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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月光虽然昏暗,但也并非伸手不见五指。凌冬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身后,这巷子虽窄,却是一通到底,无论是向哪个方向逃跑,一定都逃不过巷子口逐渐逼近的人的眼睛!

眼中光芒连闪,她不着痕迹地反手持住藏在袖中的匕首。

你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血了!

她默默地念道,唇边溢出一抹凶狠凌厉的笑意。

热血在胸膛中燃烧着,久旷的身手并不能让她怯懦,反而让她生出一股跃跃欲试的新奇感,就如同第一次执行任务时,将狙击子弹射入那个恶贯满盈的恐怖分子的胸膛。

只不过,这一次是近身搏斗,更加凶险!

舔一舔冻僵的嘴唇,她细数着那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在心中迅速估算出来人跟自己的距离,还有他每一步大致的长度。

近了,更近了……

就是现在!

凌冬眼中光芒一敛,蓄势待发的身躯好像迅捷的猎豹一般扑了出去。

五步的距离!

现代暗杀界里,有一句老话,叫做“五步一杀”,这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果有人接近目标物体,在距离一米微余时,通常都是提高最多警觉,凝聚全部注意力的时刻,那个时候再施行暗杀,往往会遭到最直接的本能反抗。而若是二人之间距离超过两米,则一扑之势已衰,再借力时,就已经给了别人反应的机会。

而“五步一杀”,讲究的正好是这其中的错节。正常成年人的五步,大概是一米有余,不到两米的长度。

凌冬猛扑出来的时候,金哲只觉得眼前一花,他下意识地想要握紧手中的刀柄,但劈出去的刀锋却慢了一步。

不愧是习武多年的高手,一刀劈空,他立刻惊觉到了危险,立即弃刀,扭身后撤。

饶是如此,他仍在脖颈间感受到一股森冷的寒意。

古代人的身手果真都要灵活许多啊!凌冬在心中赞叹着,手下的动作却丝毫不见缓。金哲闪得快,她的刀刃跟得更快。这一刀下去,虽然没有如愿割开他的喉管,却也切断了他颈部的大动脉。

与此同时,金哲撤身后顶的重肘,也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凌冬微隆的小腹上。

“呃……”一刀得手,凌冬没有立即逃潜,而是一手扶住了自己的肚子,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直抽冷气的痛苦神色。

胎儿不过两月有余,正是最危险的时候,如果有的选择,她也不想让腹部承受这一击。

喘匀了一口气,她立即环顾四周,伸脚在小巷两边墙壁上轻点,轻飘飘落上了右手边那面墙的墙头。

“噗通。”这是金哲仰面摔倒在地的闷响。

“抓……乱党……”他声音嘶哑地低呼,满眼都是不可置信的震惊之色。千算万算,他怎么也没有算到:那个平素里弱不禁风的上官如烟,竟然会在关键时刻,表现出连侍卫高手都没有的凶恶与敏捷,而他,竟因为一时的贪念,与眼前刚刚明朗起来的大好前程和加官进爵彻底无缘!

金哲的倒地声和呼声虽然模糊,但在寂静的黑夜里,还是有周边的兵士听见了动静。离得最近的兵士往巷子里探了探脑袋,顿时三魂吓掉了两魂半,没命地高呼起来:“快来人,来人哪!金统领他出事了!”

“发生了什么事?不要大声嚷嚷!”周围的兵士听他尖叫,连忙围拢了过来,一见金哲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不由地都有些慌张。有见过大世面的老兵沉稳下心神,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为金哲压住被割断的动脉,暂时止住喷涌而出的血势。

“怎么样?”周围有人问道。

“没救了。”那老兵摇摇头,表示金哲没有一点儿生还的希望。

“那乱党呢?乱党又在哪里?”几十只眼睛紧紧盯着金哲,等他说出乱党逃匿的方向。

失血过多,再加上咽部受创,金哲已然没有了说话的力气,他伸出一只手来,颤巍巍地,越抬越高。昏暗的月光下,没有人注意到:在仰面躺在地上的金哲接近死灰的眸子里,印照出右侧墙头一个微微探出的脑袋。

趁这一阵兵荒马乱,凌冬从墙边枯树上折下一根枝条,眼见无人注意,贯足了力气向小巷那一头的拐角处掷去。

“啪嗒。”

树枝掉在地上的声音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待他们再回过头来时,金哲已然支撑不住垂直向上的手臂,脑袋一歪,胳膊也软嗒嗒地垂了下来。

