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代。
黄昏的天色显得雾蒙蒙的。326厂的年轻技术员孙启背着一只洗得发黄的军用挎包走在厂区边上的一条小街道上。他低着头，不时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张望，脸上显露出无法掩饰的慌张。
走着走着，他突然一扭身，闪进了街边的一家小饭馆。饭馆里面只有几个客人在吃饭。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坐在靠近门的一张桌子边，他看见孙启进门，向他微微点了点头。孙启有些紧张地在中年男人对面坐下，再次看看四周。
孙启匆匆抓起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似乎酒精能够暂时缓解内心的慌乱。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东西我已经拿到了。”
看到中年男人显出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孙启于是从军用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向他：“钥匙，保险柜密码，都在这儿。”
那个男人低声喝道：“放回去！”孙启把信封又放回了挎包：“我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求求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中年男人没有理会孙启，他现在所关心的只是孙启所说的那个笔记本到底有多大价值。
孙启似乎看出了中年男人的想法，连忙压低声音道：“我可以保证，这个笔记本对你们极为重要。这是我们厂苏联专家丘卡列夫撤离的时候，冒险留给他的助手赵志强的，这个丘卡列夫对中国很有感情。笔记本的内容我看过一点儿，DH型导弹导航系统的技术要点都在里面。如果用来打台湾，这可是提高目标打击精确度的关键。”
中年男人看着孙启的眼睛，孙启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慌乱，没有一丝狡诈，他应该没有说谎。
“其他的东西呢？真的不能拿出来？”
“其他东西我可够不着。再说，我们设计室的资料拿出来也没用，因为我们是分段设计，连赵工那里的东西最后都会送到别的地方汇总，这也是为了保密起见。但笔记本里的总体设计思想和方案要点却都有了。”
那个男人终于笑了笑：“那就好，现在任务已经改变。你想办法把笔记本弄出来交给我。”
孙启顿时愣住了。这太危险了，这些台湾人也太阴险了。“我不干，你不能这样！”
中年男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同志！你以为我们给你那些钱，就是让你帮忙偷几把钥匙？你拿出笔记本给我，除了还能得到一大笔钱之外，我可以立即安排送你出去，到香港和你父母团聚。如果你现在就反悔不干了，那后果是什么，我不说你也知道！”
孙启呆住了。他狠狠地喝了一口酒之后，才说：“如果我把笔记本弄出来交给你，你就必须把我爱人和我一起送出国！”
中年男人阴险地笑了：“要价太高，对你没好处。”
“不，这是我的最后条件！”
那个男人慢腾腾地喝了口酒，想了想，然后说：“这不可能！好吧，既然这样，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你把钥匙和密码给我，我另外想办法，你的任务到此为止。我们两清了。至于后面的事情，你就好自为之吧。”
孙启看着他伸出的那只手，显然被恫吓住了。他沉默一阵没说话，但最终也没有拿出那只信封，而是把酒瓶拿起来放到嘴里，大口大口地灌了几口酒。
中年男人冷冷地笑了一声，他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
326厂的一个技术设计室里，孙启在一张桌子上神不守舍地写画着，室里的其他人都在各自埋头忙碌。设计室的一侧，是副总工程师赵志强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紧闭着，赵志强出差了，还要两天才会回来。
一个工作人员抱着一摞资料走进来，直接朝赵志强办公室走去。孙启见状，立即拿起自己桌上的一个文件袋跟了上去。工作人员回头问：“你也有东西要交给赵工？” 孙启笑笑：“是，就等着他回来了，我手头的东西已经告一段落。”
工作人员打开了赵志强办公室的门，孙启跟着进去，把手里的那个文件袋放在赵志强桌子上，然后把藏在文件袋下面的一个很小的硬纸卡片握到了手心里，再看着工作人员把一个文件柜打开，将抱来的资料放进去。
孙启跟着工作人员一起走出办公室，在出门的一瞬间，他把那个很小的卡片卡在了门锁上，并顺手拉上了门，但看上去门却像是已经锁上了。
他不慌不忙地回到自己办公桌前坐下，看见其他的设计人员并没有注意自己刚才的行为，孙启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等到午饭时分。同事们都拿起饭盒准备出去吃饭了，孙启找了个借口留了下来。他等同事们走出设计室，立刻站起身来，朝赵志强办公室走去。他轻轻地打开了赵志强办公室的门，溜进去，把门反锁上。
孙启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接下来便迅速地走到赵志强的一个保险柜面前，戴上手套，从身上掏出钥匙和记着密码的纸条，紧张地转动密码锁，直到密码锁打开。然后，他用钥匙打开了保险柜门，在里面轻轻地翻找了一下，找到一个文件袋，拿出里面的一本有些发黄的《毛泽东选集》般大小的笔记本。他匆匆地翻看了一下，把笔记本放进文件袋，又把事先放在桌子上的那个文件袋放进保险柜，重新锁上。然后抱着那个偷来的文件袋悄悄地打开了房门，溜了出来。
