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那人又说了些什么,江采没有再听下去。
她的脑中只剩下一句话在盘旋,‘大宣以礼治国,甚少用极刑’。
如果当真不是城门处斩,那她师家一百多人,究竟是如何死的?
从茶楼出来的时候,天气依然闷热。
站在街头,似乎都能看到空气中那一层层滚动的热浪,看的人心头一阵难受。
熟悉的街头,江采茫然的站在人群中央,不知道此时该去向什么地方。
师文衣告诉她的事情,是真实的,这也就意味着,她真的误会了容湛。
此时的江采甚至有一个诡异的想法,会不会,容湛杀了师放的事情,也是一个误会?
当意识到自己这么想时,江采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她在下意识为容湛开脱,这不是个好现象。
不行,师家人不能死的这么不明不白,她要去将军府找出蛛丝马迹。
打定主意,江采转身便要往将军府的方向走,回头的瞬间,有风带起她面上的面纱,而这一幕,恰好落入不远处的一双眼睛里,眼睛的主人身子一怔,接着快速的往这个方向跑来。
“皇……姐!”
到口的称呼中途改变了下,江采听到声音,连忙闻声看过去。
在见到对方后,讶然的轻唤:“阿絮?”
街上的人群不算多,但也分布密集,赫连絮这一通乱撞,早已经引起不满,江采眼神一凝,拽过她的手臂便往偏僻的地方走。
奇异的是,被她拉着的赫连絮什么话也没说,安静听话的不像她的风格。
终于避开人群后,江采松了手,转身看她:“这到底是大宣,你一个西凉公主太过招摇不……”
教训的话语说了一半戛然而止,江采怔怔的看着赫连絮。
后者面上悲伤情绪明显,一双眼睛里包着泪光,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你怎么了?”
江采问,她脑中第一反应,是她与相飒飒闹矛盾的,再不然,就是师洵又给她难堪了。
但是心中还是隐隐有种不安,毕竟,在她印象里,赫连絮虽骄纵,却也是个好强的主,起码眼泪这东西,是不会随便掉下来的。
赫连絮本来极力隐忍的泪水,在江采这句话之后,刷的下流的肆意,她哭的哽咽,抱着江采时,像是溺水的人在海中抓住了最后一根浮萍。
“皇姐,怎么办,他们说父皇薨了。”
轰——
这一瞬间,江采只觉得自己脑皮都炸了开来,宛若淋了一场开水浴,浑身惊起一层红意,麻麻的刺疼。
西凉王薨了,这才几天的功夫?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死了?
“不可能,父皇是一国之主,这种话如何能瞎说!”
江采厉声喝道,赫连絮被她的语气吓到,一时间竟连抽噎都忘了。
见她一脸茫然的眨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模样,江采深吸口气,缓和下态度:“此事是谁告诉你的?”
“是……是师洵,他说父皇已经薨了,但此事事关重大,现在西凉皇宫除了母妃,还无人知晓,他让我,让我将皇姐带回西凉。”
赫连絮到底还是个女孩,语气硬邦邦的重复师洵不断吩咐而刻在她脑海中的话,与机器人毫无分别。
江采敏锐的察觉到话里重点,她沉声问:“那师洵呢?为何不亲自告诉我?”
以师洵的个性,如果西凉王真的出了事,他如何能不亲自将她带回西凉,何至于让赫连絮这一个小姑娘在大街上守株待兔这么麻烦?
