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你。”我听到我的继母这样说道。
我怔怔地看着那张照片。
过去的回忆排山倒海朝我涌来，我差点儿被这些浪头打翻。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她来着？我现在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我只是眨了眨眼睛，却完全说不出一句话。
因为千言万语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的继母见我没有反应，她拉着我的手，又跟我说了一大堆话。但说来说去，我知道她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请求我原谅我的父亲。
她说父亲很想念我，他只是不会表达。
我笑了笑，笑容里有一丝无奈。
其实我早就没有恨他了，更别说原谅他了。没有恨，哪来的原谅。
我一直都非常清楚，我父亲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他见面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要和他吵架。
可能是长年累月的习惯吧。我以前经常和父亲吵架，以至于现在养成了习惯，怎么改都改不掉了。
我安静地看着我的继母，她的目光里满是温柔和疼惜。她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
我的父亲这时走了出来，我的继母见他来了，嘴边的话一下子收了回去。
但我父亲应该是听到了，他也在我旁边一屁股坐下来，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脸色非常平静，和刚才那个火爆脾气的他判若两人。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
然后我就听到了我父亲轻声说了三个字。
三个我感到非常陌生的字，每个字我都认识，但从我父亲口中说出来，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对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
我的父亲和母亲对我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在不同的地点和不同的时间。但我知道，他们都是出于相同的心理。
那是愧疚。他们对我感到愧疚。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三个字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哪怕已经过去了两年，但我一听到这三个字，心里还是一阵难受。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现在才说对不起。
日积月累的伤害已经造成了，不是说一声“对不起”就可以挽回的。
我这样想道。但我还是因为这三个字默默地红了眼眶。
我恍惚地想，这三个字居然来得这么迟，但是有什么用呢。
和我母亲那次在医院里的道歉一样，有什么用呢。
我只是放下了心中的怨恨，但并不代表我就会接受他们的道歉。
因为无论怎么道歉，伤害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是无法再挽回的。我想他们应该比谁都清楚。
正因为如此，这道歉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一边想一边默默地转过头，不再看他。不然的话，我害怕会忍不住眼底奔腾的湿意。带着千军万马的磅礴气势，几乎将我淹没在马蹄之下。
“颜颜，你能原谅我吗？”
我听到我父亲第一次叫了我一声“颜颜”，我的眼泪瞬间就忍不住了。
我泪流满面。
然后我看着父亲，张了张口，终于勉强地说出了几个字：“我不恨你。”
这是真心话。
我的父亲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他一下子愣住了，目光里全是不敢置信。
他以为我会恨他，但他从来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
然后他的眼中闪出狂喜的光芒：“你是说真的吗？你真的不恨我？”
我点了点头。
然后我接着说了一句让他脸色骤变的话：“但我也不会原谅你。”
他几乎就要跳起来。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好像在他的理解中，这世上所有的错误都能得到原谅一样，或者说，只要受害者说出了原谅，加害者就可以继续心安理得地活着。
但现实不会是这样的。所以，想象只能是想象。
活在想象中的原谅。
我冷笑了一声，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对他说道：“我并不恨你，所以为什么要原谅你？而如果我恨你，我也不会原谅你。”我冷冷地看着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父亲的脸色一阵黑一阵白。
“因为你只原谅了你自己。”
我的话刚说完，整个场景立刻又变换了。
我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人被狠狠地甩在地上，砸得我脑壳儿疼。
当我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那片红色的天和地。
我趴在红沙上，脸朝下，就连眼睛里都进了泥沙。我急忙坐了起来，用衣服把脸上的泥沙擦干净。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狼狈，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把脸擦干净之后，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叫声。
那是小东西的声音。它在“咕咕咕咕”地叫着。
我惊讶地看着小东西，没想到它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我还以为它消失了呢。
我立刻把小东西接了过来。
小东西趴在我的手掌上，蜷缩着身体，看起来非常虚弱。
我被它这副模样吓到了。
小东西来到我身边以来，我从来没有看到它有过这个样子。它好像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伤得不轻。
我心疼地看着它。虽然我心里非常着急，却不知道能为它做些什么。
小东西痛苦地叫着，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在这个地方，只靠我一个人是帮不了小东西的。
除非还有一个人在我身边。
我一想到那个人的名字，心就猛然一跳，然后涌起了一股巨大的痛苦。
我现在只要一想到东方棘白，刚才在门缝里看到的那一幕幕就不停地在我眼前出现。
还有东方棘白那句置我的心于死地的话，让我一想起来就浑身发冷。
我不知道现在对东方棘白是什么样的心情，没有了以往一味的信任和依赖，他让我觉得莫名地可怕。
我这么想着，手轻轻地抚着小东西因为疼痛而耷拉下去的皮毛。心里愈发焦急，也愈发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直到我突然看到前面出现了一个令我全身一震的背影，那是东方棘白的背影。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样喊他，因为东方棘白现在在我心里已经变得不可信任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甚至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东方棘白到底是不是真的东方棘白。
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前面的东方棘白突然转过了身。
他应该是看到了我，因为他立刻朝我这边飞奔而来。
我身体一僵，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自己想往后退的脚步稳住了。
东方棘白这时已经走到了我面前，他的语气中带上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喜悦：“颜颜，你终于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