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到达帝京时,已经是后半夜。
片刻没有停留,直接赶往皇城。
一路上没有发现异样,这便显得这场战事愈发诡异。
总该有尸体的吧?可是没有,一个都没有。
如果不是在皇城中见到四处逃窜的宫人,她当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无意中进了闻夏的幻境之中。
但是很显然,这是现实世界。
“兄长可以不必往前了。”
江采在即将踏进主宫殿时停了下,对师洵说道。
后者深深看她一眼,顺从的不再前进。
这皇城里头,师放与容湛皆是在里面,有她一个为难的就够了,犯不着再带上其他人。
江采对他安抚一般的笑了笑,紧接着一步步往里走去。
天空的雨又开始小了起来,淅淅沥沥的,却始终不肯停。
当江采走下老远,无意中回头看去时,发现师洵依然站在原地,目光不急不躁的落在她身上。
下意识的抿抿唇,转身闪进宫殿。
夺宫最重要的是什么?饶是江采这种没什么经验的人也知道,那是宫里的那把龙椅。
通常情况下,逼宫时在昭阳殿进行最后对决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当她推开那扇门的时候,发现自己猜的正中。
宫殿内,有三人呈现三足鼎立的画面,容湛在她的正前方,其余两人皆是分布在两旁。
听到动静,齐刷刷的看过来。
江采顿了顿,紧接着对几人抬起手,打了声招呼:“嗨。”
回应她的,是一片静寂。
摸了摸鼻子,尴尬的撤回手,她安静的缩在一旁,静静看着几人对峙。
高手之间的对决往往只在一瞬之间,但江采却连这一瞬间都看不到。
他们究竟是如何出手的,看不清。
谁先更胜一筹,看不清。
最后的胜者……
这回是看清了,但江采却倏地紧缩了瞳孔,她急速跑向胸前受伤的容湛面前,便要查探伤势。
早该想到的,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容祁与师放一定会选择先一致抵抗外敌,再进行内斗的!
“我觉得阿采还是先去看看师将军比较好。”
正当她要给容湛治伤时,忽的他说了这么一句,江采闻言猛地回头,恰好一股热流喷洒在面上。
她惊悚的看着师放的左胳膊缓缓滑落,血流如柱。
与此同时,容祁的右胳膊同样没能免此一劫,江采看的一阵心头直跳。
她迅速的赶到师放面前,拿出先一步在养心殿拿出的针包,快速的封住他周身大穴,止住这令人心惊的流血量。
这样下去,就算人不死,血也会流干!
值得吗,就为了这一个位置,值得这样拼命吗?
江采红着眼,手上忙碌着,在她看来,这屋里的三人都是疯子,顶顶的疯子!
容湛眯着眸子,看着她手上麻利的动作,目光移向一旁的容祁身上,缓缓启唇。
“成王败寇,藩王自己说的话,可还作数?”
容祁亦是同样的封住穴位,他阴冷的看着他,声音染上浓郁的仇恨:“原来你一直在装模作样!”
“不,这叫战略。”容湛好心的提醒他的用词不当。
容祁的面色更加阴冷起来,他狠声道:“你以为你重新夺回了江山,这天下还是和以前一样为你是尊?做梦吧,没有百姓会再让一个昏庸无能的皇帝来统治他们!”
容湛面上波澜不惊,他淡淡道:“他们更不会让一个心怀不轨,心术不正的妖人来做皇帝,所以,藩王与其想着怎么坐上这龙椅,不如好好想想,日后该怎么活。”
他的话让容祁心头一惊,他死死的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容湛忽然间吝啬起来,半句话都不肯透露,他微微挑唇,笑的愉悦:“等你出了这皇宫,便明白朕是什么意思了。”
一丝不好的预感逐渐浮上心头,容祁心跳如雷,他看着容湛,在触及到对方一脸不动如山的表情时,面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毁灭。
他作势便要冲出宫殿,却在途中突然改变方向,直逼江采。
猛地被当做目标的江采一脸懵逼,迟迟不能反应过来。
事实上,被人用内力定格在原地的她,也无法动作。
容祁的掌风带着凌冽的触感狠狠的拍在心口,嗡的一声,脑海中一片空白。
耳边传来容湛撕心裂肺的声音:“阿采!”
她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狠狠的撞上一旁的石柱上,喉咙一甜,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真他娘的疼啊!
