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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梁上君子

九月,正是午后的酷暑时分。王江宁踩着脚踏车穿街走巷,自出生起就在城里厮混,他早把街巷摸得烂熟。这会儿专拣着阴凉的小巷走,慢慢悠悠地晃到了丹凤街的复兴书店。

“张老板,这个月的《侦探》到了没有啊?我师父可等好几天了。”王江宁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先飘进了书店里。

“哎哟我的王大侦探,这书要是来了我能不给李老爷子送上门去吗?真真是没到货啊。”张老板一听到王江宁的声音头都要炸了,这小子难缠得紧,出了名的不达目的不罢休,为了给他师父催这本杂志这都来了三趟了,每次都能在这书店耗一下午,生意都没法做。

“张老板啊,您和我师父那也是故交了,他的脾气您也不是不知道,案子可以慢点破,《侦探》那是一期都不能落的。您说您这么大个复兴书店,以前就是打仗的时候也没见断过货啊,这个月怎么就死活不到货呢?”王江宁进了书店,也不和张老板客气,随手拿起一本薄书当扇子扇了起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一堆书上,似笑非笑地盯着张老板。

“这事儿真不能怪我啊,这个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上海来的杂志都没到货,我都发了两封电报去催了,只能等啊,李老爷子要是着急看,我这刚进了好几种新出的杂志,要不你先拿几本看得上眼的回去慢慢看,到时候还回来就行。”张老板一看王江宁这个架势,就知道估计又要在这儿耗一下午,急忙推了推眼镜,认真说道。

江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墙上花花绿绿贴满了各种杂志的海报,倒真是有很多没见过的,只是封面图案一本赛一本奇怪,也不知道是什么类型的杂志,总之在王江宁眼里,没一本配给《侦探》提鞋。

“张老板,我也不是为难您,而是我师父实在是着急,他一着急,我就难过,我一难过,您这生意自然也就难过,大家都不想难过嘛对吧。”王江宁继续呼啦呼啦地扇着书,油墨特有的味道在炎热的空气中弥漫着,让王江宁的心里还感觉凉快了一点。

“对对对,大家都不想难过嘛。喂!出去出去!”张老板最后这句话,却不是对王江宁说的,而是冲着书店门口喊的。

王江宁一开始也被他吓一跳,还以为是赶自己走,不过很快回过神来不是冲自己,转头去看张老板喊的方向,皱起了眉头。

门口站着一个灰头土脸穿着长衫的男子。一头鸡窝一般的乱发,这么热的天,他不但穿着长衫,而且手还抄在袖子里,缩着个头,鼻子里也不知道是鼻涕还是汗,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看起来甚是龌龊。张老板喝他的时候,他正准备悄悄抓一本书看。

“出去出去!莫要脏了我的书!”张老板一边说一边挥舞着一杆拂尘赶那人出门。那人急忙抱着头往出跑,跑的时候下盘不稳还摔了一跤,连滚带爬地跑了。

张老板也没追出去,回头一看王江宁皱着眉头,以为他认为自己欺负寒士,急忙解释道:“王大侦探啊,我可不是欺负穷人,我这书店,穷苦书生一向是可以在店里随便看的,我赶他走是因为……”

“我知道,因为他是瘾君子。要是我我也赶他走。”王江宁一看张老板会错意,淡然解释道。

“你怎知他是瘾君子的?你认识他?”张老板吃了一惊。

“这种人我可不想认识,这么热的天穿长袍还抄手,面黄如蜡骨瘦如柴,吸溜吸溜的瘾都快犯了,不是抽大烟还能是什么?你要不赶他走估计分分钟就能在你店里发作。”王江宁换了本书扇了起来。

“不愧是王大侦探,眼睛毒啊。这么着,这个月的《侦探》要是明天再不来,大不了我亲自跑一趟上海,去出版社看看到底什么情况,您看这样行吗?”张老板看王江宁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咬了咬牙决定来个釜底抽薪送走这尊不动金刚。

