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絮的一番话，让陈之会的面子彻底挂不住，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拆穿了目的，如果不是时候不对，陈之会定然是不会轻饶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
想他陈之会半生戎马，为西凉出生入死，如今却要被这乳臭未干的女娃娃驳了脸面！
仗着的是什么？还不是那被世人奉行的皇室二字？
江采也是，她赫连絮也是。
两个只晓得儿女情长的女人，知道什么是抱负？！
“陈之会，今日你算计我皇姐，这笔账留着，我们回西凉慢慢算，现在，你必须要把大宣皇帝救活，若不然，我就将你的狼子野心公之于众！”
赫连絮严词厉色，不大的年纪，却在关键时刻彰显出了西凉皇室的权威。
那张分明写着稚嫩的脸上，却肃然的让人不敢反驳，饶是陈之会，也只是黑着脸，硬邦邦的找来军医为容湛诊断。
“小殿下年纪小，不懂得分寸，有些话还是别说的这么满，老臣只当是小殿下气急之言，撤兵！”
陈之会怒甩衣袍，冷哼一声后离去。
事情发展到现在，就算江采没有亲口给秦长风一个交代，对方也明白了大概经过。
秦长风面有尴尬，他踌躇着上前：“殿下，是我误会了。”
江采依旧保持着双手环膝的姿势，一动不动，似乎对外界的任何不抱兴趣。
那一刀是她插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一刀下去，必死无疑。
她杀了容湛。
这个认知总算是反应过来，她将脸埋得更深了些。
赫连絮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军医进来时，江采突然想被碰到了什么点，猛的从地上爬起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跌跌撞撞的跑开。
赫连絮看着她的背影，拦下了要追上去的秦长风。
她明白江采此时想的是什么，她不愿意听到任何的结果。
之于江采而言，容湛死了，大仇得报，是了结，可她永远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若是容湛还活着，她可以松口气，可按照江采的性格，之后的日子里，她会更加煎熬。
这是一道不可能有答案的选择题。
沙漠上的风沙是常年不断的，江采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有沙子进了眼睛，她揉了揉着，眼泪便不可遏制的掉了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她更加胆怯，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她怕听到任何的答案。
于是，只能选择以前她最为不齿的逃避。
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起码，能让她暂时心里好受些。
耳边，是乌拉拉的风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人们欢呼雀跃的欣喜。
沙关城被攻了下来，相信这个消息早已经传播出去，卞京上下，一阵欢腾。
似乎全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压抑着。
江采走的累了，直接席地而坐，也不管身上沾了一身的灰尘。
“殿下有心事？”
身后传来一记温文尔雅的声音，江采回眸，孟梗不知何时跟上来。
说来也奇怪，这个人像是在她身上安了定位系统一般，总能在第一时间内找到她的踪迹。
“没有。”她随口回道，不愿意将自己的内心分享给其他人。
孟梗也不强求，只在她身边坐下。
与江采一模一样的姿势，这与她记忆中儒雅的男人不太符合。
孟梗坐下后，忽的笑出声来：“原来尝试做一些自己不可能做的事情，是这样的感觉。”
江采对于他突然的兴奋不可置否。
孟梗笑了会儿，停了笑意，他目光看着远方，缓缓道：“小时候，我就在这片土地上长大，那时候，对于这片沙漠，就像自己的娘亲一般亲切。”
他说着，眉眼跟着温柔下来，似是怀念，又似是感慨。
江采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他讲述。
“可是，当我十五岁那年，一场沙尘暴突然袭来，那个时候，没有占卜师，谁也不知道灾难什么时候会降临，在那场沙尘暴之后，我失去了好友。”
“好友？”江采反问。
孟梗面上露出一丝无奈：“很少有人会愿意和我做朋友，因为我不是真正的汇京族人，但是他不同，从小到大，我唯一的玩伴就是他，可就连这么一个人，老天爷也要从我身边夺走。”
