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无声,黑风门甲字六号房的窗户突然响动,幸好未有惊醒任何人。
原本应在家字六号房外熟睡的绿沉看了一眼碗里的已经冷掉的饭菜,嘴角冷笑,起身端着木碗出了房门。
待绿沉出了门后,锦绡与京城御皆换上黑色夜行衣,往前院走去。青石板路的尽头是通往后院的小路,路旁栽种了两颗常青树,厚实的叶片挡住二人的身形。
绿沉低着头步履匆匆,习武的本能让她不得不注意周遭的响动。
锦绡与京城御躲在黑夜下的常青树书后,紧张的屏住呼吸。
绿沉停了一下,继而一个闪身消失在黑幕下。
锦绡与京城御面面相觑,这路一分为二,一左一右,他二人太过紧张,竟未察觉到绿沉往何处去了。
寂静的四周只剩轻拂的风声,锦绡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右边的路口,京城御严肃地瞧着锦绡,摇了摇头。
锦绡撇撇嘴,两人虽可以相互照看,但这几日已经耽搁了不少,分头行动最为迅速。
“一个时辰,”锦绡支起食指,“一个时辰后若是必须回房,若是房间里没人,那便是出事了。”锦绡附在京城御耳畔,用只有她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京城御一下子慌了神,耳根浮现的红晕被很好地隐匿在黑夜里。
见京城御发怔,锦绡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率先从树后跳出来,直直地往右边奔去。
京城御来不及拉住锦绡,无奈地摇摇头往左边去了。
锦绡沿着石板路一路向前,入眼先是一排排长着茂密树叶的常青树。又往前走了一截,弯月从云层里探出头来,石板上倾泻一地月光,月光撒在屋檐上,整齐划一的乙字房出现在锦绡眼前。
一个人影在乙字房的尽头飘过。
锦绡躲在暗处,迅速跟了上去。
绕过乙字房,月亮还露出半个弯角,细碎的月光让整个丙字房看起来十分清冷。
绿沉比方才慢了些脚步,好似故意在等待一般,停了一小步才从丙字房中间的空缺钻了过去,锦绡探了探四周,立马跟了上去。
丙字房的最后一排,绿沉谨慎地打探一番,这才敲响了门。
锦绡藏在空缺的树下,月光照在房顶的阴影恰好将树盖住。
门开了,露出余之傲的脸,不似平日里那般谦和,那日锦绡在他眼神里看出的阴戾都遍布在脸上。
余之傲似乎比绿沉还要谨慎,紧紧盯着绿沉似乎要从她身上看出个所以然来,绿沉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颤抖道:“少主,先,先进去罢。”
余之傲如鹰的眸子紧盯着她,颔首道:“进来罢。”
余之傲转身往屋里走去,绿沉跟在他身后,旋身关门,那一瞬绿沉像是期待又害怕地望向锦绡的方向。锦绡诸多疑虑,一并心思悄然蹲在门后。
屋内,“本少主不是说过了么,这些时日没事别来找本少主。”余之傲给自己上了一杯香茶,他缟色衣衫上绣着祥云纹路,头发梳得整洁,换一副脸色便又是那个黑风门引以为傲的翩翩少主。
绿沉站在余之傲跟前,低着头,黑发顺势垂到胸口。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一眼余之傲的脸色,道:“赛神医的姑娘好似,已经有所察觉了。”
余之傲执起茶杯的手指一顿,先前阴戾的脸上微微皱起眉头,“此话怎讲?”
“今日比武时她借故离开,我跟着她回去却被她下药迷昏过去。”绿沉话锋一顿,并未说出晚膳里有药的事。
余之傲浅尝一口香茶,氤氲的雾气在他鼻尖环绕,他垂下的眼睑也不知看向何处,思良了一会子,道:“倒是个难搞的人。”余之傲抬眼看向绿沉,吩咐道:“上次中毒的和没有中毒的人都分别记好了,中毒的那些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没中毒的么,这些人得给本少主看紧点,看看其中有多少人是有望进入最后一场比试的。他赛伽伦不帮我,难道本少主还找不到别人了么,哈哈哈。”余之傲脸上表情变化多端,那双如鹰的眸子却始终露出贪婪的气息。
绿沉一阵战栗,低着头,眸中多了几缕担忧,道:“少主,您真的要这般做么?”
