城方向。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一个身影缓缓从竹林深处走出,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情绪复杂。
这边江采从竹林出去,险些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到,惊的她几乎要以为这是相问渔设下的另一个阵法。
实在不能怪她大惊小怪,毕竟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皇宫城门大敞着,灯火通明,将天际染的通亮。
一队队禁卫军从城门里出来,再迅速的兵分几路,行迹匆匆。
江采看的心惊肉跳,容湛不是说暂时皇城不会被攻吗?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太后,那是太后娘娘!”
正心下疑惑着,忽的,一道刺眼的光线照在她身上,江采不得已用手遮挡。
耳边传来将士们的声声呼唤,一瞬间,她差点要以为自己被敌军悬赏了一般。
什么鬼!
“属下方折恭迎太后娘娘,请娘娘速速与属下入宫!”
方折江采是认识的,但她很少见他这幅急切的模样,不由得心中一咯噔:“可是皇上出了什么事?”
方折一言难尽的表情:“太后还是随属下入宫罢!”
江采心跳如雷,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方折如此肃然。
当下不敢耽搁,急忙随着他往宫里赶去。
本来以为,只是城门处乱作一团,没想到宫里也是一样的景象,一颗心跳的愈发迅速。
总算来到御书房前,方折止住脚步:“娘娘请进。”
江采深吸口气,提起精神,打开御书房的门。
“没有太后的消息就自己滚!”
几乎刚开门,便听到里面这一声暴怒,江采赶忙将门给关上。
从她认识容湛起,还没见过他这般动怒过,听方才那话,是因为她?
“那,那个……我回来了。”
江采清了清嗓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屋内的空气太紧迫,以至于她连说上一句话都艰难无比。
而背对着她站着的男人,在她话音落地后毫无动静。
他就这么笔直的站着,如一颗松般,身姿挺拔。
江采顿了顿,还想说些什么,忽的只觉得面前乌拉拉吹来一阵风,她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下一秒,人便已经被他死死的按在怀里。
他的力气很大,江采觉得自己像个馅饼,差点被他勒的漏了馅儿。
“容湛,你……你放手!”
“不放!”
耳边是他坚定的声音,江采气的翻白眼。
“你再不放,我骨头就断了!”
她是真没夸张,习武之人的力气本身就大,再加上他这么一失控,力度更是没大没小,肋骨没被当即挤断就是她身体棒!
听得她这么说,身上人这才撤下力道。
他后退一步,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四目相对。
于是江采看到一张盛怒的脸,藏着怒火的双眸,与紧抿的唇,但还他娘一如既往的帅气!
事情发展到现在,江采大致上也能猜到他之所以这么大阵仗,是在寻她。
尖锐的疼痛瞬间传达四肢百骸,容湛唇瓣上带着她的一丝血迹,衬的一张不正常白的面色霎时妖冶起来。
烛光下,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藏着勾魂的东西。
“还跑不跑了,恩?”
他修长的手指压着她的唇瓣,将伤口处的血又压出几滴。
江采疼的眉头紧蹙,心中怒骂。
疯子!
无法忽视的酥麻感窜了上来,将她飘忽的理智给拉了回来,她沉声开口:“我原以为你聪明,却是我高估了你,连最简单的分辨能力都没有!”
容湛眼神一深,沉默不语。
江采想起自己辛辛苦苦给他找解药,却还要在这里被他误会,便顿时觉得委屈,她气不打一处来:“甚至连前因后果都不去问,不分青红皂白的定罪,怪不得你的子民要骂你是昏君!”
“我怕。”
他忽然轻声开口,江采剩下的一堆责骂瞬间堵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憋屈的她只能干瞪眼。
容湛手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面上的盛怒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奈与后怕。
“这些年来,我除反臣,斩叛贼,我将所有事情控制在我的掌控范围之内,我运筹帷幄,判断自如,但是一碰到你,所有的,简单的,难的,一切一切的事情都将混乱,阿采,你不能这么欺人,让我在面对你,还要保持理智。”
江采听得目瞪口呆,脑子里木木的,所有的反应全部丧失。
但她清晰的感觉到,感觉到自己心底有什么正在一点一点的崩裂。
“我……我只是给你去找解药。”
半晌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这么说。
容湛眸色一深,将额头抵着她的,用鼻尖亲昵的蹭着她的,气息温热,动作娴熟:“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他的声音落入耳中,像泡腾片落入水中,浮起一个个气泡。
江采瞳孔一缩,身子瞬间僵硬起来,湛蓝的的眸子写满了怔忡。
刚刚那是什么?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