“追!”一行人误以为金哲指引的正是树枝发出响动的方向,个个拔出腰刀,奋勇当先地冲了出去,只留下两个人照看搬运金哲的尸体。

仰天吁出一口哈气,凌冬靠着墙,软软地坐了下来。

这一番经历卓然是凶险,若是偏差分毫,自己已经被楚硕的手下捉去邀功了!只可惜肚子里的孩子,平白无故跟着自己受了方才那一肘。

抚着仍在隐隐作痛的腹部,凌冬强撑着站了起来,走到了这处房舍的窗边,从窗棂的缝隙中偷眼向内望去。

屋子里并没有人。

这是一处小小的院落,里里外外被人打扫的还算干净,地上只落了一层薄薄的雪粒,却已被来往的脚印踩得殷实。

往屋里看,却没有寻常的家具摆设,只有一个个几乎齐着屋顶高的巨大木桶,桶边被稻草和破旧的棉絮一层层包裹着,每个桶上,都有简易的木质阀头。

看情形,这屋子是附近的住民们为了缓解冬日井水结冰的窘境而设立的储水房。

没人当然最好,也省去了会连累他人的担忧。凌冬迈步闪了进去,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

在那些巨大木桶之间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去,凌冬一手抚着小腹,额头上已能看见密密的冷汗。

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蜷成一团,凌冬拖过一边冰冷的棉絮盖在小腹上,头一次感觉到这样的冰冷无助。

咸咸涩涩的液体,热热的划过脸颊,却还未到嘴角边,就已凝固成冰。

是……哭了吗?

伸手抚去面颊上的冰珠,凌冬有些愕然。小时候被关在黑屋里,与一只饥饿的猎犬对峙时,她没有哭过;只身一人被丢在巴拿马的热带丛林内,面对未知的蛇虫毒蚁时,她没有哭过,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努力,只要自己不放弃生的希望,就总会有机会逃出去,总会有机会再见生天!

可是现在,她甚至连可以为肚子里的孩子做些什么都不知道!

泪水像蛛网一般,交错着遍布了她的面颊,凌冬紧紧地蜷缩着,护着翻江倒海般的小腹,不敢放走了属于那里的一丝热气。

夜愈发深了,就连透过破损的窗纸渗进来的月光,也变得朦胧而灰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轻响,缺少润滑的木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闪了进来。

是风伊!

展开警戒的凌冬,一看清了那人影的面容,灰暗的眸子顿时变得明亮起来。不敢出声招呼,她便拼命地向风伊挥手,好在后者的眼神也算锐利,略一张望,便发现了她的所在。

“你怎么样?”离得近了一些,风伊立刻发现了凌冬红肿的眼眶,与脸颊上的泪痕,顿时惊得连声音都变了调。

“没什么,只是被撞了一下。”有风伊与自己说话,凌冬的注意力顿时被引开了去,肚腹之中好像也没有那么疼了。

风伊没有搭腔,只是席地坐了下来,一探手,将凌冬拉到自己怀里,用胸膛和四肢将她围拢起来。

“那个撞你的人呢?”将凌冬安顿好,他才开口问道,声音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愤怒与暴戾。

“已经死了。”早料到他会这么问的凌冬吐了吐舌头。

屋子里就这么忽然地安静了下来,间或有晚归的寒雀,经过时在墙头歇一歇脚,抖一抖全身的羽毛,从嗓子眼里挤出冒着寒气的“咕咕”叫声。

凌冬像一只小猫一般,蜷在风伊胸口,忽然皱了皱眉头。

“你受伤了?”虽然是疑问句,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是肯定的语气,因为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不妨事,只是小伤而已,已经止血了。”

顺着风伊的目光,凌冬望向他的手臂,那赤红如血的衣料上,有一处非常不显眼的包扎。

再接着向下望,她在地面上发现了几滴依稀是褐红色的血渍。

“为什么受伤了都不告诉我?”她沉下了声音,心头上奔腾着没来由的一股怒气。

“你不也是一样受伤了?”风伊压低了声音吼回去。

“我那是没有办法!”凌冬为自己辩解。

“我不也是!谁会没事自愿去挨一刀?”风伊针锋相对,毫不退让,“你看看你,不仅是你受伤了,还连我的儿子一起受伤,你说,你要怎么赔我?”

这根本就是耍无赖嘛!凌冬气结,“什么你儿子?是我的孩子!而且,你怎么知道他是儿子不是女儿?”