下一刻,赫连絮的话回答了她的疑惑,同时,也相当于间接证实了西凉真的出了变故。
“师洵重伤,如今在天字客栈,他已经昏迷三天了,我不敢请大夫,相飒飒也束手无策。”
说起师洵,赫连絮声音嘶哑起来,说到最后,捂着脸无声哭泣。
越是混乱的时候,江采倒越发镇定下来,她绷着脸:“带我去见他。”
相飒飒都束手无策的伤势,不代表她江采不能治疗,一切,尚未晚。
在见到师洵后,江采知道自己猜对了。
师洵所受的伤是在左心房,那支羽箭还插在上头,因为位置的特殊性,相飒飒也没敢轻易的动他,采取了保守治疗,这也就导致了师洵昏迷了三天,却无生命危险。
相飒飒是算准了自己一定会在危险期到来之前出现,解决这个危机。
不得不说,她这师弟,着实聪明。
对掌握着现代技术的江采来说,将一支羽箭从身体里弄出来,即便是靠近心包,也不是件难事。
手术期间,相飒飒在一旁全程观看。
他痴迷的看着江采的下刀手法,一双眼睛越来越亮。
早间,他还很不服气,他这个师姐看起来也没什么本事。
该会的阵法,与功夫通通都是三脚猫,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让师父青睐有加,而今,他终于了然。
就冲这技术,那是他回炉重造个八百次也不能达到的。
见过人一刀见血,却没见过人一刀下去不见血。
见过人一刀到底,却没见过谁将皮肤一层一层割开。
偏偏她还割的如此细致,看的相飒飒一阵浑身发凉,他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人的皮肤可以有这么多层。
不过,也得亏江采的好技术,才让师洵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
好不容易将人救回来,赫连絮再与不敢任性,时刻守着师洵,生怕再出个闪失。
终于,一天见晚时,师洵醒来。
赫连絮就坐在他床边,一双眼睛牢牢的盯着他,但是在见到他苏醒后,却忽然间迟钝起来。
大约是不敢相信,她愣愣的,说不出半个字。
师洵眼睛撑开一条缝,视线清晰后,见是赫连絮,随之而来的疼痛感让他微微皱眉。
“找到人了吗?”
他的声音因为许久没开口而嘶哑。
赫连絮眸光暗了暗,缓缓从失神中抽回来,她点点头:“皇姐就在隔壁。”
听闻这个消息,师洵神色一动,他作势要起身,被赫连絮眼疾手快的拦下:“你刚醒来,皇姐说了,不能让你乱动。”
师洵面上不悦,却没再坚持,只低声道:“去帮我唤她。”
“知道了,我这就去,你躺好别再动。”赫连絮快速答应。
没再闹小脾气的赫连絮让师洵讶然,他目光沉沉的追随她快步离开的背影,抬手覆盖在眼睛上。
你到底在不适应些什么。
“哥。”
一记轻唤将他思绪拉回,师洵闻声看去,门前的江采一身青衣,款款走近。
江采面上情绪复杂,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师洵,话堵在了嗓子眼,再问不出。
事到临头,她却怯了。
怕听到证实,怕听到让她接受不了的坏消息。
似乎是看穿了她此时心中所想,师洵抿了抿干燥的唇瓣,哑声道:“公主应该都跟你说了,我昏迷的这些日子,不知道西凉有没有再出事,也许消息已经瞒不住了,也许……”
也许,此时的西凉已经乱作一团了。
即便师洵没说完整,江采也能猜到他接下来的话。
看来是真的了,他带着重伤来到大宣,为的就是将她带回去,堵上西凉的洞。
她江采在成为西凉公主的那一刻起,不单单是拥有了尊贵的身份,同时,承担还有那如山重的责任。
西凉王膝下无儿,只有她与赫连絮两个女儿,赫连絮如今还是个孩子,能平息躁乱的,眼下只有她江采。
垂在袖子里的手掌紧紧握起,江采深吸口气,再抬眼时,眼底已是一片冷静。
“我即刻动身回西凉,你身体微愈,让阿絮留下来照顾你,好转之后再……”
“不行。”
江采的话被师洵打断,他不容置否的道:“我不能让你一人去面对,西凉朝廷看似和平,但自古以来,朝廷之上从来不缺狼心野心,那群人,你一个人应付不来的。”
“可你的伤……”
“这点小伤,死不了。”
师洵说着怕她不信,从床上坐了起来,大约是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他面上一阵扭曲,汗水顿时沁了一身。
江采连忙走过去,一把扯开他胸前的衣裳,果不其然,伤口处又开始渗血。
“坐好别动。”
她靠的极近,压低了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气结,手中快速抽出一根针,在伤口周围扎入。
师洵看着她,距离近的能看清她面上毛茸茸的一层绒毛,柔柔的,让人生出捏上一把的冲动。
唇边缓缓绽放出一抹弧度,他声音低哑:“阿采,对比起你的安全,我的生死,根本不算什么。”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江采这才意识到两人之间近的过了尺寸,呼吸一窒,面不改色的收了针,重新退回一步开外。
自知师洵的主意很难改变,她再劝说,也只是做无用功。
“你回西凉也不是不行,我去找一辆好点的马车。”
她说完便走,师洵也不拦她,他看着床边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的从他身体里取出来的羽箭,眸色一深。
一至完整的羽箭,即便为了手术方便分成两半,那也应该是完整的。
但如今,静静躺在桌子上的,只有后半截,至于箭头,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