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外殿里,一线暖光从门缝间透了进来,也是莫名的巧合,恰好将屋内的沉闷破开了一条鲜明的口子。
而容湛,便是一身月牙白的衣裳,正正处在光线之下,衬的那一屋子的光都要稍稍暗淡些。
他面上始终带着从容不迫的笑容,丝毫不觉江采正一脸肃然的盯着他。
事实上,为了将她从这趟浑水中拉出来,他不惜亲自暴露沙关城攻破真相。
在来殿堂之前,又何尝不知后果。
然,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她被群而攻之,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
故而,此时与其说是没看到她冷然的目光,不如说是不敢看。
因为怕触及她眼底的失望,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容湛也是个胆小至极的人。
而另一边,陈之会因为被容湛当着众位大臣的面拆穿了真面目,一张老脸不知往哪儿搁,精神处在崩溃的边缘,一触即发。
“陈将军,您还有何话可说?”
江采清冷出声,纵然她此时厌恶容湛的设计,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处理掉这一危机。
西凉的未来,容不得她半点马虎。
不得不说,容湛此时出现,恰是时候。
听得江采将话咬死,陈之会面上露出狠意,大抵上,从容湛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已经灰心了。
既然今日无法将她江采从高位上拉下来,那就拽着她一起下地狱!
陈之会低着头,众人看不清其面上神情。
江采暗暗松了口气,以为这一次陈之会是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是穷途末路,心思没刚开始那般警惕。
既然陈之会这边已经有了突破,也就相当于事情解决了一半。
“陈将军……嘶——”
江采清了清嗓子,正打算做进一步的解决,忽的,话说到一半,卡在了嗓子眼,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长长的倒抽气。
只见原本低着头,浑身丧气的陈之会,忽的挺身冲上前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中彰显着身份的笏,在此时俨然变成了攻击的武器。
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羽箭,带着不可忽视的气势,直奔江采而来。
这一变故来的突然,场上官员面色在一瞬间变了个色,却无一人反应过来。
或者说,他们有冲上来保护江采的时间,只是不想。
毕竟,对于这些官员来说,她江采的存在,说到底都是个障碍。
如果这一次陈之会能成功将其除掉,那是再好不过,如若除不掉,他们也不会因为‘救驾来迟’而被牵连。
总而言之,本着不节外生枝的本性,所有人都睁大了一双眼睛,蠢蠢欲动。
一切发生的太快,江采连躲避的时间都没有。
可说来也巧,她躲不了,却看得到。
她看得到,在陈之会冲上来的同时,殿下有人几乎是第一时间也冲了上来。
她还看到,往她这边来的,除了陈之会,还有两人。
一个是容湛,令一个……是薄沉?!
是薄沉!
江采瞪大了眼睛,可以说,此时的震惊已经远远大于处于安全区外的心惊胆战。
她直勾勾的看着薄沉,以至于容湛什么时候赶到她身前,替她挡下致命一击都不知道。
只是那一刹那间,血光飞溅,有温热的鲜血溅洒到她脸上,莫名的,有几分火辣辣的触感。
呼吸在瞬间显得格外清晰,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鲜血,不是她的。
身前的人在面前缓缓滑下,江采下意识的伸手,稳稳的扶住了他的身子。
半跪着身子的人,抬眸看她,在对上她的眸子时,露出一个极为灿烂欣慰的笑。
他唇瓣动了动,没有声音,她却看的分明。
‘你没事真好’。
没来由的,眼睛酸的厉害,江采眨了眨眼睛,又吸了下鼻子,勉强的将泪水憋了回去。
“别动,也别说话,我给你检查伤势。”
她的声音稳的过分,听不出半点的慌张。
容湛眼睛里的光暗了暗,随后累极了一般,合上眸子,呼吸浅浅。
江采依然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她冷静自若的蹲下来,替他检查伤势。
正中胸口,没有伤到心脏,可那形状尖锐的笏,就在他胸下的位置,那样的显眼,碰过无数个死人都毫无感觉的手,此刻却颤抖的厉害。
“殿下!”
方贵在陈之会被薄沉拿下之后,才堪堪意识到江采这边问题的严重性。
他忙不迭跑来,却被那一地的血迹吓得面色发白。
他上前,打算将容湛从她手中拉下,却被江采厉声制止:“住手!”
方贵焦急的直搓手:“殿下,还是让太医来吧!”
“我只信自己。”
江采一句话堵死了方贵所有的话,他张了张嘴,只得在一旁暗自着急。
“情况如何?”
薄沉将陈之会交给其他人,顾不得一身的鲜血,上前询问状况。
微微上扬的眸子在触及一地血迹时,不由得眯了起来。
江采没有回答,一心扑在容湛身上,他的每一组呼吸,每一组心跳,都听的格外认真。
不放过任何一丁点可能存在失误的地方,专心程度,仿佛回到了她接手的第一个病人,第一次手术一般。
好在,上天怜悯,这一回,没再将她往死里整。
当她重新听到容湛回归正常的心跳时,整个人如获新生。
百官面前,高高在上的帝姬,头一回人前失了态,她长长舒出一口气,接着泄气般的瘫坐在地上,若不是方贵及时的搀扶一把,她恐怕要摔痛。
“来人,将陛下带回去,好生照看,小心伤势。”
方贵见江采已然失去所有力气,没了处理后事的精力,连忙代替其出声吩咐。
一行宫人前来,将容湛带走时,江采有意起身,却力不从心。
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带走,心脏处,难受的几乎要跳跃出来。
陈之会这一刺,何止是刺伤了容湛,更是将她深藏在心的情感全部激发,且,一发不可收拾。
事情到了这里,总算是告一段落,起码安危是不存在威胁,众人齐刷刷松了口气。
“殿下,大人们还在等着……”
方贵在江采身后小声提醒着。
江采抬眸,第一眼,好巧不巧与薄沉的撞了个正着。
对方眼底浮浮沉沉,有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江采抿抿唇,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方贵的眼搀扶下,姿势显得不是很狼狈,她缓缓开口:“诸位也看到了,陈之会阴谋败露,恼羞成怒,本宫侥幸逃过一劫,却在这生死一瞬之时,想通了许多事情。”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众人听到明白。
一片寂静之下,江采再次出声:“本宫知道,西凉从未出过女帝,诸位对本宫登基,存在很大的异同,但是本宫扪心自问,论谋略,论人心,论人品,从来不输与任何人,除却不会武这一点,以及是女儿身之外,其他还有不能作为西凉的王的原因么?”
台下鸦雀无声,意料之内。
“本宫也知道,陈之会想要做的,也是各位想做的,想法是你们的,本宫干涉不来,但是本宫还是希望各位能够聪明些,凡事给自己留几分退路,若是做的像陈将军那般绝,谁面子上都不好看。”
这应该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江采头一次对西凉的朝臣说重话。
高位上的江采笑意盈盈,笑意却未达眼底,视线冷然到让人不寒而栗。
“殿下,陈将军固然有错,但却不能与西凉大宣的战事混为一谈,事实已经发生,再追究原由也无意义,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解决这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