“我说是儿子就是儿子!”风伊板着脸,“就算是女儿也是金枝玉叶,怎么可以随便伤到?而且你还伤了我的皇妃,就凭这一点,罪无可恕!”

“神经!”凌冬被他一席话气得笑了出来,但随即又沉默了。一提起“皇妃”这个字眼,她就想起了上官如烟,还有未来,风伊可能会纳的那许多许多的美丽女子……

自己这是在吃醋吗?她有些愕然,原以为已经心如止水,不会再起波澜,没想到在这样的夜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想起那些竟然也会心头泛酸。

“对不起。”沉默了半晌,风伊突然再度开口。

“干嘛要平白无故地道歉?”凌冬错愕。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想说对不起的。”微微顿了一顿,风伊的神态有些忸怩,“其实我知道:你对五弟或许没那种意思,可是我每次一看到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就忍不住想要发火……”

这算是哪门子的道歉?凌冬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他根本还是把自己和上官如烟混淆成一谈。

“冬儿,你别误会!”情字紧要关头,风伊也难得聪明了一回,“我没有把你跟如烟当做是一个人的!小时候我跟风澈一起长大,有什么东西,父皇母后都说要让着弟弟,直到他打坏了我最心爱的紫玉琉璃盏,放走了我最喜欢的鹦鹉……从那个时候起,我才习惯事事都跟他抢,从如烟,到梅苑,到奕霖宫,到听雪楼……可是我抢来的越多,却发现失去的越多……”

想不到风澈小时候竟是这样的调皮孩子,风伊也是,那么久之前的事还记得这么清楚。凌冬摇摇头,不禁莞尔,这一番话,才是他真正的肺腑之言吧?

“我真的没有把你跟她混为一谈的!”见凌冬摇头,风伊误以为她是不相信自己所言,不由有些急了,“我承认,我真的是很笨,但对你的爱,和对如烟的喜欢完全是两回事!如果那时候我就注意到这一点,就不会发生如今的惨剧……因为我的隐瞒,如烟死了,而你,再也不会原谅我……”

“可是我当时,真的很怕……”他的声音转为更加低沉,言语间,似乎有些许的哽咽声溢出,“我怕你会因此而离开我……更可悲的是:我竟然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如果承认了,我便再也没有颜面见九泉之下的如烟,她是因为我的少不更事,才嫁给我这个她不喜欢的人,才被害到了红颜薄命的地步……”

这一切,究竟该怪谁?听他含泪倾诉,凌冬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不管是因为风澈是上官右相的私生子,顺贤皇后才把如烟嫁给风伊,还是其他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总之应该承担如今后果的罪魁祸首,绝对不止是风伊一个人。

“当初就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管过如烟,才闹出了最后她去居祥宫,想要跟风澈私奔的丑闻,所以你一接触别的男人,我就会紧张,这种紧张,比当时面对如烟时更甚……”讷讷地解释着,风伊的头几乎要埋到脖子里去,“冬儿,我求求你,原谅我,不要带着我们的孩子离开,我会尽量克制自己的脾气,我以后,一定不会无缘无故地跟你发火了,好不好?”

说起来,他还是在介怀自己要跟风澈“私奔”啊……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凌冬在畅怀的同时,也有着些许无奈。对他隐瞒自己宫闱中事的举动,她可以充分理解,但是对他从根本上的对自己的不信任,她却无话可说。

满心期望地等待了半天,凌冬依然“无动于衷”,风伊失望地叹了口气,将怀中的她搂得更紧了一些,“无论如何……你放心,我会保护你,还有我们的孩子!等天一亮,我就找机会出去联系皇宫里的御林军!在这之后,无论你到哪儿,我都会跟在你身边!”

“如果我出宫了呢?”对他的后一句话凌冬有些惊诧。

“一样。”这一回,风伊没有多说,只是将她发凉的指尖塞进自己的衣襟里。

迷迷糊糊地,凌冬竟睡了过去。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天边已透出微微的亮色。她伸展了一下暖意融融的身躯,一抬头,碰上风伊满布着血丝的双眼。

“你醒了?”见她醒过来,风伊扯出一抹微笑,只是一开口,声音却嘶哑干裂,鼻音浓重,显然是因为在地上僵坐了一晚,受寒了。

“嗯。”凌冬点了点头,站起身子,顺手将风伊拉了起来。经过一晚上的安睡,她的肚子已经不像昨晚那样抽痛难忍了,想必是宝宝也知道爹娘的苦楚,咬牙挺了过来。

两个人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还未来得及说话,面色便齐齐一变。

相互交换了下惊疑不定的眼神,他们贴在窗棂的缝隙间,同时向外张望。

天色将亮未亮,薄暮给院子里的物事都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黑纱,周围的景物丝毫未变,只有院门外纷乱而急促的脚步声,说明了外间正发生着不同寻常的情况。

“人是死在哪儿的?”一道声音夹杂在脚步声中,有些突兀,虽不响亮,但还是成功地让风伊和凌冬变了脸色。

是楚硕的声音!

