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未明,天际方白。
魔种营地里负责日常饮食的魔种早早地就支起三口大锅,一口锅咕嘟咕嘟地熬着糊涂粥,用碾碎了的玉米末儿合着几把野菜焖煮,一另口锅前,一个头发稀疏的矮老头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手持一把铁锹似的锅铲,敲了敲锅沿儿,用手掌量了量油温,点了点头后,命令一旁帮厨将剁碎的雪里蕻和大块的肉干一并撒进去,辅佐以小辣椒,也算是这极北之地里的小美味,至于那第三口大锅愣是摞了七八层高的蒸笼,旁边放了好几个竹筐,等待着出锅。
“咚,咚,咚,咚”
随着四声钟响,听得嚎得一声:
“弟兄们,开饭啦!”
陆陆续续,帐篷里各家魔种的族长就领着不少昏昏欲睡,闻着香味就腾地睁大眼睛的族人,来到那三口大锅前领饭,每人一碗粥,一碗菜,嘴里再刁几个馒头。
“多吃少拿,别剩下啊!”一只身材短小的金雀,扛着与身材极不相称的一杆长木勺子,给来往的魔种盛粥。
“哎!大虎哥!老牛他们怎么没过来吃。”
“不知道啊,蜥老爷子,你知道不。”
“今儿他家帐篷闹哄哄地,出事了!”
“啥事啊!”
“他家牛三不见了!”
其实一眼看过去,魔种们在相貌和一般人族差不多,平时都是与人一样模样,顶多露个角,多个尾巴,吐个舌头,毛多点,总得来说差不了多少。
牛魔族帐篷内,大小牛魔族人都跟着牛头酋长低着头跪在地上,前头上座的正是脸色铁青的玄武督长,手里握着一对玄铁八棱锏,不断敲点着身前的桌子,身边杵着两头身材魁梧的青发侍卫,含一对獠牙。
“老牛啊,咱来这也十多年了,眼看日之塔就要完工了,你家咋还整出个这事儿呢?”
“这牛三去了哪里,老牛我实在是不知道啊。”
“平时看你们牛魔一族,也挺老实啊。”
玄武来到低头匍地的酋长身前,拿着那铁锏轻轻拍打酋长的脸,说道:“你说,都忍了这么久,何必呢。”
“这,这方才随督长大人去看那牛三的帐篷里,东西凌乱,而且那柱子上分明刻了我牛魔族的求救信号,想必,想必......“
“想必?”
“想必定然是被人......”
“被我?”
“不不不,老牛我怎么敢把这种事和督长大人联系在一起!”
“噢?那就是在心里想了呗!”
“万万不敢!”
“行了啊,我今儿赶了个大早,就是来告诉你,昨儿晚,住月湖,你家牛三想跑。”
牛头酋长顿时头低更甚,不再言语,他身后的族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擅自逃营,查实可诛连族群。
“可惜呀,咱这湖,面皮子太薄,水又太深,哎,噗通,真是可惜了,你说是不是,老牛?”
“是!那牛三该死!”
“嘘,嘘嘘嘘。”
玄武蹲下身子,把那铁锏直接怼在了酋长的头上,说道:
“别介,别介别介别介,好歹是自家的,这话说出来,你们族人听着多寒心。”
“督长大人教训的是。”
“那,您老跟我走一趟?别不乐意啊,你要是不乐意就别跟我走。”
“老牛愿意。”
玄武没搭理,起身直接一甩手用那铁锏啪的一声敲碎了那桌子,大声问道:“你们愿意吗!”
众牛哪里敢出声。
“嘿嘿,看来都是好同志,那好叻,既然诸位肯给我面子,那就是大家都好办事,带走。”
玄武把两柄铁锏挎在腰上,迈着八字步,身后的侍卫压着那牛头酋长,大摇大摆地从魔种营地横穿而过。一路上,那些魔种只是低头吃饭,瞟都不敢瞟一眼。
“抓紧吃饭!七天之内,日之塔必须完工!要不然你们也都赶紧地也去跳湖吧!”
在魔种堆里,猴子刚要起身,被身边的虎头魔种一掌拍在了地上,一脚死死踩在了猴头上,低声喝道:
“小猴子!你想害了你牛大哥?”
