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涧坠青树，石湾揽日出，且行山且远，终日是迷途……”
一处丛林掩映的山溪旁，一个扎着朝天辫小顽童正对着一个胡须发白的老爷子大声唱着跑调歌谣儿，一边唱还一边手舞足蹈，在溪涧的青石来回蹦跶着，老人只是低头擦弓，时不时报以礼貌性地微笑。
“我说惊骛啊……”
黄小树实在有点听不下去了，这孩子哇哇哇的大嗓门唱的也忒跑调了，昨儿不知道谁把自己夸他嗓子好的话给他说了，这孩子就来劲了，说什么黄爷爷你喜欢听我就天天给你唱，老爷子说好好好，就是这小娃娃这么唱下去他这老耳朵怕不是要扛不住了。
歌罢三回，这刘惊鹜忽然不再唱了，安静坐在溪水边的一块大青石上，看着潺潺流水发呆，黄小树看到这番场景，会心一笑，这会小娃娃消停起来不吵不闹的，一下子就顺眼好多了。
“赵老弟，你这手艺可以，快赶上俺家婆娘了。”
刘八极哈哈一笑，将赵似鸣帮他补好的衣服穿在身上，昨晚衣服袖子被那头畜生拉坏了，好在眼前的赵似鸣心灵手巧，用随身的针线帮他补好了，不然他这边事了回了家，可没法子交代。
家乡那边，衣服的料子都来自山上一种名叫“汗铁”树木，这种树砍不到烧不坏，每年长皮的时候就像人流汗一样，在表面结成一层层透明的树衣，人们就在冬天的时候削下一层树衣，挂在自家房梁上过风干掉，再在夏天在太阳底下暴晒，将风干的树皮搓碎，取出里面可以织用的白丝……
娃儿他娘为了这一件衣服可是手上磨了好几层茧子。
“刘大哥你客气了，昨儿是多亏了你，那剑招，可真帅。”
赵似鸣收起荷包，转眼瞧见自己那杆银枪又被拿去当晾架子晒狮子皮了，不禁叹了口气。
“哈哈，我们那山野打猎时常都要和猛兽搏斗来着，这些都是看家保命的本事罢了。”
“欸？敢问刘老哥家住哪里，在神国大陆上竟然还有这种地方吗？”
刘八极嘿嘿一笑，坐在了地上，说道：“家住大陆南边，小地方，说出来你们也不知道的，就是一大荒地，野兽很常见。”
赵似鸣若有所思，说道：“我是师傅喝多了的时候总会念叨南南南，说什么人族，武道之类的……他也不和我多说什么，话说我们村里也就我师傅喜欢耍把式……是因为我是小时候身体弱，总会得一种奇怪的病晕过去……对了，我师傅本不是村里的人，是当年路过我们家，不知咋地就劝我爹娘跟着他学武，说是可以治病，嗐，从那以后还真就没再犯过毛病。”
刘八极默然了一会，问道：
“你师傅是闯北客？”
神国大陆南边虽然靠海，却因为常年海风不断，时有恶浪，靠海营生不得，陆上又有各种野兽横行，所以属于天生地不养的那种，这才会有不少人会往北走，求个好活。
“咱不晓得闯北客是个啥，师傅他从不说自己的事，住下后就在村口开了个武馆，顺便当个半吊子郎中，不收钱，只收些粮食，肉和菜啥的……这不等上神一宣告人族西征守城，我师傅得知消息就立马让我去，好像巴不得我走一样，俺爹娘当时可哭的厉害，但是我师傅也不知怎么劝的，就让我和几个村里哥哥弟弟们在几个叔叔领着下出发了。”
“那……他们呢？”
赵似鸣神色忽然黯然，小声说道：
“有一天我睡得很深，做了一个长梦，梦里他们都被野兽咬死了，等到我醒来的时候，就剩我自己拿着那杆我师傅送我的银枪在大雨里，四周都是尸体……”
“抱歉。”
“没事没事，刘大哥你也算我们的救命恩人，这些过去的事，放在这心里，就算过了。”
“对于无辜死去的人，渔夫会给他们一个往生的机会的。”
“渔夫？”
刘八极微微一笑，说道：“俺家不是靠海么，老人总会讲一些关于海和山的故事，据说海上终年游荡着一位渔夫，人的魂灵在死后会自行变成游鱼回到他那里。”
赵似鸣怔神了一下，说道：“是吗，那，那这位渔夫可是个好人。”
关自在和张陆行在收拾昨晚拿头凶兽，扒皮拆骨分切肉，树枝子一串烤得滋啦啦地流油，只不过烤肉这档子事张陆行不许任何人插手，关自在蹲在一边闲的慌，张陆行又是个闷棍，然而他自己可是个嘴巴停不下来的，看到这边赵似鸣和刘八极正在谈论着什么，两腿一划拉可不就凑过去了。
“武道？我知道啊！”
