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光闪烁,并不算凝结的气氛下,两双眼睛目光交汇时,试探的意味极为浓厚。
许慎回答的并不快,江采也不着急,静静的等着他的回话。
半晌后,静寂之下,许慎缓缓开口。
“因为臣手上有丞相造反的证据。”
“既然如此,许爱卿为何不拿出来,斩奸处异是好事,不该藏着掖着才是。”
江采刨根问底的态度出乎许慎意料。
他本以为,提出能让她回到自己故乡的条件,已经足够诱 惑江采想都不想的答应他的任何要求。
不过……
他许慎自然不是无备而来,既然她要证据,他便给她看所谓的证据。
许慎动了动身子,江采的注意力尽数放在他身上,见他有所动作,立刻正襟危坐。
只见他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一方锦盒,暗红色的,看起来并无出彩之处。
但江采却神色一紧,不为其他,只因自他拿出那锦盒时,空气里便飘来一缕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江采对自己的嗅觉绝对有自信,毕竟能与警犬相媲美的灵敏度,世上难寻第二。
她紧紧盯着锦盒,许慎对她的警惕不以为意,他大方的将锦盒打开,于是更加浓郁清晰的血腥味便向江采袭去。
“这是什么?”她紧着嗓子问。
许慎不紧不慢回:“絮儿殿下的血。”
絮儿?
江采的神经在听到这两个字时骤时紧绷,这事与赫连絮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方才讨论的话题难道不是薄沉的造反证据么?
她神情惑然,全在许慎预想之中,将卖着的关子拆开,他缓缓道:“准确的说,这里面装着的,是丞相与絮儿公主的血。”
薄沉,赫连絮……
这两个人的名字串联在一起,有什么自脑海中一闪而过,来不及细细思索,仍旧摸不清头绪。
江采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许慎上前走去,将距离保持在她刚好能够看清锦盒里头的程度:“殿下您看。”
江采沉浸在自己思绪中,闻言未及思考,顺势照做,她低头看去。
锦盒中,一个透明的袖珍小碗端端正正的放在其中,里面一汪不深不浅的血水。
毫无杂质的血与那泛着隐隐碧绿的瓷碗形成鲜明对比,一时间,刺的她头皮生疼。
不用许慎说明,她也能明白他的用意是什么。
古代有独特的鉴别血源关系的法子,便是所谓的滴血验亲。
虽然这方法早已经被现代医学证实是不完全鉴定,但还是让她一阵头疼。
这都叫什么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简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殿下若是有疑,大可召见两人,当面再鉴定一次。”
“不必了。”
许慎的建议未说完整,便被江采打断。
他微微讶然的抬眼看去,但见年轻的帝姬面上一成不变的淡然,眉宇间的疲惫虽然竭力掩盖,却仍泄露出丝丝缕缕来。
“平后与先帝的感情有目共睹,本宫心中自有分寸,许爱卿不必多说,今日之事就当是没有发生过,至于薄沉到底有没有造反之心,本宫也会在查证后处理,而关于你所说的,有办法送本宫回到自己的家乡,本宫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可本宫不会因为一己私欲,误将忠臣当奸贼。”
说出这一番话时,江采的内心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咆哮着。
‘江采啊江采,事到如今你还要逞能做君子,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要做个佛光普照的老好人去普度众生!’
脑海中可谓是天人交战,纠结的想法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撕成两半,没得精神分裂,算她意志力强大!
很显然,江采的决定与许慎所设想的不太一样,从他微微变了的脸色便可说明。
但到底是个有能力藏身匿迹数十年的老狐狸,眨眼之间,许慎便恢复一派如常,他慢条斯理的将锦盒收起,对江采拱了拱手。
“殿下圣明,那便等殿下尽数查明白后,届时,臣再来找殿下。”
许慎的说退就退也让江采预料不及,这与他之前那般强势的态度要见她完全是两个态度。
但不管如何,能有个独立思考的时间,是最好不过的了。
许慎退下后的一段时间里,江采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赫连絮与薄沉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许慎那所谓的证据究竟是真是假。
直到方贵走进来,才堪堪抽了思绪。
“殿下,有客远来。”
方贵低声提醒,江采愣了愣,刚走个许慎,这会儿又会是谁来?
正欲推脱,门前突然一记清脆稚气的声音响起:“娘亲!”
