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的大清早,我就被娘亲送往了恭亲王府中,说是要我给兰芷郡主当伴读,顺便教我点为人处事。马车停在恭亲王府门前,通传的守门小厮眼尖的去请了人来接。
“夏小姐,我家郡主有请。”小厮客气的笑着为我引路。
我颔首由他引着,一路青石,红漆黛瓦,园中有簇簇红梅,虽是冬季,却也有别样的生气,过了园子,又过了几个亭楼,才到了一座位于湖边的亭子,远远看去有一人坐得端正,与周围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着话。
有一人去传了话,她隔着亭子朝我看来,盈盈秋水般的瞳,许是太过冷,衬得肤色几近透明,唇色却是嫣红的,一身素白斗篷,娴静淡雅,微微笑着,有着些许激动。
这是我和她的初见,此后我曾无数次想过,如果我没遇到她会怎么样,可是老天并不会给人重来的机会。
“夏小姐。”她起身来迎我,并把一个暖手炉塞到我手中,“别冷着了。”
“多谢郡主。”我大方的收下,跟着她来到亭中,周围丫鬟倒茶的倒茶,铺垫子的铺垫子,动作利落干脆,做完了就退了下去。
“郡主,我叫夏落楚,护国将军的孙女,不太懂规矩,如果有冒犯,还请多多包涵。”说着,我行了个礼。
她闻言,低声掩嘴笑起来,声音脆甜,“不用多礼,夏小姐,实在是性情中人。”
莫名来了句夸赞,我脸上发烫,拿起杯子浅尝了一口掩饰尴尬。
后来我才知道,我作为一个庶女,是有点失礼的,可我当时哪知道的那么多?
按理说,护国将军和恭亲王府是没有交集的,只是祖父年事已高,作为一个将军,这意味着会失去很多利益与权势,而我爹作为独生子,又是个不成器的,成天眠花宿柳,家中姊妹挺多,硬是没一个带把的。
不知道府中哪个先生出的主意,说是家中小姐过多,养着也是一大支出,不如派出去给各位公主郡主当伴读,不仅长了见识,也为将军府拉拢人心做准备,让本来打算在将军府混到及笄任父母安排出嫁的我打了个措手不及。
“夏落楚……”她低头沉吟,忽的抬头看向我,目光纯真诚恳,“以后我便叫你楚楚吧?”
我不太适应这么亲昵的称呼,由于对方是郡主,还是轻轻的点了头。
她见我如此反应,牵了我的手,笑的娇憨,“楚楚。”
我突然觉得这天真是突然就热了起来,不然为何我现在心跳的飞快,脸上如火在烧。
亭外,白雪皑皑,湖上已结了一层层冰,触目皆是亮晃晃的光,天地皆一色的白,风中宛如夹了一片片薄刃,刮的人生疼。
“郡主,王妃派人来说,亭边寒气过重,不宜久留。”一名模样端正,打扮得体的三四十岁妇人走进来行礼说道。
“周嬷嬷,回去转告母亲,无须担心,我稍后便走。”她松开我的手,坐的端正,想来应该是王妃身边的嬷嬷,才会让她这么慎重对待。
周嬷嬷低眉顺眼的应了声是,就行礼转身离开了。
“楚楚,我领你去看你的住所。”说着,她就起身了,她一站起来,我哪还好坐着,也跟着站了起来,随着她离开亭子。
恭亲王府后院是相当宽的,兰芷群主独居一栋亭楼,名叫芳菲阁,除了身边丫头红苑,还特意给我准备了一间房,方便和郡主同行,对一个庶女,这已经是最高礼遇了。
“楚楚,你需要添置什么东西可以和红苑说。”
我看过去,只见身着青色袄裙,唇红齿白的姑娘望着我笑,我也礼貌性的回以一笑,红苑倒是个聪慧可爱的姑娘。
添置了几床棉被,也整理了下随身物品和平常的用品,忙完也差不多到了晌午,兰芷郡主有专门的小厨房,因沾了她的光,我的吃住都和她身边的红苑并无多大区别。
半夜我躺在温暖厚实的床上,恍然觉得这是一场梦,从一个在家吃不饱穿不暖还要看大娘颜色的卑微的庶女,变成了受到郡主礼遇的伴读,想着竟然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郡主和诸大臣嫡女都在皇后开设的女院读书识字,学女红女戒,托郡主的福,我有幸和她一起进了女院,不过她是坐着的,我就是个拎包端茶递水的。
“有些人呐,不要以为得了贵人的青睐,就小人得志了。”一名身材高挑,眉目略为锋利的女子说道,虽是面朝着同伴,眼睛却是实打实的望着我。
我眯起眼,想了会,恍然大悟,这不是大姐吗,算了,装作没听到吧。
郡主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拉了我的手,朝我笑笑,“我就是青睐你,看不上别人。”
那一瞬间,眼前人的笑,就像昙花一现的美,因为现实打破了,一声惨叫吓得我一哆嗦,转眼一看,原来是有人座位上有血。