赵似鸣冷哼道：“你关自在啥不知道？一天天小嘴叭叭的，哪都有你，胡子老长话也老多，吹牛皮算什么，你怎么不吹破天？昨晚那头银狮子来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拽了？你丫那杆揣裤裆里的拔不出来也就算了，天天一堆破布缠着的菜刀就不能拿出来用了？”
“你个小娘炮怎么说话呢？我那刀是随随便便就能用的吗？我临走的时候我太太太爷爷可是叮嘱我了，这刀只能上战场，不用，那是怕吓到你们！”
“哇喔，那你好厉害呢。”
关自在气不打一处来，两眼一瞪，原本就火炭似的脸就快烧起来了，愤愤说道：
“要不是看你帮我也缝过衣服，老子今天非要治治你！”
“呦！要凶我，欺负我嗓门小呐？”
那边黄小树好不容易等到刘惊鹜这小崽子闭了嘴，正晒着太阳呢，这边又开始吵得他头皮发麻，他一个翻身，也不是要劝架，抬臂拉弓直接扯了一支箭就射了过去。
轰……
“黄老头子！你丫要杀人呀！”
一旁的关自在脸色有点红里透白，看着应声而倒那棵老柳树和一根在自己眼前晃悠的胡须，刚要扭头跟黄小树喊话，就见黄小树又他娘的搭上了一箭。
“你们两个车轮子再逼逼叨叨的，老夫……”
“小树！好活啊！”
话还没说完，刘惊鹜上来就是一巴掌拍在黄小树的肩膀上，直接拍的他身子一歪，手一滑，一箭嗖地就出去了。
噔嚓！
那箭恰好射在飞过来的一块头骨上歪了路线，直接坠在了地上，三人加一小娃娃沉默了一会，刘惊鹜看了一眼自己爹，好啊，在那两眼看天，刘惊鹜两只脚就要甩开过去问他一个不作为之罪！
我去……
刚出去就被踢了个狗啃屎。
“小崽子！你差点害死人你知道不？”
黄小树有点生气，倒不是因为自己放出一箭，是没想自己练了大半辈子的弓架被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给拍歪了。
刘惊鹜也是一个死不认错的，硬着头皮刚要说啥，那边赵似鸣和关自在先炸开了锅，直接对着黄小树破口大骂，两人是没想到这死老头子还真敢射第二箭，要不是张陆行那边扔过来一个骨头挡住了，可不是就人没了！
三人在那唇枪舌剑，刘惊鹜从开始的嫌弃逐渐有点佩服，和他爹一左一右听的津津有味，父子俩一同学习，看看，这黄小树一对二丝毫不落下风，不愧是多吃几十年盐的，这都是知识的积累，语言艺术的浓缩啊。
一直闷声不说话的张陆行，慢悠悠走过去捡起那块头骨，一撅一掰，拔下箭头，吸气，收腹——
“吃饭！”
张陆行直接就是一声吼，震得其他几个人耳朵嗡嗡的，一阵微风吹过，张陆行左看看，右看看，咧了咧嘴，正要再说话。
关自在赶紧比了个暂停手势，连忙说道：
“吃饭饭吃饭饭，欸，吃饭饭好啊。”
黄小树咕噜一下喉咙咳了咳，跳下石头将躺在地上晕过去的刘惊鹜夹起来，偷偷使了点劲道，说道：“咳，嗯，先吃饭。”
只有赵似鸣展颜一笑，说道：
“刘大哥，咱吃饭，不理这俩龟孙了。”
刘八极默默点了点头，说道：“这嗓门……有点厉害了。”
那边关自在搂着张陆行的肩膀，一边傻笑一边说道：
“张老哥你这嗓子真是好，这一声春雷，万军……”
张陆行吐了口吐沫，“滚。”
就属这几个人天天话恁多。
————
“真好吃，嘿！和俺们村里的牛肉一样，带劲！来来来，都走一个！”
“我也要喝！”
刘八极一巴掌打在刘惊鹜脑袋上，“皮什么皮，吃你的肉。”
“好啊，你个刘八爬子，我回去就和俺娘告状去！”
关自在拎着个黄色酒葫芦，给除了刘惊鹜以外，都倒了点，黄小树一杯酒下肚，脸上也泛了点红，嘿嘿一笑，天底下最最舒坦的果然还是好酒配好肉，说道：
“咂！等你屁股蛋不露了，你也就能喝啦！”
刘惊鹜白了他一眼么，一边囫囵着啃肉，一边说道：“你晚上睡觉必定被蚊子咬。”
赵似鸣也跟着喝了一杯，就有点微醺了，靠着石头捂着额头，也不知道在那嗡嗡个什么。
张陆行白了赵似鸣一眼，拿过关自在的酒葫芦又倒了一大碗。
“嘿！留着点！这路还长着呢！”
“滚。”
关自在缩了缩脖子，不和这黑石头斗嘴，又凶，还就只说一个滚字，左顾右盼的，这赵似鸣还他娘的喝多了，扫兴，真扫兴。
“这牛肉，是什么肉。”