孙启还是挎着那只军用挎包，东张西望地匆匆走进一个公园，在转过几个弯后，他来到了一个僻静角落里。那个中年男人已经在一棵大树下等他了。
一见面那人就劈头问道：“拿到了？”
孙启点点头。中年男人伸出手来，示意孙启把东西交给他。
孙启没有要交出东西的意思：“还放在厂里，没敢拿出来。这两天厂里好像风声有点儿紧，我把笔记本藏起来了。赵志强过两天就回来，一回来就有可能发现笔记本丢失了。所以，你必须立即安排我离开，就在这两天。”
中年男人恶狠狠地看着孙启：“你他妈的跟我玩什么花招？！赶紧把笔记本给我，我马上就安排你去广州。在那儿，有人会帮助你出去。”
孙启显然留了一手，这个笔记本是个筹码，只要还在他手上，不但可以保住他的命，还可能拿到剩下的那笔钱：“不行！我会亲自带着笔记本去广州。还有，把剩下的那些钱也给我。”
这回轮到那个男人愣住了，他想了想，尴尬地笑笑说：“好！后天还在这儿见面。我得先跟上面联络一下，到时候告诉你出去的方案。你可听好了，别再打什么鬼主意！”说完，就悻悻地离开了。
当天晚上，他就趁着孙启和他的妻子出去看电影的时候光顾了孙启的宿舍。电影散场后，孙启夫妇一打开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小小的房间里像是刚刚遭遇了一场飓风的袭击，箱子里的东西被翻出来扔了一地，床铺被翻乱了，枕头也被人用刀划破。显然，进屋来的人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这帮混蛋，不过我还没有蠢到把东西放在你们能够找到的地方。孙启脸色阴沉，暗暗地想。这时孙启的妻子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急忙转身想出去找保卫处报案。但是孙启一把拉住了她。
她回头看到孙启铁青的脸色和阴沉的目光，立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有些颤抖：“孙启，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看在我们孩子的分上，你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但是孙启仍是一言不发。
第二天，孙启提前约了那个中年男人到老地方碰头。一见面，孙启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指着那人的鼻子骂了起来：“我警告你，你要是再到我家里去，要是胆敢碰我爱人一根毫毛，我就跟你没完！笔记本藏起来了，你自己休想找到！要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就来个鱼死网破！我去找公安局自首，把笔记本交出去，把你也交出去！充其量我被判刑枪毙，死了落得个清静，但你也不得好死！你不说两清吗？我们就来个彻彻底底的了断！”
中年男人的语气明显比以前软了许多：“不要生气嘛，我已经向上司报告了。他同意你带着笔记本去广州和那边的人接头，然后把笔记本交给他们，他们立刻就送你去香港。”
“剩下的一笔钱呢？”
“钱当然也会给你，你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但是，笔记本一定要完好无损地交给广州的人。”
孙启转过身仍然有些怒气冲冲地走了。
省委机关直属第一幼儿园的院子里，一大群孩子正载歌载舞地表演节目。观众是几个非洲代表团成员，饶有兴趣地看着表演。省政府交际处处长，长得有些帅气的孔志国陪同在一旁。
化装成黑人小姑娘的佳佳已经六岁多了，她所在的大班正在表演非洲风格的舞蹈，她们的老师何梅在一旁用风琴为她们的舞蹈伴奏。
孔志国一边看着孩子们表演，一边忍不住瞟着风琴前面的何梅。孔志国注意何梅已经很久了，她微微笑着，秀美的脸庞上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身体随着音乐的节拍轻轻摆动，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让人无法抵抗的青春气息，孔志国看得几乎有点呆了，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和所处的场合。
表演终于结束了，孔志国趁着来宾和孩子们合影的空隙，溜到了何梅的身旁。“这舞蹈可真好，是你编的吗？”何梅看看他，笑着点点头。
“你可真有才华，你叫什么名字？”
“何梅。孔处长。”
孔志国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何梅笑了：“刚才我们园长不是介绍过嘛。”
孔志国有些不好意思地也笑了起来，知道何梅居然记住了自己，他高兴得几乎想跳起来。他转过头看了看，一旁的合影快要结束了。时间紧迫，孔志国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刚才在心中斟酌了无数遍的话：“小何，你的伴奏很有水平。嗯……你看，我们交际处经常要接待外宾和中央来的同志。其他省市来的同志，也经常组织联欢活动，像你这样的同志，应该到我们那儿去工作才更有发挥才能的天地。”
何梅睁大着眼睛，显得有些惊讶：“我可没想过，我的水平不够。”
“哪里，你也算是一个小知识分子了。小何，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你愿意吗？”
何梅还没来得及回答，来宾们已经纷纷回到了座位，孔志国也必须归座了，他匆匆扔下一句：“小何，你可要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话啊！”就赶紧一阵小跑过去了。何梅看着他的背影，满脸疑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