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就是真相。
所以刚才东方棘白杀死我的那一幕,是真的可能发生的。
在未来,如果他再也保护不了我的话,我就会这样被他杀死。
本来我已经劝了自己无数次,刚才他杀死我的情景只是幻境制造出来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会发生在幻境之外。
但是,现在我看到了这个可能性。
我慢慢站起来,一步步往后退,我听不清东方棘白和吴江接下来谈了什么,我现在整个人都被绝望笼罩着。
那条门缝离我越来越远。
东方棘白和吴江的身影逐渐从我视线中消失。
眼前这个院子也渐渐从我面前消失了,好像有一只手抹去了这一切。
我的世界重归黑暗。
在这熟悉的黑暗中,母亲的身影再度出现。
她缓缓朝我走来,在这混沌的黑暗中,她的身影耀眼又清晰,好像有一道聚光灯从头顶上打下来一样。
我看着她。
她看着我。
我在耐心地等待着她开口说话,但令我失望的是,过了很久,她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只在她脸上看到了平静。她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
我却忍不住了,大概是过去了这么多年,又大概因为我明知这个母亲是假的,在刚才的幻境中她让我心生恐惧。
现在也一样。
她带给我的恐惧一直根深蒂固地存在我的心里,哪怕过去了十年,都没有停止生长。
现在我心中的恐惧已经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我再也无法拔掉它了,只能永远带着这个恐惧活下去,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恐惧不会消亡,它只会在岁月的流逝中越长越茂盛。
但还是和以前有些不一样的,我现在看到她,不单单只有恐惧了,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是历经时光的洗礼,沉淀下来的比恐惧和怨恨更深刻的东西。
直到此时此刻,我和她静静对视着的时候,我才终于看清楚了那个东西的轮廓。
那是思念。并不浓厚,但确实存在。
我张了张口,还是喊不出那两个字,毕竟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这个词到了嘴边还是被我咽了回去。
我不知道她会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我,如果我喊出那个词之后。
我以前一直在想,为什么她这种人会是我的母亲。
我曾经怨恨到巴不得她立刻死去。
但那一天她真的进了医院,她躺在病床上,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这么虚弱的样子。
我那天被小姨拉去看她,临去之前我还是非常不情愿的。
而当我走进病房,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忽然发现心里那些一直翻腾的怨恨和怒火瞬间就消失了。
我记得我当时坐在她身边,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恨她。
她当时也一眼就看到了我,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我听到她在喊我过去。然后她拉着我的手,说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话。
我一直都记得她说的最后那三个字。
“对不起。”
我的母亲如此说道,我的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
我想我在那个时候应该就不再恨她了,因为我发现,恨一个人真的是太累了。
小姨一直对我说,颜颜,你要向前看,去体验生活,去走入人群中。
我也一直这么做了,当我发现自己不再怨恨母亲之后。
我交了很多朋友,认识了各种各样的人,性格也变得活泼开朗起来。我开始觉得人生还是有希望的。
在我陷入回忆的时候,我的母亲突然动了,她慢慢朝我走过来。
我一抬眼就看到了她近在咫尺。
在这一瞬间,我感受到了强烈的违和感。
她不是我的母亲。不是我回忆中的母亲。
我警觉地后退了一步,我的母亲面无表情地又上前了一步。
她这一步走得僵硬无比,手也没有抬,就那样直直地向前走了一步。
我的心开始猛地往下一沉,因为披着我的母亲皮囊的那个人突然笑了起来。
她阴森森地笑了一声。
我浑身一个激灵。
然后我就看到了让我涌起一阵反胃感觉的一幕。
这比我以前看到的任何景象都要可怕。
那个人在蜕皮。
那是真的蜕皮。就像有一只手慢慢地把它的皮肤给撕开,属于我母亲的那张脸的皮囊慢慢脱落了,露出里面鲜艳的血肉,还有那颗仍旧在转动着的眼珠子。
我立刻低下了头,抑制不住干呕。真的是恶心到了极点。
我想起了木屋里面那个剥皮人,在我刚刚想到它的时候,就发现那个怪物的脚下突然出现了一股红色的血雾。
血雾慢慢从它的脚爬了上来,像一条灵活的蛇,缠绕了它全身。
那个怪物被血雾完全笼罩住,当我好不容易止住干呕,抬头去看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被血雾笼罩着的人形。
四周还是沉重的黑暗。
我的腿软得完全动弹不了,刚刚那一幕给我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我的两条腿好像陷在泥潭里一样,完全拔不出来。
而且刚刚那一幕还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反复播放,我的心一次比一次跳得快,随着那一幕起起落落。
我看着前面,但已经看不到红色的血雾了,只有刚才它蜕下脸皮的那一幕在重现。
我痛苦地弯下腰,大口地喘气。
然后我就听到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带着命令语气:“抬起头来。”
恍惚之中,我居然把这句话听了进去,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我看到了一个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人,那是我的父亲。
什么怪物,什么血雾,早就不见了踪迹。
只有我的父亲冷冷地看着我。
他冰冷的目光让我瑟缩了一下。
我对于父亲的畏惧和我母亲一样,早就深埋骨血,注定无法分离。
“顾颜,你真令我失望。”
父亲的这句话我无比熟悉,过去他曾经对我说了很多次。
在我逃学不上课、跟别人打架的时候,父亲每次帮我处理完事情,总会对我说这句话。
他的目光里透着深深的失望。
这失望犹如穿心利箭,一下子就将我牢牢地钉在地上,痛不欲生。
我早就习惯了承受他这样的目光。一直到现在。
每一年他叫我回去看看他,我都用很忙的借口来推脱,我是真的害怕见到他,或者说害怕见到他这样的目光。这样的目光随时能将我杀死。
而我一点儿都不想死。
但是,现在我的父亲又出现了,他还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我自嘲地想着,好歹他这样的目光能把刚才那个魔怔了的我拉了回来。
我想,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他。
我的唇角浮现出一抹很淡的笑意。
“顾颜,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