猴子一顿乱挠。
玄武漫不经心斜过来一眼,笑了笑,说道:
“饭不好吃,喜欢啃土?”
众魔种齐声喊道:“饭好吃!”
玄武随即转身离开,悠然说道:
“吃饭。”
“谢督长!”
山呼海啸。
吃过饭,太阳一升,魔种们开始继续干活,该搬石头的搬石头,该扛木头的扛木头,只是牛魔族们个个都有些神色黯然,自家酋长就被绑在日之塔边上的一棵大树上,一身血迹斑斑,路过的魔种也只敢叹息而不敢言语。
看也不看的。
那玄武督长让手下搬来了两张太师椅到住月湖的岸边上,又弄了一张桌子,中间凿空坠着一个小火炉,自顾自在那烧水泡茶,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上正是被他请过来赏景的女娲使者,太乙。
在太乙座位的右边地儿,就是昨晚那黑蛇吞下那金色雷符后吐出雷光所造成的沟壑。
远处湖面上碎冰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亮眼,对岸连绵的雪山也发出熠熠的光彩,一时间彼此交相映衬着万里蓝天,壮美至极,可是太乙却没心思欣赏这景色。
他对那湖底的黑蛇仍是余悸未消,昨晚就恨不得直接回悬天城了,所以起初玄武来请他这湖边赏景喝茶,心里自然是十万个不愿意,可毕竟掰不过玄武那结实的胳膊,二话不说地一搂一拐,硬是直接把他夹了过来。
“使者大人,你看这北国风光,是不是也不差。”
“不差不差,好山好水,亮堂的很。”
“哈哈,可惜使者大人来的不是时候,要是冰层薄一些,不然你我在这品茶之余,还能享受一下渔翁之乐,这住月湖里的银月鱼,那可是相当的肥美!不论是就地烤着吃,抑或是就着这湖水煮着吃,那都是凡间美味啊!”
“哈哈哈,那我太乙看来是没有口福啦!”
“哈哈哈,嗯,是可惜了,不过昨晚......”
太乙心里一紧,不妙。
“昨晚使者大人,可曾听到什么异动?”
太乙一摆手,说道:“啊,昨晚吾直接回去睡觉了,喝太多闷头就睡了,吾这一睡觉,啥都听不见!”
玄武低头喝了一口茶,将那青瓷茶杯缓缓放在桌子上,盯着太乙,太乙装作没看见,只顾喝茶。
玄武骤然抬手,太乙连忙说道:
“好茶,督长大人这茶,真香!”
“使者大人。”
“哎?”
太乙现在听谁叫他使者大人他都有些毛楞,是又气,又一阵心慌。
玄武接过身后仆从递过来的鱼竿,甩了两下,转头问道:
“使者大人昨晚怕是没有直接回房间吧?”
太乙端着茶杯,故作镇定地看着玄武说道:
“玄武督长为何突然这么说?”
“没什么,昨晚月色高洁,我还以为使者大人会趁机去赏赏月,嗐,这茶水空了,来来来,我给您倒茶。”
“哎,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太乙伸手挡下了玄武,先是给玄武斟了一杯,然后才是给自己倒。
“我想啊。”
玄武吹了吹热气,继续说道:“应该是使者,昨夜在这住月湖畔散步,然后,看见我这营地里的牛三想要逃营。”
太乙呛了一下,噗地吐在了地上,说道:“啥?牛三?吾可没有!”
“别急,听我说完。”玄武笑容和蔼,故意装作没有看见太乙慌张的神色,随手指挥仆从去那湖面上刨冰去,继续说道:“嗯,然后呢,是那牛三想逃跑,被你看见了。”
“吾没看见,没看见。”太乙摇头。
“被你看见了,是看见了的。”
“吾......“
”使者大人,你,真的看见了。”
玄武把手里茶杯和太乙的一碰,微微一笑。
不等太乙继续答话,玄武又说道:“再然后,是这牛三冲撞了使者大人,竟然想要挟使者大人,哎呀,真是可怕,这牛魔天生力大无穷,刀枪不入的,啧啧,实在是危险。”
太乙低头喝茶。
“可是我们使者大人心怀慈悲啊,想要放他自行离去,可那牛三却是不依不挠,说什么要把使者大人您做什么人质?是吧?”
