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问出口,不仅是师文衣,就连江采自己都觉得好笑。
能下这道命令的,这大宣除了皇上,还能有其他人吗?
答案不言而喻。
但是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毕竟,容湛答应过她的,不会伤及她家人的性命。
只夺权,不伤人。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说说而已?
“姐姐,我知道父亲有罪,但是,能不能让我出宫给他立一个衣冠冢,好让他有个归所。”
若师放真的是容湛下令群杀,那么,师文衣的请求一定是被驳回的,她选择在自己殿前长跪不起,为的,就是请求她给她一个出宫的机会。
弄清了她的用意,江采抿了抿唇:“父亲的衣冠冢,我会去置办妥当,你且在宫里歇着,这些天能别用腿就别用,知道?”
毕竟是这具身体的妹妹,江采怎么也不能做到坐视不管,她吩咐一句,但见师文衣红着眼睛,泫然欲泣。
不论以前,还是现在,亦或者是将来,江采最不愿意看到的,还是眼泪这东西。
她急忙起身:“胧月,好生伺候娘娘。”
说完,不等胧月回应,转身便匆匆出了门。
殿外,容湛还在等着她。
春日里,夜色下,他的背后背着一路的灯光,显得人面目看的不太真切。
江采在他面前三步开外停下来,她缓缓道:“我父亲,是你杀的?”
有时候,容湛是厌极了她这份理智。
分明年岁不大,却成熟冷静的不像个正常人。
死了父亲,她该哭,该闹,甚至该恨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一点情绪变化都没有的,直接质问。
他的面上闪现一丝挫败,声音听起来无奈极了。
“我若说不是,你信吗?”
江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容湛有太多杀了师放的理由。
多到,连她想给他找一个信任他的说服自己的说法,都找不到。
她不说话,沉默着。
容湛笑容有些苍凉,半晌后,低声道:“你先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江采不拦着他,只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从院子里消失,心头忽的抽痛下。
到底为什么不信他?
有太多的原因,每一个,都让她无从反驳。
师放死去,便是永绝后患,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是最一劳永逸的做法。
并且,只有师放死了,他旗下的大军才能彻底死心,归顺他容湛。
只有师放不在这世上,这姓容的江山才永远不会有改姓师的一天!
江采头疼的按着太阳穴,脑海中一片纷杂。
出于私心,她想相信容湛,然而,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娘娘,衣贵妃找您。”
胧月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江采应了一声,收起情绪,转身进屋。
师文衣已经从浴桶中出来,穿着她的衣裳,眉宇间,却没半点相似之处。
“姐姐。”
她轻唤一声。
江采有些出戏,将自己的不适压下,淡淡应了一声。
师文衣又道:“兄长还活着。”
“什么?!”
这一句话,成功让江采已经熄灭的希望死灰复燃。
师洵还活着,他没死!
“他人在何处?”
江采激动的问。
师文衣苦笑一声:“姐姐太抬举我了,我也只能知道这些了,至于兄长到底在哪儿,我若是知道的话,也不会跪在你殿前求你了。”
师文衣是何等骄傲的人,江采心中清楚的很。
能够让她放下自尊,在众目睽睽之下,于她殿前一跪就是一天的理由少之又少,师家被灭门,算一个。
一想到灭门,心脏处便传来隐隐的疼痛。
江采皱眉,半晌之后才再次开口:“胧月,送娘娘回去休息。”
胧月应了一声,出门找人抬了一座轿撵,将师文衣送了回去。
养心殿里只剩下江采一人,空荡荡的房间将心中的情绪成倍扩张,太阳穴不断的跳动着,让她时刻保持理智。
这算是自己想糊涂一回,信任容湛,都难以做到。
事实摆明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由不得自己偏袒。
脑海中一团浆糊的时候,忽的,有一团白光闪现,紧接着,成片的画面一闪而过。
和以往每一次回忆起陌生的画面不同,这一次的数量是之前所想起来的片段的总和,一幕幕,串联起来,有什么似乎已经在开始慢慢崩裂。
江采坐在贵妃榻上,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努力的消化着这突如而来的记忆。
头疼得几乎快要炸裂,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嚣着,让她不要继续想下去,知道了一些事情,不见得对她有好处。
但是,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由着她自私下去。
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这一瞬间所传递来的消息接受,江采湛蓝色的瞳孔一点一点的收缩。
仿佛一个刚知道了惊天秘密的人一般,表情中带着莫大的惶恐与不安。
“娘娘,衣贵妃宫里的人都被遣散了,咱们要不要?给她找两个宫人?”