“血啊,好可怕。”
“哇。好恶心。”
“姑姑来了,快擦干净。”有懂事的小姐已经支使周围人开始弄干净。
“啊!你裙子上,好多血!”有人眼尖的指着一名小姐的裙子,众人把目光扫过去,的确臀部那部分,有血,刚刚那位置……好像也是她的。
那名小姐捂着脸哭,声音模糊不清。“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为什么会有血。”
这时教女戒的姑姑进来了,叫人把那名臀部带血的女子带了下去,随后向我们解释道:“女子到了一定年纪就会来葵水,就像血一样的,女子有葵水才能生育,不用大惊小怪。”
原来每个人都要来葵水,那为啥我没来?难道我以后不能生孩子?!我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后面讲了啥都几乎记不得了。
后来我托信给娘亲,娘亲说,她葵水也是晚来了的,不用多担心,迟早会来,另外,夏落沁,也就是我妹妹,在尚书府惹了事,得罪了尚书府大小姐,被打的半死送回了府,让我请个假回去看看。
这可把我愁到了,怎么向郡主说呢?
“落楚,在想什么呢?愁眉苦脸的。”
我抬头,原来是红苑,勉强扯出一抹笑,“我有事想和郡主说,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简单,你等着,我去和郡主说说。”红苑说完,不待我反应,就一溜的跑了。
过了一会,她又跑了回来,拉着我去郡主的房间,“郡主在房间等你。”
“红苑说,你有事情要和我说。”她在桌子旁绣着手帕,见我进来了放下了手中的手帕,示意我坐下。
红苑很贴心的把我送进了屋,转身离开关门利落干净。
我开始手足无措,心底发慌,她看着我,目光温柔体贴,让我无所适从。
“我想……请假几天。”一度让我说不出话。
“我这几天葵水来了,身体不适。想在家休息几天,你便回家看看吧,离开了这么久,想必也想家了。”她面带浅笑,拿起了绣帕,继续开始女红,她绣的,是一对鸳鸯。
“谢谢郡主。”我如蒙大赦,不自觉高兴起来。
她用剪刀剪去多余的线头,把绣帕拿到我面前,满怀期待的问我,“好看吗?”
绣帕是白色的,用红色在右下角有一株兰花,是兰芷草,下方有一对鸳鸯戏水的图,羽毛针针精细,看的出来是下了真心绣出来的。
“郡主的女红更上一层楼了,就像真的一样。”我打心底里佩服,女红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郡主低头抿嘴笑了,望着绣帕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憧憬。
她有一个从小就认定的良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对于这竹马,我见过几次,和郡主一同出去游玩了几次,每次都把我和红苑打发走了,我也索性和红苑在门口望风唠嗑。
红苑是个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也是真把我当自己人了,郡主小时候并不在王府,她是个私生女,那人是一个侍郎的庶子,我突然明白了为何她对我这个庶女这么礼遇有加,这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吧。
我回到娘亲的小院的时候,落沁趴在床上,见我回来了,也一声不吭,被打了二十大板,也是命硬撑过来了。
“你离开前我就提醒过你,凡事要沉着,与人为善,说吧,你做了什么事。”我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倒了杯茶,茶是凉的。
“早知道我就和你换了,尚书府那个大小姐脾气大的就像大姐一样,我本以为她看在祖父面上不会动我,却是个没分寸的。”落沁愤然,可也不敢动,毕竟身上有伤。
祖父年事已高,都已经没人怕他了,就算有门生,也都是不能担当的。
我放下茶杯,想去看看她的伤势,娘亲突然面色犯难的拦着我,我笑着解释,“我不怕的。”
娘亲摇摇头,拉着我去了偏房,“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了。”
我非常不解,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
“楚儿,你有没有发现你与周围女子有什么不同?”