“啪嗒!”余之傲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眼中燃起熊熊怒火与深深地恨意,“不这般做我又能如何?父亲对我寄托厚望,整个黑风门以我为荣,而如今,我却不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余之傲冲上前,一把掐住绿沉的脖子。
绿沉常年练武的晒出的小麦色的脸颊此番因呼吸不畅涨得通红,脖间紧紧的束缚感使她一阵眩晕。余之傲掐住绿沉的手青筋暴起,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绿沉,脸上没有一丝怜惜。绿沉抬起头求救般看着余之傲,眼角因害怕流出泪水。那眼泪滑过脸颊,滴在余之傲的手背上,他才仿佛惊醒般松开手。
余之傲看着自己地手,张开五指,又无力的合拢,嘲讽道:“十二岁便能独闯两大门派的黑风门少主,如今连一个女人都杀不死,哈哈哈,你可知道,若是以前,本少主稍一用力你现在早已是一副尸体了。”
“咳,咳咳,咳。”绿沉双手护住脖子,大口的呼吸喘气,一边咳嗽一边点头赞同余之傲的话。
待绿沉平静下来,又道:“可是少主,您既然有了赛神医,又何必对其他人下手。”
“神医?”余之傲背着绿沉的身子忽而转了过来,脸凑的十分近了,四目相对间没有一分情谊,“他对我这个病人毫无怜悯之心,又怎么担得起神医之名?他以为,除了他这世上就没有其他人能治好本少主了么。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少主就是要让他好好看看,不,生不如死地看着本少主是如何恢复往日的强大的。”余之傲直起身来,往前两步走,大手一挥,坐回红木太师椅上。
屋外的锦绡倒吸一口凉气,急忙捂住嘴巴蹲得有些久了腿脚一麻撞上门角的木头上,发出“砰”的一声。
屋内的余之傲双眸一紧。“谁?”绿沉下意识地回头,一运掌风一把打在门框上,脆弱的木头断裂成好几块,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却恰好与锦绡的位置偏离一分。
蓝色衣袍掠过,门外一片寂静。
闻声赶来的黑风门弟子迅速到了此处,看着破烂的门框不知如何是好。
余之傲背着双手,在门外查看一番,严肃道:“都先回去,不要声张,明日有人问起就说本少主在练功。”
“是!”黑风门弟子互相看了一眼,整齐划一的排着队往后院住处走去。
余之傲回过头看着绿沉,绿沉低着头不敢看他,余之傲沉声道:“抬起头来。”
绿沉缓缓抬起头,眼神澄澈清明,不见一丝慌乱。
余之傲嘴角冷笑,半眯着眸子道:“以后不准如此冲动了,给本少主笑心些。”
绿沉点点头,紧绷的神态仍旧未放松,揉搓着衣角心中忐忑不安。
话说这头黑夜下,锦绡刚一碰上门角,一道掌风便袭来,那一瞬四周只有纷飞的木屑,她本能地往后一闪,却被人一把抱起,再一回过神,整个人已到了甲字房的入口。
“是你,你怎么...会在那里。”锦绡看着面前的蓝色衣衫一阵诧异。
青玉面具下遮住带笑的丹凤眼,蓝色的衣袖下的手掌随意拍了拍,开口道:“我为什么不能在那里,难道那个地方只允许姑娘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锦绡连忙解释道。
“那是哪个意思?”玉公子好似故意捉弄她一般,他笑起来,在月光下好看的紧,只是不知为何总是流露出一丝稚气,随后正色道,“不去看看你的伙伴么?”
锦绡这才想起来,一个时辰之约,若是京城御看不见她定会着急的。
“今日多谢了。”锦绡学着他们江湖之人一般抱拳行礼,旋身往家字六号房去。
玉公子笑了笑,也慢悠悠地回房休息。
锦绡一路狂奔回六号房,京城御正巧从她房间里打探一番出来,二人恰巧遇见。
京城御见她跑来,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锦绡见着京城御无事,心中也多宽慰。
锦绡将所闻之事全部告诉了京城御,如今已经确定赛伽伦在余之傲手里,只是不知道被关押在何处,而余之傲此番还有些大动作,他们如今只能伺机而待,不敢贸然行动。
夜里不敢点灯,锦绡只能打开窗户让月光撒下,屋子里顿时有了一丝光亮。
“我还听说,余之傲还能找到其他人治他的病,难道这世上还有比你师傅更厉害的医师?”锦绡撑着半边脸疑惑。
京城御在她旁边坐下,道:“有,曾经有个叫燕的国家,他们十分擅长使毒,也能治百病,解百毒,后来却因为一个女子而国家败落。”
燕?似乎有些熟悉,锦绡抿唇,问道:“这个国家可是在北方?”