胧月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将她的思绪拉回。
江采忽然间抬头看向她,眼神深邃的让人看不清意图。
被她用这样目光盯着看的胧月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惯性的舔了舔唇瓣,她小心翼翼的出声:“娘娘,您能怎么了?”
江采不答话,直在盯着她许久之后,语气坚定。
“我和容湛,五年前就已经在一起了,对不对。”
非疑问句,还是陈述句。
这一问题,直接让胧月面上血色全无。
她瞪大了眼睛,磕磕巴巴道:“娘……娘娘,您,想起来了?”
江采依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事实上,她也只是想起了其中一小部分。
但是也仅仅是这一小部分,让她彻底确定了一件事情。
她并非刚穿越,而是五年前就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
只不过,她将这五年的记忆丢失了而已。
原来他们口中所说的失忆,并不是她之前所想的,这具身体在她占有之前便失忆了。
而是,她在占有了这具身体之后,将这些年的经历,忘记得一干二净而已。
怪不得,她总是觉得这些人对自己的态度很奇怪。
怪不得,容湛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对她说,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并非师江采失忆,而是她江采失忆了。
这样一来所有的线索便都串联起来,所有的事情也都解释得通了。
然而江采还是不知道,对自己失忆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她将这些年忘得一干二净。
而现在江采更在意的是,自己这一症状,到底是不是也在容湛的计算范围之内。
如果真如她所猜测的这般的话……
江采打了个寒颤,由内而外的感受着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达四肢百骸。
容湛,他到底有没有将她算计在内?
熟悉的疼痛又来袭,江采痛苦的按着太阳穴,竭力的将自己的感受压下。
但这一回,并没有如她所愿。
分明比之前更疼上几分,却没有因此而昏倒。
也正因为如此,那份疼痛清晰的传达过来,刺得她瞬间冷汗津津。
胧月见她神色不对劲,赶紧上前一步,扶着她道。
“娘娘,您千万别再想了!要是彻底唤醒体内的蛊,可就麻烦大了!”
虽然头疼,已经让她没有独立的思考能力,但是,胧月的话她还是清清楚楚的听了进去。
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丝丝危险,头一回,江采对胧月说话时,也丧失了感情,语气冰冷得很。
“你也知道我体内被人种了蛊?是谁?容湛?”
被她连续逼问,胧月那堪比老鼠的胆子差点被吓破了,红着眼睛急忙解释:“娘娘您误会了,您体内的蛊,和皇上没有关系!”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替他辩解。
江采心中不断的往下沉,声音愈发冰冷:“你也是他派来我身边的,一直都是,对吗?”
胧月只一个劲的摇头,眼泪不停的往下掉,却说不出半个字。
失望,愤怒。
到时候的情绪一旦被这两个所主宰时,便是爆发的时刻。
江采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往地上一摔,指着门的方向开始撵人:“出去。”
胧月哭的委屈,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想说话,却终究不敢开口。
江采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按捺住自己即将喷发出来的怒火,十分压抑的道:“别让我再说第三遍,出去!”
小宫娥双眼通红,连续看了江采几眼,最终还是顺着她的话,走出房间,细心的替她关上了门。
直到胧月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江采才发泄一般的将桌上的所有物件散落在地。
堆积了满满的情绪找不到突破口,无法宣泄出来,憋在心中,使得她整个人更加暴躁。
向来觉得自己还算冷静的江采,抛弃原则,将屋内砸了个精光。
而守在门外,听着屋子里动静的胧月打了个寒颤,或是想到些什么,连忙擦擦眼泪,跑出院子。
夜色下,养心殿被埋没在黑暗里,只能偶尔听到里面传来的阵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跑远的胧月气喘吁吁,偶尔洒下来的月光,向她面上那一抹坚定照的愈发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