我想了想,除了还未来葵水外,并无什么不同,遂摇了摇头。
娘亲看着我,目光复杂,叹了口气,“没事了,你自己小心行事,别和沁儿一样被送回来。”
“不会的。”脑中浮现出低头绣手帕的郡主,那么温柔娴静,是尚书府大小姐比不上的。
娘亲拍了拍我的手,“那就好,进去和沁儿再说说话吧,她的伤你不用担心,有南香照料。”
南香是娘亲的陪嫁丫鬟,看着我们长大,对她我很放心。
落沁比我更胆大,想要什么便会极力争取,她从小学的一手好字,当教习先生说谁能把《相思》写出来,就赏她难得的笔砚纸墨,落沁写了,可也惹怒了尚书府大小姐。
后来我得知,教习先生曾找过落沁,提议让她一起上他的课,落沁心动,可是股上还在隐隐作痛,提醒她身份在那里,无可奈何,婉拒了。
郡主15岁生辰那天,我第一次正面看见了她的竹马,跟在父兄身后,低头唯唯诺诺,我打量他的时候,他也看了过来,他认得我。
我经过后院的时候,他拦住了我,急切的说:“我想见萱萱一面,求你帮我带个话。”
我冷眼看着他,“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如果你们被发现了,郡主会怎么样你想过吗?”
他捂着脸,神情痛苦,“我没办法了,没办法了,只能求你,让我见她一面,就一会,拜托了。”
我推开他,与他擦肩而过,萱萱,是郡主的小名,如此不重礼数,如若被人抓了把柄,他是想害死郡主吗?
身后还传来他的微弱的哀求,“求你了。”
我还是不忍心,告诉了郡主,但是也阻止了郡主去见他。
“楚楚,他一定有急事找我。”我第一次见她这么迫切着急,不知所措的看着我。
我闭上眼别过头,果然啊,内心突然一下子空落落的,“可是你去了,你想过后果吗?”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的。”她笑了,笑的支离破碎,“你去安排吧,我要去见他。”
我咬牙切齿,握紧了拳头,却还是答了声是。
我安排他们在一处幽静的假山后相见,叫上了红苑一起放哨。
我看见他们在假山后谈话,风中夹杂着桃花的芬芳,还有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人声嘈杂。
出来时,郡主满脸是泪,我递过去手帕,看那人的目光越发不善,“还不快走。”
那人匆匆道了个谢,就踉跄着失魂落魄走了。
“楚楚,他要娶别人了。”说着,郡主又是几行泪落了下来,我的心揪了起来,“那人有什么好?”
“是啊,没什么好,可我就是喜欢他啊。”郡主几乎站不稳,我轻松的便背起了她。“他说,等我及笄了,就来娶我的,差一点。”
“我宁愿不要这郡主身份……”郡主喃喃着,睡了过去,我背着她一步一步上了楼。
我想起她在女院里无忧无虑的笑靥,低头绣手帕时的温柔缱绻,眸子里的目光盈盈动人,此时她却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伤心落泪,在我的背上一动不动。
我写信给落沁,她胆大的和教习先生在一起,并私奔出了京,一直受我的照顾,如果我帮助郡主私奔的话,信写到一半,突然觉得可笑,郡主是郡主,和庶女终究不一样的,我把信抛进火里,明白了作为郡主的无奈。
郡主茶饭不思,我提议让她和他私奔,并约城门外相见,把一切都做妥当了,就算出事,大不了我以命相抵。
城门外,郡主等了很久,从天亮等到天黑,甚至等到晕厥,我背着她回去,黑夜中,她轻的就像一片羽毛,仿佛随时都要飘走。
“郡主?郡主?郡主!”我抖了抖肩膀,郡主并没有醒。
我心里发慌,放她下来,她闭着眼,安静的就像从此都不愿醒来。“萱萱……”
她眼皮动了动,眉头微皱,却还是没有醒来,黑色的城墙像个凶猛的野兽,把我和郡主都吞噬在里面,有一瞬间的冲动,我想带她一起离开这。
“萱萱,以后和我一起离开这好不好?”
我知道,她听不见。
我最终还是把她带回去了郡王府,恭亲王妃追查下来,我私自带走郡主,郡主还昏迷不醒,罚我五十大板并赶出府。
我看见红苑眼睛通红的跪下来向王妃求轻饶我,王妃高高在上的瞥了一眼红苑,凛然道:“有一次就有二次,不给她长点记性,不知道本分,别以为你就没事了,郡主如果再不醒过来,你也别想好过!”
护卫高举起板子打了下来,我咬牙不肯发出声,王妃见状,略微皱眉,周嬷嬷立马向护卫使了个眼色。
我感觉板子比之前重了个力道,全身冷汗涔涔,头晕眼花,想起了之前落沁趴在床上的样子,想起了那时娘亲的话。
“楚儿,你有没有发现你与周围女子有什么不同?”