王江宁听张老板这么一说,也知道他是真没招了,书不来他也变不出来,狡猾地一笑,拱手说道:“那便这么说。明天要是还不来,我亲自去码头送张老板上船,那地面我熟得很。”说完也就不再多言,拿上自行车,骑着走了。

回到李英雄探事社的时候,师父李老吹还在房间里吹呼。师父年纪大了,这午觉的时间是越来越长。不知怎么的,王江宁眼前总是浮现出刚才那个瘾君子的颓废模样,一时间煞是烦闷,便想找点事情散散心。他在院子里打了一会儿拳,正寻思着是不是再去韩平那里晃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案子可以接,就听见哐哐哐有人叩门,这大中午的居然有人敲门,有生意上门了?

“来啦稍等!”

王江宁急忙拉开探事社的大门,只见门口站着一老一少二人。老的起码五六十了,瘦瘦小小,戴着瓜皮帽,一脸算命先生的小胡子,已经白了不少,穿着一件不起眼的浅灰色马褂,不是什么值钱的料子。少的那个生得好壮硕,只穿了身粗布短打,立在老头身后,有些过于恭敬,不像子侄亲属,定是下人或保镖无疑。

出门带下人,非富即贵啊。王江宁脑子转得飞快,这样再一看那老头,腰上拴了一对翡翠貔貅,王江宁只随便扫了一眼,便知道是上等货。定是个商人,王江宁下了定论。要说商人,吝啬什么,这招财的貔貅也是不能吝啬的。

王江宁拱手,冲着老太爷笑道:“这位老爷请了,可是有案子要交给鄙社?您里边请。”

那老太爷一腔和气,笑呵呵跟着进来,被请到前厅奉茶。他端起茶水,浅抿一点儿便放下,王江宁见状,知是嫌茶不好,正要道声怠慢,那老太爷道:“李英雄可在?烦请通报一声。”

王江宁说:“您少待,我这就去通报师父。”

他急匆匆刚跑到后院,见师父李老吹一边穿衣衫,一边出了卧房。李老吹显然已经听到动静,问道:“这么急,大买卖?”

王江宁低声说:“破衣烂衫好玉佩,不知道是抠门的大老爷,还是扮阔的穷酸。”

李老吹笑了:“管他真阔还是装阔,给师父把架势端起来。敲他个满堂红。”

走进前厅的时候,李老吹已是另一身打扮,黑色暗织花纹的对襟马褂配上一袭大襟蓝色长袍,卖相十足地好。只见他微微一笑,对那老太爷拱手道:“这位爷台,怎么称呼?”也不等对方答话,便坐上主座。这一亮相,洒脱的气度,竟似真当得起“英雄”二字。

老太爷道:“鄙人王晋,草字修文,在四牌楼安居。”

李老先抿一口茶,心中不动声色:哦,四牌楼。四牌楼那片住的非富即贵,哪个商户他不认识,这个王晋便不认识。别说不认识,听也没听过。是个外来户!思量至此,李老吹把茶杯放下,手指敲桌子,淡淡骂道:“江宁,为何慢待客人?”

王江宁恭立一旁,似是噤若寒蝉,解释道:“原本备的六安瓜片,前日里陈教授来,哦,就是您四牌楼那片中央大学的教授,临走送了些。昨日郭处长来,把剩下的也用尽了……”

“罢了,这老郭……”李老吹摇头笑着对王老爷道,“这老郭,喝茶跟牛饮一般。”眼角余光看去,见王老爷仍只是微笑。李老吹心中暗骂,这外来户真沉得住气,不好对付。

“不知修文先生,此来有什么指教?”李老吹问道,“我李英雄探事社在南京略有薄名,大小案件,上下打点,都能帮上些忙。”

王老爷叹道:“实不相瞒,这两个月,老朽家中被梁上君子多番光顾,钱财丢了不少,女眷更是不敢安睡。闹得没办法,想求李兄赐个安宁。”

李老吹心中一边过着四牌楼一带的小贼,随口问:“不敢当。老兄何不去报警?而今是民国的天下,政府要兴法治,当不会不理。”

王老爷笑道:“老朽做点小买卖,等闲不敢和官面上的人打交道。任龙椅上那位换他千百家,官字两张口总是不变。”

李老吹点头,这是个谨慎小心的人,需要敲打敲打:“修文兄,是新近来南京安家的?”王老爷神色不变,答道:“老朽是南京生养,本地人士。李兄何故发问?”轻巧一句话,便把问题避了过去。李老吹笑道:“那修文兄何时得罪道上的弟兄了?”

