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下意识的动作,待到江采反应过来的时候,面上又是一阵懊恼。
人体结构什么样子她没有见过?不就是一个男人衣衫半褪么,就算是全裸,曾经她也是眼皮子不眨一下地操起手术刀就上,怎么到了容湛这里,就这么怂了?
大概是她的反应也在容湛意料之外,他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将衣衫穿戴整齐,走到她身后。
“你怎么来了?”
低沉平静的声音,将江采的理智拉回。
她抿了抿唇,保持着背对着他的姿势:“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哦?说来听听。”
江采闻言回过身子,最意外的发现他离自己极近,这一转身的功夫,两人几乎要贴在一起。
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又一次浮上心头,江采眉头微皱,不着痕迹的往后一退,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容湛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整个人说不上来的冷静,丝毫没有江采那晚在宫宴上所看到的那般激动。
她微微敛下眉目,平淡的道:“听李瑾说,你最近并不太好过,我想,大宣的那群臣子开始坐不住了吧?”
这是每个君主都不可避免地遭遇,朝廷上下不可能说保证做到没有一个确切对他忠心耿耿的。
只要有人在,那就一定有反臣。
虽然她不知道,这次容湛所表现出来的窘迫到底是他装的,还是确有其事,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在这个基础上,与他谈条件。
将计就计也好,顺水推舟也罢,她相信,自己即将提出来的这个想法,容湛会很欣然的答应她。
“卞胡和汇京是同一系族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而如今这两支力量虽然不容小觑,但是,如果没有依附的话,恐怕也并不能站多久,虽说如今有西凉护着,但是,比起西凉,我一直认为,大宣才是最佳的合作伙伴。”
江采说着顿了顿,细细的观察着容湛的情绪变化。
接着悄无声息的收起眸子里的异样,又道:“先前卞胡归顺大宣,那是不完整的,如今有了汇京的加入,若是此时你将他们揽到大宣来,这其中的利益,相信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到吧?”
“理由呢?”
江采长篇大论的说了一通,最后他却只回了她三个字。
如果不是他面上藏也藏不住的歉意,江采甚至要怀疑,他根本不会理睬她。
怎么回事?
哪儿出错了吗?
汇京与卞胡的加入,既能摆明他地位不稳的劣势,还能替大宣涨一股力量,两全其美的事,他怎么表现的这么冷淡?
快要被自己的疑问折磨坏了的江采沉心静气,才缓缓开口:“你不是处境堪忧,四面楚歌吗?”
“谁告诉你我处境堪忧,四面楚歌了?”
容湛挑眉,戏谑的问。
江采直觉有哪儿不对劲,却又一时想不出来,她抿了抿唇:“李瑾不是说……”
“我记得阿采以前跟我说过这样一句话,那就是千万别用主观的思想去揣摩客观的事实。”
容湛笑盈盈的说着,除了脸色苍白些,眉眼中果然没有半点她想象中的‘落魄’。
心中猛的咯噔一下,她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干。
“汇京与卞胡确实一块肥肉,但是对于大宣来说,这块肥肉太腻了,草率的吞下,只会让人发腻,所以,我就不贪这个心了。”
容湛在她沉默时,这么说着。
江采顿时觉得自己像个智障被耍了一场,单从李瑾的一面之词就这么草率的判断,他容湛处境危急。
也对,像他这样成了精的老狐狸,又怎么可能会轻易的被人算计到。
真是愚蠢,当着他的面演了这么一出戏,活像个跳梁小丑一般。
江采面色实在算不上好看,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容湛,转身便要走。
不能说是恼羞成怒,但气自己的鲁莽是有的。
“阿采。”
容湛见她要走,语气不自觉的扬高一些。
江采顿住脚步,面无表情:“什么事?”
容湛没有立刻回答她,只动了动步子,走到她面前,才沉声开口:“你的条件是什么?”
“什么?”
江采头一次觉得,自己并不能理解他的思维。
容湛好脾气的重复:“你提出刚才的想法,是想要在我这里达到什么目的?”