“禀殿下,是这儿!”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前一晚金哲死去的方向响了起来。

踏踏的脚步声转了个方向,没过一会儿,楚硕的声音再次响起:“传本太子的命令下去,以这儿为轴,展开全面搜索,附近每一栋房子的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是!”众兵士齐齐领命而去。

只是片刻时间,院子的大门外就响起了“咔咔”劈锁的声音。

“怎么办?”凌冬望向风伊。

这个时候,向外逃显然就是自投罗网,唯一的办法,就是躲起来!风伊四下环顾一圈,目光落在了房屋内那数十个几乎与屋顶平齐的木桶上。

凌冬立即明白了风伊的意思,但当他将她托上肩头,扒到临近木桶的边缘上时,她的小脸顿时又皱成了一团。

那木桶之中,满满当当的全是水,最上面的一层,还结了厚厚的坚冰。就算能打破坚冰,她这怀孕不足三月的身体,也不允许她呆在满是冰水的木桶中。

再看这些木桶,直径都三米有余,别说凌冬了,就连风伊的个子,也不可能做到悬在半空中不坠落下去。

这可如何是好?

外间“咔咔”的砍锁声渐急,而风伊与凌冬,找了许久才找到一个只有小半桶水的木桶。

“这是什么地方?”阮七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禀大人,这是住民储水的原池,因为时间尚早,守门人还没来开门。”砍锁的兵士一五一十地报告道。

“真没用,连一个锁都弄不开!”轻哼一声,阮七手中一发力,将黄铜的大锁扯断了钮扣处,随手扔在地上,“开门,本将军与你们一起进去搜!”

明明只是楚硕身边的一个侍卫,在外间的兵士面前,还自称将军……

紧要关头,风伊与凌冬哪有心情去笑话他?将肩头上的凌冬放下俩,风伊一个飞跃,跳上了那个只有小半桶水的木桶边缘。

“上来。”他向凌冬做着口型,而后者犹豫了一下,也拉着他的手跳了上去。

桶边与屋顶之间,只有一尺多些的空隙,也只能让一个人侧着身子堪堪挤过去。风伊二话不说便跳了下去,用隐含阴柔内劲的一掌,震碎了桶面上的薄冰。

“噗通。”细微的落水声隐没在外间院子里杂乱的脚步声中,风伊双脚踏着了底儿,脸色变得煞白,但还是立即抬起头来,向凌冬打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下来。

眼见门外人影憧憧,凌冬也不敢耽搁,一咬牙便跳了下去,刚好落在风伊刻意举高的怀抱中。

“砰。”与此同时,那破旧的木门被阮七一脚踢开,荡起一片雪雾连同烟尘。

“给我搜!”楚硕不在,阮七在这儿便是官职最大者,一时间颐指气使,好不威风。

“大人,有发现!”在屋内前前后后搜索了一遍,有兵士发现风伊与凌冬前一夜所盖过的破旧棉絮与地上的血迹,惊喜地大叫起来。

“看来那人果真是在这儿呆过!”阮七自得一笑,目光四下流转,落在了房屋后方一处随风“吱吱”摆动的破败木窗上,眼神一亮,“一定是从那儿逃走了,跟我去追!”

“呼……”听阮七这样安排,木桶内的凌冬和风伊都舒了一口气。

斜眼向下望去,凌冬心中却猛地一揪。

虽说是小半桶水,但那水面的高度,也达到了风伊的胸口,碎裂的冰碴在水光中幽幽晃动着,只是看一眼,就觉得冻透骨髓。

怪不得他宁可多费些力气,也要将自己托在胸上的位置,因为只要往下放一点儿,就会挨到冰水的水面啊!

心中感动,凌冬却连一声谢都不能说,只期盼着阮七带着那些兵士快快离开,好让风伊快一些从这彻骨的冰寒中解脱出来。

岂料天不从人愿,她的这个念头才蹦出来没多久,门外纷纷离去的脚步声,便被一个低沉而阴鸷的声音挡住了。

“等一下,你们这些废物,这也叫搜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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