关自在看了一眼刘八极，这眼神亮堂堂，嘴巴来回撞，也不是个喝多的样子啊，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牛啊，是一种动物……”
“喔……”
关自在有点生气，刚说完这刘八极就去跟刘惊鹜抢腿去了，嘶，父慈子孝，好一个父慈子孝的其乐融融。
“我说……关自在。”赵似鸣低着头，忽然踢了关自在一脚，“你当真晓得那个武道，是个啥玩意？”
“咋的，喝一杯就要上天？想打架啊？”
“老子他……我这是认真和你讲。”
张陆行默默递给赵似鸣一碗水，赵似鸣接过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说了声谢谢。
关自在眯着眼，眉头一皱一舒，说道：“你这喝水喝挺大气的，咋个喝酒这么费劲？”
“磨磨唧唧的你说不说，不说之前吹什么牛逼……”
“嘶，我跟你讲我们祖上也是那座圣城里数一数二的大人物，要不要后来家道中落，咱也是……唉，我还记得小时候去那武德区吃串串，真香……”
“你再叨叨没用的我就……”
“等我回忆嘛！这个……”关自在嗯了一会，慢慢悠悠地拿起一块肉，塞在嘴里嚼啊嚼啊，眼看赵似鸣就要去摸那杆银枪去了，赶紧咽了下去说道：
“好汉且慢！我，全都想起来了。”
“快放！”
“我先有一个问题。”
“讲！”
“咕嗝，你为何要了解武道它是个啥？”关自在喝了口酒，刚才差点把自己噎死。
赵似鸣张陆行的手里的酒葫芦，喝了一大口，说道：
“我，我师傅说，我要入了武道才能救我自己，才能治我那个病，你要是真知道……就告诉我呗，我不想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后身边人都死了。”
关自在沉默了一会。
“武道其实就是人族自创的一种修炼方法，那魔道，你知道的，除了投个好胎，一般人很难练，没个秘籍和师傅带，一辈子都是鬼打墙，更何况再往上的路就是只有神族才知道。”
关自在叹了一口气，旁边的黄小树点了点头，轻轻说道：
“当年老夫也是想走魔道来着，奈何费劲巴拉地去了圣城，那个什么魔道学校说我没天赋就把我赶出来了……”
“呦，小树，挺牛啊！”
刘八极对刘惊鹜又是一巴掌，“啃你的腿！”
关自在笑了笑，好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自己的娃娃咋就不和自己这么亲呢，他又喝了一碗酒，说道：
“可这武道就不一样了，人人都能走，人人都能选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坚持走下去的，只要不是太差，都能有点出息，比如人族里的大家族，圣城里管着武德区的李氏，就是一拳一拳打出来的。”
刘惊鹜挣开刘八极手掌，抬头说道：“李氏是个啥呀！”
关自在哈哈一笑，说道：“李氏你不晓得？那可是将军世家，一等一的厉害。”
“将军又……”
刘八极直接往刘惊鹜嘴里塞了个腿。
赵似鸣说道：“那还得去圣城里学不成？”
“嗐，不用！”
关自在神采奕奕地继续说道：
“当年创造武道这条路的先贤，在把武道的路走透了后，毫无保留地都传了下来，所以人族今天才这么有底气，牛也是牛在这，要我说啊，我要是研究出个啥，那肯定是当个宝贝，传家最多了，这先贤是把宝贝都分给大家了，你说厉害不厉害？”
赵似鸣有点不耐烦，“我觉得你还是在放屁。”
关自在有点生气地说道：“我说，你是不是不信我？”
“那你丫的倒是说武道到底是个啥呀！”
啪！
一本砖头一样厚实的书摔在赵似鸣的脸上，赵似鸣定睛一看，绿色的花纹封面上，赫然写着“武道”两个大字。
“就这？”
“武德印坊第六十二版《武道》，李氏当代家主亲自校编，几乎是汇合了天下人族所有的武道修炼方法，只需一颗寒蝉金，咋样？值吧！”
关自在两手环胸，满脸尽是得意之色，笑着说道：
“跟你们说了，老子家里可是混出过一二三的，这回信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