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露吟陆
北方，越过大漠就是雄鹰掠空的的广阔草原，冬日的草原在以往最让牧民难熬，如今在他们眼中草原是游牧放马的家园，而南方的中原是他们过冬的粮仓。
今年为了过冬，王庭的大汗从南方运送了百万石粮草保障人畜，自从他们的铁骑马踏中原后，牧民的生活一年比一年安稳，牧民再也不会为了过冬而宰杀羔羊，部落之间也不会为了一片来年肥美的牧场厮杀争夺。
不少人已经卖了手里的牲畜迁往南方定居，而中原的铁矿和工匠也让马背上的草原汉子，装配起厚实的铁甲，手中的战刀也越来越锋利耐用。
建乾十四年初春，北方草原之王敦多扎布，至今为止第一位带领草原铁骑攻陷并占领中原的大汗，召集驻守各地的王子返还草原，按祖制举行祭祖大典。
其中三王子与四王子军务甚重，且驻守之地异常紧要，被大汗下金册免去祭祖一事。
敦多扎布的铁骑已经攻占中原二十年之久，足以证明敦多扎布这只雄鹰远比以前的汗王眼光长远。以往草原骑兵南下就是为了掠夺物资，用以部落民众度过难熬的冬日，并不在中原的土地上休养生息，也难以攻破那高大坚固城墙。
中原王朝在人口和兵备上的优势让草原骑兵很难与之长久作战，所以一般都是抢掠式的南下作战，攻下边塞城池进行洗劫后便策马北归。
二十年前的南下屠龙战，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做到的，为了积蓄出最大的力量，这位草原雄主不仅统一了草原上的各个部落，还资助女真一族让其在辽东壮大，使其成为一大助力。
而后更是派遣使节去到洛阳城，向当时的洛冥朝皇帝称臣，并许诺每年都把草原产出的上品战马作为朝贡晋献于中原皇帝。
当然产出多少战马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并且战马之优劣除了西北将军府的人能看出，中原那帮文臣武将并没有多高的眼力。
直到与洛冥朝在边关互市十余年后，敦多扎布才觉得自己的力量足够了。
最终在洛冥朝康德十七年，漠北铁骑与女真部落共同出兵四十万，分两路南下屠龙，一路平推至中原帝都。
原本敦多扎布打算在三年内彻底攻占洛冥朝全境，成就其千古未有的草原帝业，但这种想法，最终被西北南下扶龙的秋家铁骑硬生生的阻断。
后来的秋家在江南称帝与他敦多扎布隔江相对，而今他的对手秋雄风秋长渊父子都已逝去，自己也是垂垂老矣，草原上的长生天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眼下敦多扎布必须决定继承者的唯一人选，汉人的土地比北方草原更要难以治理，他很赞同打天下易治天下难这句话，继承他的人决不能再退回到这草原之上。
漠南的金帐中，当年雄伟的老人而今却颤巍巍的抚摸着手中的战刀，那泛着寒光的百战之刀，曾跟随他主人转战万里。
但如今的刀主人再也握不稳暖不热陪伴自己一生的伙伴，再雄伟的男人也要老去。
在这之前他要为草原子民和自己未遂的梦想选一个继承者，让继承者再次握稳手中的刀，去马踏天下，去把草原王旗尽插汉地。
而且不仅要攻下天下，还要治下这天下！
他出色的儿子有三人，四王子察克鲁性格最像自己，拥有草原上最出色的骑战之术。三王子扎布哈尔战功最多，善于筹谋用兵，其统兵之才不比自己的弟弟差。