他说着停顿了下，深吸口气后，接着道：“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再亲近熟悉的，都会有你看不到的一面，不管是亲人，还是家，亦或是像我一样，自以为了如指掌的这片沙漠。”
江采听到这里，基本上可以猜到，他要说的是什么。
孟梗转头看向她，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所以殿下，你别再为了逝去的亲人去做令自己痛苦的事情，人生是你自己的，旁人再多的指点，说再多的话，都是无用功，最后，真正要走完这一生的是你自己。”
心动吗？怎么能不心动。
她也想按照他说的那般，管他什么血海深仇，管他什么家仇国恨，她只语言遵从自己的内心，过自己的日子。
但是可能吗？
她多少次午夜梦回时，被浑身是血的胧月惊醒，多少次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那些为了她而死的人。
昧着良心过日子？抱歉，她做不到。
“殿下应该不记得我了，其实我们小时候见过。”
孟梗突然转变了话题，江采一愣。
“就在我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去大宣，迷了路的时候，是你将我带到府里，填饱了肚子，还换了干净的衣裳，体体面面的将我送回了荣王府。”
孟梗十五岁的时候，那她是多大？
算起来，应该是十来岁左右，那时候，师江采还是师江采，怪不得她对孟梗没有任何印象。
只是，按照师江采的性子，她竟会做这样的好事，也是难得。
江采轻笑一声，笑自己看人真的是太片面了。
狠心毒辣如师江采，也有善良的一面，看似浩气凛然的师放，也藏着造反之心。
所以说，这世上人无完人，谁也说不清对错。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和殿下说。”孟梗说话时，有几分犹豫。
江采的心思不在这上面，随口回了一声：“什么？”
孟梗眉心微蹙，顿了顿后道：“我怀疑，当初袭击汇京的，是师小将军。”
轰——
仿佛在脑海中扔了一颗惊雷，江采瞳孔骤然一缩，她猛的看向孟梗，惊声道：“不可能！”
怎么可能是师洵，当时他不也是身受重伤吗？
其中一定是有哪儿弄错了，一定是这样！
孟梗见她反应，不免叹了口气。
“我之前之所以选择隐瞒，就是怕没有证据的话，殿下你定然是不会信的，可是，当我在之前师小将军的住处找到了这个。”
他说着，从腰间拿出一枚令牌，很小巧，只有大拇指大小，但却格外精致，血红色的让人一眼便移不开目光。
江采接过那枚令牌仔细端详着，忽的觉得喉咙有点干涩。
“这......能说明什么？”
孟梗闻言，沉声道：“殿下可还记得，当时我失踪了一段时间？”
江采点了点头，她当然记得，当时就是因为孟梗的失踪，她才知道，原来孟梗并不是汇京族人，并且，他的失踪，直接让汇京的人怀疑到他头上，以为是他通敌叛族。
那时她着急回西凉，并不知道事情的后续是怎么处理的，可如今孟梗告诉她，当时攻击汇京的，是师洵，这让她如何相信？
“当时我失踪，是因为被人抓了去，我醒来后才发现，这些人是一个神秘的组织，至于这个组织的领头人，我没来得及查清楚，只一心想要逃离，后来回了汇京，发现族人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才明白他们将我掳走的用意。”
孟梗说完，江采沉默。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之所以将孟梗掳走，为的就是嫁祸于他。
不得不说，如果这一切都如他们所猜测的这般的话，那神秘组织的领头人实在的打得一手好算盘。
利用孟梗身份的敏感，直接将舆论掀起来，轻松转移了注意力。
可是，这与师洵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是我被掳走的那段时间里，费了很大一番力气才弄来的东西，恰好，与师小将军落下的一样。”
孟梗又从腰间拿出血红色的令牌，在黄沙下的映衬下，这两枚令牌显得愈发的显眼。
江采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想说，光凭这个令牌是无法断定，师洵就是神秘组织的领头人。
可，这也是一条线索，如果事实真的如此，孟梗继续顺着这条线查下去，迟早有一天，会真相大白。
说到底，她现在抗拒相信孟梗的话，就是自私的不想怀疑师洵。
她疲累的揉了揉太阳穴：“这件事情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的态度始终是相信师洵的，好了，你也不必劝我，我心里有数，回去吧。”
孟梗从来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他永远不会咄咄逼人，江采的要求下，他也只是点了点头，将那两枚令牌收起，跟着她往沙关城走去。
只是江采没注意到，他面上小小的失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