我怎么可能没发现呢,不来葵水,声音比周围女子低,能轻易背起郡主,因为我是个男子啊,就算去看同胞妹妹的伤势也要避嫌。
“住手。”声音不大,却很突兀。
汗水已经让我睁不开眼,模模糊糊中,我努力的去看,只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
“是我自己吩咐的,和楚楚无关。”
她醒了,这个念头一闪,松了口气就晕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在将军府,娘亲衣不解带的照顾我。
“你大姐当了皇妃后,收敛了不少,你需自己找机会证明自己的身份。”娘亲给我擦药时语重心长道,我知道她为了保全我的存在已经拼尽了全力。
我点头,郡主明年及笄,我只有一年时间。
红苑写信给我说,郡主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只是不再绣花,开始弹琴,经常去万桥游船。
我很怀念,在女院的日子,郡主爱绣绣品,夏天的时候经常绣很多驱蚊的香囊送给我,夏天都是淡淡的栀子花香。
我演了一出戏恢复了男子身份后,依然不改习惯,因此被祖父说像个女子,每次总是摇头的教我兵法武功。
他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找不到人继承他的一身事业和满腔爱国热情,遇上了我,恨不得把自己全身本事授予我。
我再一次遇到郡主的时候,她在湖上弹琴,我在亭子里和朋友喝酒,她端坐在船头,琴优雅的放在她的面前,琴声泉泉流水般拂过。
“哎,你们知道那是谁吗?”有朋友注意到了郡主。
“那是恭亲王府的兰芷郡主,娴静淡雅,尤其擅长琴。”另一个朋友洋洋得意的说,仿佛他有多了解她一样。
我笑而不语,其实郡主,最擅长的不是琴,是女工,我抚摸了下腰间的香囊,太过老旧有点扎手,但触感真实。
“下个月就是郡主及笄之礼了,想要娶郡主的可要注意了。”
我笑得更加开心,没有谁比我更期待及笈之礼的到来,我想要娶郡主,已经准备了一年。
船头的琴声突然戛然而止,我看见船里又出现了一个男子。
我腾地站起来,死死的望着那个男子,他是谁?为什么会和郡主在一起?
有朋友调笑道:“可是郡主早已芳心暗许,子初兄莫不是也心悦郡主?”
我摇摇头,暗自咬牙,不好意思的笑道:“只是没想到船上还另有他人,为郡主担忧而已。”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他们之间的来往,是最近全京城都知道的。”几人看着那艘画舫哄笑而过。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将军府,祖父看着我的目光中,充满了惋惜,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知道我想做什么。
我还是把彩礼送到了恭亲王府,只为见郡主一面。
我拜托了红苑,郡主说,不想见我。
我靠着假山,手脚无力,多年前,她是多么肯定的对我说,她想见那人一面,如今,却是一面都不肯给我。
“红苑。”我艰难的开口,微弱的请求,“你能帮我求求她吗?”
红苑同情的看着我,摇了摇头。“郡主,已经不像以前的郡主了,有些时候,又像以前的郡主。”
“她……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是啊,而且,那人与恭亲王府门当户对,虽然身子不太好,却是对郡主特别好。”
我失魂落魄的招呼人领了彩礼带回去,我觉得我就像多年前那个人一样,甚至还不如他,至少郡主还喜欢过他。
我在家疯狂的练武,参加武试拔得头筹,圣上说:“你长得实在不像练武之人。”
我知道我的脸太过阴柔女气,所以当场用碎瓷片特意狠狠的划了道口子,目光直视圣上,轻笑说:“这脸多了血腥气,那就未必不是习武之才了。”
“的确是个习武之才。”圣上大悦,“如若朕封你为副将去边关抵御外敌,你可愿意?”
“为国捐躯,万死不辞!”我跪地谢恩,头狠狠的磕在地上,我知道,圣上是要我做出成绩来拯救日渐衰颓的将军府。
我出城门那天,是郡主的大婚之日,城里锣鼓喧天,鞭炮声,喝彩声,我能想象得出头戴凤冠的郡主坐在花轿里,低头脸上的温柔幸福。
“夏副将,我们该启程了。”有人来催,我收回望向城里的目光,果然啊,无一人相送。
“留步!”我正欲调转马头,抬眼一看,原来是红苑。
红苑递过来一张字条,我打开,上面只有四个字。
活着回来。
我大笑,心情甚好,“你转告郡主,我会的,到时候再请她一叙。”
“保重。”
“驾!”我骑马而去,身后的城墙离我越来越远,好像有许许多多的回忆都抛在了脑后。
我一到边关便生了场大病,一度让边关的将士看我不顺眼,人人看我眼中只有四个字:身娇体弱。
好在我恢复的快,也适应的差不多了,那些将士看我好了,也开始带我派送任务和开会,商讨防御部署和平日的工作安排。
“将军,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要嫌我矫情,心悦一个女子,却门不当户不对,该怎么办?”士兵拿着一坛子酒,红着脸不好意思的问,目光却是看向不远处忙来忙去的一抹倩影。
我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恍然想起亭中的温柔娴静的郡主,黑夜中城墙下的郡主,“当你有足够的能力,带她离开吧。”
士兵想了想,认真的点头,“我懂了。”
我陆陆续续喝了很多酒,头脑却很清醒,从最初的副将,到现在能独当一面的将军,甚至连祖父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那个老人,一生为国。
红苑依旧有给我写信,她说郡主嫁过去一年,无子,对方秉承父母之命纳了妾,两年身子日渐消瘦,近期恐怕撑不到第三年了。
我拿起酒坛子狠狠的摔向一旁石头上,坛子啪的一声摔的粉碎,士兵吓得不敢说话,许久才小心翼翼的问:“将军?”