最后一个便是小王子，那是自己与联姻而来的女真公主所生，从小学习中原的诗书礼仪。在其身后跟随着一大批前朝旧臣，而一部分曾视草原人为蛮夷的中原望族，竟也愿与这位小王子结交，视为诸王子中最具治国之才能的人。
但草原从来都是强者为尊，察克鲁与扎布哈尔都能用手中的刀，保住自己部落中的子民不被奴役并在草原上为尊。
他们受草原人拥戴，但并被中原的世家望族所接纳，而眼下草原贵族最需要的，恰恰是被儒家士子所拥护，要在他们心中称王，让他们像拥立汉家皇帝那般为草原大汗效力。
敦多扎布的小儿子通晓中原，女真，北蛮三种语言，自小不喜战马却爱诗书。在老人心中这个儿子不像拔刀纵马的草原汉子，更像汉人的国之储君。
他给自己的小儿子起名元承久，元字为始天下唯一，久乃恒远，且通九为尊。
敦多扎布的用意是很清楚的，可是他的部下，那些草原贵族大多数还是支持他的三王子和四王子，尤其是手下的悍将，对满身诗书气的元承久很是不屑，甚至有人都到了憎恶他的地步。
如今跟随敦多扎布的主要部下分为两派，各自拥护三王子和四王子，而小王子身边仅仅围着一批归附草原的洛冥旧臣。
这让老人难下决断，一旦他的决策不被众人拥护，就会演变为草原上的血雨腥风，毕竟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敦多扎布叫人召来跟随自己多年的好友，鹰啄游骑军的鹰头金铎波则。鹰啄骑对外草原骑兵的眼睛，负责探听南朝军情，对内是金帐大汗的尖掾，斩杀一切反叛大汗的敌人。
大汗让人烤了羊腿熬了羊汤，加了许多中原运来的香料，味道确实要丰富鲜美很多。
敦多扎布看着自己老友狼吞虎咽的样子，就知道他的身体要比自己好的多，能吃肉喝酒还怕他拿不起刀吗。
他用小刀割下几片薄肉吃下之后就不再吃了，看到自己最忠实的老友胃口大开，就把自己盘中的羊腿也给了他。
很快金铎波则便打着饱嗝笑道：“中原人就是会享受啊，饮食都如此的精致讲究。”
“这还只是中原，等你们什么时候打下那温暖的江南，就知道什么才是享受了。”大汗难得一笑。
“大汗还能坚持到那一天吗？”金铎波则低声问道。
“熬过这最后的冬天，本汗就要去往长生天了，江南的花花绿绿只能留给后人去看，这世间再无我的春秋了。”敦多扎布再次摸向自己的战刀，心有不舍胸有未遂之志。
“大王决心下了？”
“你呢，还是支持最小的？”大汗的眼睛亮了一些。
“是大王支持的，金铎波则自然支持。”
“波则，我的好兄弟，你的眼光比鹰还要锐利。可是咱们两个都老了，草原上的后辈们怎么会在乎两个老头的看法呢？咱们熬不过他们的，熬不过呦。”敦多扎布自嘲道。
“他们是安稳舒服惯了，没有体会过长生天的惩罚，没有中原作为粮仓的草原，就要每年接受严冬的考验。我们靠抢掠中原只能解决一时的冷暖，若要长久统治中原就只能把我们草原人的大汗变成汉人的皇帝。”这位草原悍将，眼光确实如鹰眼一般看的长远广阔。
“本汗的继承者，不仅要做中原人的皇帝，也要做我们草原人的皇帝。我们两个都是牧民的孩子，都经历过严冬时的肃杀，不能再让牧民退回到以前了。”
“大王，那些贵族怎么能体会到牧民对寒冬的恐惧，他们只要奴隶和牧场。”
每当波则想到少年时艰难生活，就会对那些贵族产生满满的恨意。可他却未发现，现在的他已经是草原上第二贵族部落的首领，有成千上万的奴隶供他驱使。
“好了波则，让你鹰啄军全力配合扎布哈尔与察克鲁，让他们吓一吓躲在江南的汉人。另外从王旗骑军中给他们各调一万精骑。”敦多扎布吩咐道。
“是要协助两位王子出战？”金铎站起身来。