这句话问出来,那王老爷沉吟半晌,不由自主端起那一口不碰的茶碗。问到点上了,李老吹想,但王老爷开口道:“不曾。”

李老吹一时难断此话真伪,不过说到这里,火候也够了。他招呼道:“江宁,去修文兄府上照看照看。”王江宁立刻躬身道:“是,师傅。”

王老爷犹疑道:“这后生……”

李老吹伸手止住:“修文兄莫要小看。我自码头捡回他,从小养大,这身本事,他已学得不差。南京城里多方关系,都处理得来。抓贼缉盗,警察厅都常常请教于他。再过几年啊,这探事社,就得交给他了。”

王老爷对王江宁又上下打量一番,点头道:“既如此,就劳烦小英雄了。不知酬劳……”

李老吹笑道:“等案子破了,兄台总不会亏待后生。”

等王江宁把他老底摸清楚了,再开价不迟。李老吹有直觉,这老头一定阔,买卖亏不了。

随王老爷出了探事社,对街等着一辆洋车。王老爷道:“小英雄,送老朽来的那洋车,还在街外等着。”言下之意,自然是说洋车坐不下两人,问江宁打算怎么去。

一般来说,但凡有点身份的人来委托案子,都会主动叫人力车甚至还有小汽车拉着王江宁师徒二人去现场。大多数时候王江宁并不会真去坐那些车,宁可自己骑自行车。若是小汽车还好,人力车王江宁一直是拒绝的,他从小到大接触的环境都是社会底层,对人力车这种人压榨人的东西打心底里抵触。不过话说回来,别人请你坐车去和让你自己骑自行车去,面子上显然不一样。

王江宁背着一个棕色的小皮挎包,笑道:“您老放心,我有自行车,英国货,快着呢。”

“那便好,四牌楼甲4号,老朽在家恭候。张奇,走。”

“是老爷。”

只见王老爷上去,车夫一声吆喝起了车,张奇在一旁人高腿长,跟着跑走了。

过了二十来分钟,王江宁骑到了四牌楼巷口。天热得紧,王江宁的短褂已经贴在身上了。他蹲在门口,敞开衣襟歇汗。又等了十来分钟,瞅见一辆人力车腾腾腾地往这边奔,定睛一看,正是王老爷主仆,人拉车果然没自己骑车快。王老爷子优哉游哉地坐在车上,那叫张奇的下人和车夫全身湿透了,车夫收钱道谢都是一句话三句喘。

那张奇脱了上衣擦汗,露出一身扎实的肌肉。王江宁不由暗赞,忽然发现张奇身上不少瘀青,想来长得壮硕,出去跟别人斗狠是免不了的。

来到大门口,王老爷道:“小英雄,请。”王江宁连连拱手:“不敢不敢,您叫我江宁就好。”说着,张奇打开大门,迎面听得女子一声尖叫,屋里一人似是被吓得摔倒。张奇手足无措,连声道歉:“哎哟,没摔坏吧,夫人。”那尖叫的女声训斥道:“怎的不声不响忽然就开门啊,吓死我了。”声音婉转动听,听的王江宁耳根子都有点软了。

王老爷催道:“李妈呢,快,快扶夫人起来。”

张奇脸上满是惶恐和不安,在一旁低着头搓着手,脸上的汗更是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王江宁悄悄探头,只见一个女子背着身在一个老妈子的搀扶下从地上爬起,那一身旗袍裹着凹凸有致的身子,真是青春婀娜。正想着,女子抬起头,却把江宁吓了一跳。原来这王家夫人长相甚丑,尤其是声音身段先入为主,那张脸丑得越发没道理。

这王老爷子的品位还真是与众不同啊。王江宁不敢多看,低头看地,只见地上掉着个包裹。王老爷问:“夫人这是要上哪儿?”