脆生生的嗓音,唤的江采连忙起身,她挑眼望去,一团肉嘟嘟的小身影横冲直撞的闯来。
一个猛扎,便扑到了其怀里,江采急忙稳了身形。
看着将脸蛋埋在自己怀里,一通乱揉的小孩,唇边不自觉绽放一抹弧度,她放轻了声音:“你怎么了?”
“小叔带我来探望娘亲。”小金鱼说着胖乎乎的小手往后头一指。
只见那手指尽头笔直伫立的人不是容骁又是谁?
“殿下。”
容骁象征性冲她点点头,江采笑着回应了下,便不多过问。
如今大宣群龙无首,君主容湛不顾大局,逗留西凉,作为操心天下的容骁,怎能不着急?
这次带着小金鱼前来,恐怕探亲是假,想带回容湛是真。
只是可惜……
江采轻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
容湛目前似乎并不想回去。
“娘亲,我父皇呢?”
小金鱼目光在殿中转了一圈后,不见熟悉身影,顺口便问。
身后的容骁面色稍霁,暗自松了口气,这大侄子还算聪明,帮他这个不太好开口的人问了话。
容骁是个武夫,心思浅,喜怒哀乐便都表现在脸上,此时见他如释重负,江采有些憋不住的想笑。
原本压抑的心情被这两人的到来吹散大半,她语气轻松道:“他在角西处理要事,估计还有几日才能回程。”
摆明了,这话并非是回答小金鱼这孩童的。
江采余光中,瞧见容骁一脸了然,收了玩笑的心态,牵着小金鱼的手送到其面前:“劳烦容小将军替我照看小金鱼,我现在有事得处理下。”
许家之事迫在眉睫,多拖上一日,便多一日未知的风险,她得尽快解决。
而现下,第一步是要弄清楚薄沉究竟有无造反之心。
“方公公,没记错的话,再过两日便是中秋佳节了吧?”
一直守在一旁的方贵闻言回道:“正是,往年西凉中秋佳节都会有他国来使前来一同欢度佳节,今年殿下打算如何办?”
江采闻言微顿,随即开口:“照往年的程序办。”
话刚说完,脑海中顿时闪现一点白光,她拧了拧眉,又问:“中秋节那日,是否宫中守卫会尽数集中在宴会上?”
方贵虽不知她用意,依旧如实回话:“那是自然,届时,来往的都是各国的重要人物,我西凉自然要保证其安危,故此,不仅是皇城的戒备会挪上一半到宴会上,就连整个京城的巡守都要做调整。”
如此特殊的时候,许家所说的薄沉将造反……
真是让人不多想都不行。
“知晓了,你先去准备中秋宴会事宜,我想我需要去一趟平后的宫里。”
江采的后一句话压得极地,方贵未能听真切,再想细问,她已然吩咐其去安顿小金鱼与容骁的住处。
一行人走后,江采沉了眸色,径直往平后宫殿方向走去。
……
经历了一个晨雾中的试探,天早已大亮,此时平后的殿门正微微敞着,清晨并不热烈的光束懒洋洋的打进去,吹开了一地光辉。
而平后,一反常态的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随意的披着外衣,慵懒的倚在贵妃榻上,三千青丝便顺着倾泻而下,未经雕琢的面上,少了妆容,便多了几分憔悴。
可这样的平后,从容之下,竟有几分少女的憨态。
她趴在椅背上,望着远方出了神,连江采的到来都没有注意到。
最后,还是江采一声轻咳,才将她思绪拽回。
平后见到江采,颇为惊讶,她微微起了身子,懒散问着:“殿下怎的有闲情逸致来我这儿?”
连‘本宫’都懒于加了,平后的反常着实引起了江采的注意。
“我前来,是有些问题想不通,想着,平后些许能给我些见解。”
江采婉转的切入主题,平后挑了挑眉,饶有兴致:“殿下请说。”
“平后认为,丞相薄沉是个怎么样的人?”
江采确信自己从一开始时便认真观察着平后的表情,因此,即便只有微弱的,不足为道的变化,她都能清晰的捕捉。
一如此时。
平后在听到‘薄沉’两个字时,上扬着的唇角降了个弧度,她目光在江采身上转了一圈,缓缓道:“忠贞不二,能力卓越。”
江采了然的点点头,平后见状松了口气时,就在以为她不会再继续时,忽而,听得她话锋一转,凌厉了语气。
“是对先皇忠贞不二,还是对平后您,忠贞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