他问的这么直白,当真是他容湛能够干出来的事情。
他从来都是这样,不给别人留下半点面子。
所幸江采的脸皮也不是一直在原地踏步的,这几个月以来,厚度是以几何倍率增长,就如今,容湛当着她的面拆穿她的小九九,她也能做到定若泰山。
“既然注定是一桩谈不成的生意,又何必浪费时间。”
“说出来,保证你不会后悔。”
几乎是江采的话音刚落,容湛便接上一句。
她愣了愣,随后嗤笑一声:“难不成,你会没有要求得答应我的条件?”
“有何不妥?”他回答的迅速。
这一回,江采的笑意在从嘴角缓缓的暗淡下去。
认真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语气平静的不得了。
“有何不妥?不妥的地方多了去了,一,你我这些已经没有任何的瓜葛,不需要在这个时候欠下一份人情,二,如果不是人情,你想表达什么?以后可以无条件的满足我所有的要求,为了补偿我,还是为了补偿那些,因为我而死的冤魂?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现在明确的告诉你,不可能,那些死去的人不会因为你的这一份好心而重新活过来,所以,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容湛,血债血偿!”
说到最后,江采的眼睛已经泛红,眼里却没有光束,干涩的一片。
而她的对面,容湛始终一声不吭,静静地听她说完这一串话,薄薄的唇瓣动了动。
“我现在所做的这一切,并不是在向你忏悔,事实上,从我的立场出发,我之前所做的事情都是天经地义的,我不后悔,再来一次,我依旧是这样的选择,但是,不可否认,我的确欠了你,所以,你要是能把你个人与群体分开来,我会很高兴。”
容湛的话后,两人皆是陷入沉默。
这应该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在重逢后第一次提到过去。
过去,可以用一个词汇简单地概括。
那就是仇恨。
家族的谍海深仇,联盟的血债,以及护着她的那些人的性命。
然而,这些都是群体仇恨,关于她个人的私仇,则是一片空白。
换一句话说,容湛确实是她的仇人,只不过这里面并不包括江采自己,因为他却从来没有背叛过她。
所以,连个人恩怨都没有,又谈何个人与群体的分开?
江采并不想承认,这是容湛的变相示好。
她只是冷着声音回道:“在你做出计划的那一刻开始,就应该有日后与我为敌的觉悟,很抱歉,是我并不能将这两者分开谈。”
两人的对话尤为客气,甚至没有一句过激的语言。
平淡的,和她之前无数次的设想完全不符合。
江采没有再逗留下去,看着她离开,容湛也没有出声阻拦,只是在她即将太出金銮殿时,说了一句:“晚上过来一趟,我有惊喜给你。”
江采步伐不停,头也不回的出了殿。
心情糟糕透了,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反倒在他面前出了一番洋相。
江采简直要被自己气到梗塞,没事做什么自作聪明,这下可好,计划没达成,白白叫他看了一场自己的笑话!
晚上过去,惊喜?
呸,谁去谁就是傻子!
直到江采差点将眼前的蜡烛盯出个窟窿时,她才意识到一个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她每次立下一个梗,后面便会被秒打脸。
比如现在,她正端坐在金銮殿下,面无表情,内心却早已经波涛汹涌。
所以,究竟她为什么乐此不疲的热衷于干自己打自己脸的事情呢?一切的起因还得追溯回她早上从金銮殿回去的时候。
当时的江采沉浸在被自己感人智商气到的恼怒中,小金鱼便迈着小短腿哒哒的跑来。
先是不由分说的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再然后,拽着她的袖子跟她哭诉。
“娘亲,祭酒太凶了,我不想要他!”
都说孩子在母亲面前总是格外的娇气,以前江采是不信的,还曾信誓旦旦的说‘如果我以后有孩子,他要是敢在我面前无理取闹,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与尸体共处一夜的难得机会’。
现在的江采真想穿越到自己大言不惭的时候,狠狠给自己两耳光。
醒醒吧,未来的你,觉得说出那番话的你格外智障。
“不喜欢这个祭酒,那咱就换一个!”
以上,是江采从立下牌坊,到将自己脸打得面目全非的全过程。
慈母多败儿,古人的话总是这么有道理。
江采清了清嗓子,试图和容湛说明,她之所以会回来,不是因为他口中的‘惊喜’,只是为了给小金鱼换一位国子监祭酒。
“容景昱,今日祭酒跟朕反应,你上课又调皮?”
江采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嗓子都开了一半儿,忽然被容湛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