太乙仍是低头喝茶,玄武站起身来,双手重重一拍,吓得太乙一得瑟。
“可是我们使者大人,那是有神通在手的,所以这牛三是自己找死,举起他那双脏手要来抓大人!”
玄武转身一把抱住太乙,太乙一笑,玄武也嘿嘿一笑,将太乙放下,扑了扑太乙的袍子,说道:“只见使者大人无可奈何地从袖中弹出三张金色雷符,这一照量过去,这牛三,哎。”
玄武蹲到那条颜色焦黑的沟壑旁,说道:“你说他傻不傻。”
“督长大人,哎呦,吾这腹痛,得去方便方便。”
玄武立刻站起身,一脸关怀的神情,贴心地问道:“使者大人,可是受了这北地的风寒,要不要小人给你找个医生?”
太乙连忙挥手,说道:“不用不用,督长大人继续喝茶赏景便是,吾这先回去了。”
“那,使者大人慢走?”
“嗯嗯嗯......”
“下官就不送了,对了,一会我这钓完鱼,给你炖点鱼汤过去?。”
“好好好......”
太乙两手抄着袖子,踏着小碎步,直接就往林子里去了,玄武揉了揉两腮的胡子,挥手让仆从开始收拾茶具桌椅,鱼竿随手插在了地上。
夜魔披着斗篷悄然出现。
“昨晚,没出什么差错吧?”
玄武抓过茶杯一饮而尽,随手扔到身后,自有去接的。
夜魔捧着茶杯,小声说道:“小人这手压箱底的“傀儡”术法大人尽管放心,万无一失。”
“嗯,就是让头蠢牛在那该死的刻了几条杠杠。”
夜魔倏地手一松,慌慌张张又去接杯子,好不容易没掉地上,抬头就看见玄武蹲在地上在瞅他,啊呀一声,这杯子就飞了出去。
玄武伸手接过,轻轻放在夜魔的手里。
“小夜莺啊,嗯……一会去给使者大人弄条肥鱼补补。”
本体是一只夜莺的夜魔赶紧点了点头。
说罢,玄武开始沿着湖边漫步而走,湖底依稀可见一条黑影在徘徊。
玄武走到日之塔附近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水袋,看着牛头酋长后,急忙忙地走了过来,将水袋递到牛头酋长的嘴边。
“老牛,欸呦喂,渴了吧,来来来,快喝水。”
“谢谢督长大人。”
“你看,还是你们牛魔族的皮厚实,这水还是温乎的吧,做成水袋又保暖又不漏。”
牛头酋长喝水的动作缓了一缓,喉结咕噜了一下。
“继续喝啊,咋,不给咱面子?”
待牛头酋长喝尽了水,玄武随手直接把水袋扔在一边,拍了拍手,说道:“老牛,怪我吗?”
“哪里敢,家族里出事,我作为酋长自然要担当责任。”
“嗯,那牛三啊,其实,是被咱使者大人一不小心打杀的!”
牛头酋长没说话,只是默然。
“我知道听到这消息肯定你难过,可是那牛三逃营就算了竟然还敢顶撞使者大人,使者大人一开始其实都没搭眼看他,奈何他居然口吐狂言,没办法,堂堂神都使者怎么能受他一个低等魔种的气,是不是?”
“督长大人,说的……对。”
“哎,我就知道你明事理,来龙去脉我下午就宣布一下,一会我就叫人把你送回去,这几天别干活了,休养一下身体,要是监造问起来就说是我让的。”
“全听督长大人的。”
“真乖。”
玄武在牛头酋长耳边低语道:“你也知道,我不好做,大家都是魔种,说到底其实是一家人,我也不想这样,可是家里总有几个玩意,贱啊,不打不听话,不骂不知错的,你就权当帮我震慑他们了,好不?”
“老牛明白。”
“真乖。”
玄武伸手,十分亲昵地拍了拍牛头酋长的脸颊,说道:“那我就先回啦?”
“恭送督长大人。”
树影微斜,飘忽传来不远处魔种扛石头的号子声,牛头酋长背后的拳头,是松了又紧,紧了又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