一点点陷入昏迷的时候,江采这般想道。
或许她不该来皇宫,如果不来,也不会被人重伤成这幅德行。
但是,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放着容湛一人在宫里面对危险,她死都做不到。
必须要亲眼看到他没事,才能安心。
尽管,这极有可能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
江采昏迷后,容湛疯了一般的抱着她冲出宫殿,容祁早已经逃之夭夭,师放被封住了周身大穴,见宫殿无人,想再拼这最后一把。
他竭力的拖着身子往龙椅上爬,短短三步的距离,却像是用尽了一辈子的力气。
终于,他坐上了这个位子,梦寐以求的。
但是,却笑不出来。
坐上去了又如何?直至今日,他方才幡然醒悟。
有些东西,就算得到了,也不一定是自己的。
人这一生,最重要的,是要懂得量力而行。
他妄想篡位,那才是最大的错误!
“父亲。”
大殿内,师洵的声音传来,一如既往的温和。
师放抬眼看去,看着这个自己养育了二十多年的人,悲从心来。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年过半百的人,忽然间开始怀疑自己前半生的执着到底是对是错,这支撑了自己过了大半辈子的信念,忽的有一天遭到了质疑。
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一般,师放眼睛里满是茫然。
师洵缓缓上前,在他面前站定,他声线始终平缓:“父亲没有做错,错的,另有其人。”
师放面上闪现一丝恍惚,他抬头,正想说什么,忽的腹上一疼,他闷哼一声,瞳孔一点一点的收缩,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父亲,您该一辈子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态,因为一旦你自甘堕落,就没有人再看得起你,你本该到死都是英雄的,但是你偏偏……”
师洵的声音顿了顿,接着道:“偏偏这时候犯糊涂。”
他说着退开一步,双眸里不含一丝情绪,看着师放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团空气。
“你……你……”
师放的生命俨然走到了尽头,他眼睛里的光芒越来越弱,忽闪忽闪的,似乎下一秒就要覆灭。
但是他一直死撑着,他要死而瞑目,这个人,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
师洵一脸不忍的看着他,轻声道:“父亲胆色过人,但偏偏思考事情总是不全面,像容湛的伪装,我的伪装,您统统没有看破。”
师放唇角的鲜血越流越多,瞳孔里的光芒忽的一阵急促的跳动,再接着,直挺挺的跪倒在地上。
以跪着的姿态,跪在师洵面前,虔诚而卑微。
师洵一阵锁眉,面上一丝不自在之后,又缓缓笑开。
他轻轻拂了拂袖子,将身上的灰尘掸尽,无声的一步步走出昭阳殿。
清晨即将来临,东方的一抹肚白将天空破开一条口子。
他脚步轻松的在宫里七拐八绕,最后,熟稔的推开一扇宫门。
宫门打开的一瞬间,宫娥的尖叫声便响彻云霄。
师洵不闻不问,只是指尖随便的轻弹,那些宫娥便软软的倒下了身子。
殿门正中央,一个华服女子端坐于贵妃榻上,神情肃然。
她看着师洵一步步踏来,在距离她三尺开外的地方停下,随口轻声对她道:“妹妹受惊了。”
师文衣身子几不可闻的颤了颤,她唇色苍白一片,半晌后,才镇定的回:“多谢兄长关心。”
师洵轻笑一声,在他对面坐下,分明是再温和不过的气质,却让师文衣宛若掉进了冰窟一般,冷的她上下牙直打颤。
“妹妹是不是爱上了皇帝?”他忽的跳转了一个话题。
师文衣藏在袖子里的手掌握的更紧了些,她深吸口气:“兄长明鉴!”
“是让我明鉴你的感情,还是要我明鉴你的忠心?”
“兄……”
“不必再唤我兄长,你我都知,我并非你亲人。”
师洵忽的打断她的话,一成不变的语气中,突然间带上些许的厌烦。
师文衣急忙低下头,沉声道:“是,公子。”
听见她改了称呼,师洵这才面色稍霁,他温和的道:“你父亲死了,是被容湛杀了的,知道吗?”
师文衣闻言震惊的抬头,在对上一双温凉的眸子时,又是一惊,迅速的再次低下头。
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泪汹涌,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分明应该哽咽的声音,却平缓无比:“我记着了。”
师洵满意的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轻轻摸了摸她的发丝,温声道:“好姑娘,知道该怎么对阿采说吧?”
感受到手下的人颤抖的厉害,一记带着哭腔的回应传入耳膜:“我明白。”
唇瓣缓缓嵌出一抹笑意,他撤回手,踩着无声的步伐,一点一点消失在茫茫白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