我长叹一口气,向士兵摇头,“无事,明日就要启程回京,少喝点。”
“是。”士兵欢快应道。
郡主嫁的良人在我回京之时去了,大雪纷飞,我马不停蹄的赶回去,心中雀跃不已。
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眼眶青红的跪在自家夫君的灵堂前,对来来往往来吊唁的人充耳不闻。
我公事公办的吊唁,想和她说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红苑拉我到角落,“郡主她现在可能顾不上你。”
“我知道的,只是她这样也不是办法。”我担忧的看着郡主,她比年少时瘦了许多,两颊削瘦,目中无神。
“外面那些人乱说郡主是克夫之命,你可不要信,郡主才……”
我淡笑着打断她,“郡主是好人,好人会一生平安。”
红苑看着我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我笑的漫不经心,“红苑,人,是会变的。”
“是不是因为尚书府大小姐?外面都说你要娶她了。”红苑逼问的直视着我,昔日那个唇红齿白的姑娘眼里满是沧桑。
我摇摇头,“红苑,有些事,你不懂。”
红苑眼眶里全是泪,望着我,哭的泣不成声,喃喃着:“我什么都懂,我知道回不去了。”
我仰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得把字条还给她,那张字条上,有四个字,而并不是郡主所写。
我没有娶任何人,在我心中,家国天下,没有了一丝一毫地方留给儿女私情。
将军府日渐衰退的原因,我也查了出来,天子不允许有人功高盖主,即使父亲假意眠花宿柳,却也只有我活了下来。
不是不怨的,只是那又如何呢?那便如他所愿,我立下了一生为国的誓言,誓死守卫边关。
我最后一次再见郡主时,她跪在佛堂前,手里拿着念珠,看着我的目光,无悲无喜。
“郡主,近来可好?”
她抬眼看了我一眼,“郡主已经死了,李亦萱也死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法号静尘的一个尼姑罢了。”
“那静尘师太,你愿意和我离开吗?”
佛珠掉了一地,她摇摇头,“施主还是早些离开吧,到了晚上这儿荒郊野外的,可不太安全。”
“静尘师太,后会无期。”
我转身,未看见端坐佛堂的人眼角的一行泪。
我去了夏落沁的私塾,我去的时候,私塾里书声朗朗。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一片祥和,可心里终究空落落的,我骑马再去了一次佛堂,没有惊动任何人。
“郡主,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当初的婚约是为了救他,王妃逼你承诺下来的?”红苑愤愤不平。
“有何意义?我不是之前懵懂无知的少女了。”郡主闭着眼,掩饰着眸中繁复的情绪。
我心里不是滋味,原来真相是这样吗?那四个字难道也是她让红苑替她写的吗?只为了作出一副绝情的模样逼我放弃吗?
“的确,他说,人是会变的。”
“可情意却不会变的。”我推开门,“萱萱,你愿意和我离开吗?”
“我什么都不在意,我只在乎你。”
“可是我变了,你走吧。”嫁人的那一刻,她的全部心思就放在了夫君身上了,女院学到的一切让她没有勇气承认她喜欢别人。
“我余生将会驻守边关,你真的不愿意和我走吗?”我不死心,原来自己并不是一厢情愿。
“不送。”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说出这两个字的,能让我一下子如同跌入冰谷。
即使是边关的苦寒也无法让我忘掉,直至多年后的一个下午,香囊太旧,碎了一地的植物残渣,中间有张字条。
我想和你一起看万水千山。
南雪染从床上醒了过来,手上还有一张字条,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沉重回忆感驱使着她把字条放进了一个木质银锁盒子,在那个盒子里面,还有从她脖子里取出来的银针,是凌雾临死前拼死钉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