“是防止他的战败后稳住战线，这两万王庭骑兵归你指挥，如果老三老四战败就把他们的亲兵留在战线上，不得再让他们带兵归来！同时护佑他们北还参拜新的大汗！”
“大汗是要？”
“好兄弟啊，你再听本汗最后一次。小王子继承金帐后你就把鹰啄军交给他，不要等他找你要，要知道他身上可是有女真人的血脉，阴狠嗜血更甚于我们。”
女真族是敦多扎布唯一没有征服的部落，他们生活在草原东部靠临大海，远比北蛮人残暴嗜血，当年南下中原，女真人连屠十城。
在联军中，他们的兵甲装备也最与汉人接近，敦多扎布最想拿下的中原最后也不得不分给女真人一部分。
这位老人听到了风，帐外寒风和吹动未来天下一统的雄风。可惜他只能体会现在寒风，却是再看不到那扫荡寰宇的雄风。
安庆府，袁东易的府邸之中，秋忆鸿等人昨夜睡得晚，直到中午袁清芷唤他用饭时，他才醒来。
“老刘，温卿芸呢？”秋忆鸿来到饭桌前，本来袁清芷是要给他单独准备饭菜的，可他没让。
“你自家娘们，大爷怎么会知道。”老刘只顾着吃饭，随口回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正在与秋忆鸿盛汤的袁清芷，突然手滑一下把汤勺掉进了碗里。
“殿下勿怪，我与您盛上一碗。”
秋忆鸿看向身旁这位侍候自己的妙人，她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满脸的愧疚之色，委屈巴巴的还挺可爱。
“小笨蛋，汤都不会盛。坐下让孤给你盛一碗看看。”
老刘再听到那句小笨蛋时，便惊得喷出嘴中未咽下的饭菜，呛的连连咳嗽。
秋忆鸿只顾着给袁清芷盛汤，也没理会老刘的反应，只是提醒他牙口不好就慢点吃。
“殿下这不和礼法，清芷不敢喝。”
“什么礼法，你学学人大爷，在我面前就从不讲究这虚礼，听话喝了这碗汤。”秋忆鸿倒无心撩拨，就是觉得袁清芷挺有意思，很容易招人疼爱。
“这三年来，除了太后与公主，我可是第一次给别的女人盛汤，别折了孤的面子。”秋忆鸿张嘴就胡抡，他忘记前几日伺候人温卿芸用饭时的那副贱样了。
“那，清芷谢过殿下。”
“叫什么殿下，你比天宝年长几岁？”
“清芷与姐姐长天宝两年。”
“那以后就叫我秋哥哥吧，我长天宝三载。”秋忆鸿话刚落，又惹得老刘呛饭。
“老刘，你能不能好好吃饭。呛来呛去的还让别人怎么吃。”
“你大爷的，你小子能不能好好说话，真在皇宫里憋疯了？”老刘边咳边说。
“本性如此，何来的憋疯。”门口传来温卿芸的声音，刚才秋忆鸿叫人唤他哥哥的那一幕，她在门外也看到了。
“何来的本性，小秋子这就伺候您用饭。”秋忆鸿立马起身赔笑，搀扶温卿芸进屋用饭。
袁东易在知府衙门处理公务尚未回府，袁天宝与其大姐则去张家归还银子，昨夜众人饮酒时，已经把炸伤张大少的事情告知了袁家父女。
“暗卫来报，赵勒石带亲兵往安庆城奔来，下午便能进城。”
温卿芸说完，尝了口秋忆鸿盛的清汤，汤匙刚碰朱唇便被重重扔在碗中。
“怎么了？”秋忆鸿刚扒几口饭菜，见温卿芸此举他一脸的不解。
“汤太烫，某人是不是忘了答应的事，才几天就不会伺候人了？”温卿芸面无表情的说道。
“是小秋子侍候不周，忘了给您吹凉。”秋忆鸿放下筷子，拿过温卿芸汤碗轻轻吹拂起来。
“殿下，不，秋哥我的也烫。”袁清芷弱弱地说道。
“大爷吃好了，你们慢用。”老刘抹了抹嘴，起身离开。
“唉，今天这汤挺酸啊。”走到门口时，老刘莫名其妙的说来了句汤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