京城御的眸子里带着疑惑却又放出光亮:“是,燕国的后人并没有灭绝,只是他们规定女子不可出世,且不能学习驭毒之术,但总有一些不听话的。而且,”京城御话音一顿,锦绡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京城御语重心长地道:“给你母妃下毒的御医,便是燕国女子。”
“她竟是个女子?!”锦绡惊异地瞪大了双眼,而且,燕国与芥鱼寨那般相似,燕泽俊......锦绡心中良多疑点,忽而皱起眉头问道:“可是,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京城御好似不愿开口,可锦绡那双杏眼看着他,仿佛他不说便是这世间的头等罪。
京城御别过眸子,看望窗外的月光,缓声道:“在下,也是燕国人。”
锦绡更是吃惊了,盯着京城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京城御笑笑,月光下他的白袍十分的好看,身上淡淡的药草香也因月光四溢,好似蔓延到心尖,他慢慢开口,露出洁白的牙齿,道:“我乃燕国京城氏之后,世世代代为燕国皇氏效命。燕国子民不得外婚,燕国公主却爱上了北鲁小国的王子,朝臣进言毒杀公主以儆效尤,北鲁王子从公主身上研习毒药,一举歼灭燕国,公主也因身患重病而不治身亡,至此北鲁王子更是对燕国后世打压。我父母乃是公主门下的幕僚,家父家母曾劝言公主遵从内心,而后灭国家父家母也多有愧疚,他们护我出来,让我好好学医,救治世人替他们赎罪。”
锦绡温柔地看向京城御,宽慰道:“这都是公主的选择,怪不得你父母的。”
京城御颔首,“嗯。行医问诊,也是我天生的职责。”
锦绡叹了一口气,月光打在她的侧脸,轻柔的覆上一层银色,“我曾与离华,去过那个地方,芥鱼寨。”
“我知道。”京城御并不诧异。
“你知道?”锦绡又是一脸诧异。
京城御笑笑,“王爷身上的伤口用药的手法,我都识得。”
“原是如此。”锦绡尾音越发变小,又叹了一口气,偏头看向京城御道:“说回这边罢,余之傲难道会去芥鱼寨?”
“不是,”京城御摇摇头,“我猜,应该是桜国。”
“桜国?”锦绡十分气结,今夜的她得知太多消息,有些缓不过来了。
京城御不似方才那般轻松,严肃道:“嗯对,有一些不甘居于芥鱼寨的燕国人逃出村寨,有些被王室重用,有些流于江湖世家,桜国如今能让顾宥二国正眼想看,必定是用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手段。且前几次的战争,桜国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是顾国节节败退。如果在下想的没错的话,这事与三王爷锦辰也有关系,陵安王此去,怕是危险重重。”
锦绡原本看热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没想到事情一到离华这她还是有些紧张。
京城御说完话好一阵,锦绡也没回过神来,京城御替她倒了一杯白水,水波借着月光映出她的双眸,那眸子里藏得都是思念。
锦绡接过水,颔首示谢,“他们到底有什么计划呢?”
“锦辰为了王位,余之傲为了武林盟主的名头,桜国想要攻占顾国,各有所求,便一丘之貉了。”京城御耸肩缓缓道。
锦绡转过头来,探究地问道:“你难道,没想过复兴燕国么?”
京城御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自己也不是十分清楚,只回锦绡道:“父母予我以性命,师父予我以医德,若是复兴燕国需要借助天下百姓的血水,那复兴的意义也不再了,若是天下太平,病疾有医,那便好了。但若是日后燕国有需要我京城御的地方,我也当在所不辞。”
“京城公子果然是心怀苍生的好男儿。”锦绡赞誉道,以水代酒,敬了京城御一杯。
京城御被锦绡夸的有些羞怯,不知所措地挠挠头,俨然没有了方才的大气凛然的样子,倒有些像个害羞的孩子。
锦绡却也转换的十分迅速,目光坚定地道:“不过,我倒是没有京城公子这般大度,锦辰想要这宥国我偏不给他,余之傲想要对武林不利我也不会让,至于桜国,既然犯了我宥国之边境,我也得要让他知道点厉害!”锦绡声音很柔,没有气血方刚的壮志凌云,也没有誓死不休的热血沸腾,她只是很轻松的说了出来,带着一股狠劲,与以往只知认命的她一点也不一样,她好像真的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她失去了很多,甚至有自己从未关怀过的孩子。
京城御一阵哑然,很久才道:“只要有用得上御某的地方,公主尽管开口。”
锦绡看着他,眼神里有敬佩有赞许,却没有情爱,郑重地点点头,道:“此事事关重大,需得从长计议。如今知道赛伽伦在他们手里,也许我们又和流云站在同一条线上了,明日我便去找找他。”
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应是绿沉自余之傲那处回来了。
京城御回头望了一眼:“我先回去了。”
锦绡颔首,窗外的云遮住远处的月,窗内恢复了原来的暗淡,锦绡也上了床榻,却是久久不能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