王夫人还在哎哟哎哟地扶着腰,旁边搀着她的李妈接话道:“夫人说要去庙里拜佛,这家里最近是给贼惦记上了,人是指望不上,只能指着佛祖显灵保佑家宅了!”

王老爷一跺脚道:“佛祖有什么用,佛祖能抓盗贼吗?你们这些女人家就知道瞎添乱,看好了,李英雄探事社的王江宁大侦探,我专门请过来抓贼的。城里那些警察破案都有求他呢!”

“王老爷过誉了,叫我江宁就好,叫我江宁就好。”王江宁心说王老爷这么大一顶高帽子给自己扣了下来,若是案子破不了那可就丢人了,点头哈腰进了院,四处打量。这四合院不小,却异常安静。王江宁奇道:“王老爷,这府上就你们四个人吗?”

王老爷还没答话,夫人先说了:“是啊,就咱们四个住。不然我怎么怕呢。那贼肯定也知道了,才这么大的胆子,一个月来了好几次。吓死人了。进出咱们家跟他自己家一样。”王夫人说话莺声燕语的,颇为动听。只要不抬头看脸,这王夫人的“形象”还是很好的。

王江宁问:“还劳烦带我去失窃的屋里看一看,贼人或许会留下些线索。”

夫人抢着说:“这边,就在里屋。也不知道昨晚上什么时候进的贼。你看吧。”

她一边说一边先看一看王老爷,见得了王老爷首肯,江宁才道声得罪,跟着王夫人前脚刚进了里屋,王老爷后脚也跟了进来。只有张奇和李妈没跟进去,一个去烧火一个去准备茶水了。进屋一看,王江宁心中暗骂,叹道:“夫人,您这是把屋子都收拾过了?只怕贼人留下的痕迹和线索是难找了。”

王夫人冷冷地说道:“我说小侦探,你这是给自己找退路啊。屋子被贼翻得稀乱,我看着不闹心?不收拾收拾,能散散晦气吗?”

王江宁随口一句话就被王夫人一阵抢白,登时也不敢说话。倒是王老爷帮王江宁淡然说道:“住口。我之前就说让你不要着急收拾,我找人来看,你也是不听,这家到底是我当家还是你当家?”说到最后一句时,王老爷的语气颇有些动怒了。

王夫人听得老爷发火,顿时站在门边一声不敢吭。王老爷又说:“江宁小英雄,多有怠慢,还请恕罪则个。家里的情况就是这样,您可以随便查看。”王江宁也赶忙抱拳回礼。不过王老爷嘴上说的虽然漂亮,让他随意查看,王江宁心里和明镜似的:说让我随便查看,你们夫妻俩跟个门神一样一左一右杵在旁边,还不是对我不放心吗!

王江宁在里屋走了一遭,这卧室甚是昏暗,只有一扇窗对着院子,窗户是推窗,合页在上方,只能推开一个很小的角度。王江宁试了试,自己这种身板,绝对钻不进去,看来飞贼是从门进来的。唯一的一道门也是直通客厅。屋子里除了一张架子床,就只有一个大衣柜、一个五斗柜、一个梳妆台。大部分东西看来是都收拾好了,梳妆台上一些胭脂水粉看起来也价值不菲。王江宁仔细察看了一圈,什么线索也没找着,又不敢贸然翻动抽屉柜子,只得在心里默默咒骂了半天王夫人手脚太勤快。

在里屋绕了两圈,见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王江宁开口问道:“都丢了什么东西?”

“几块我放在桌子上的银圆,本来是打算今早给夫人买些衣服的。抽屉里的东西都没动。”王老爷子在一旁皱着眉头捋着胡子。

“我的首饰也给偷了一只玉镯,唉,昨晚忘了锁在梳妆台里了。”王夫人在一旁插嘴道。

王江宁点了点头,从里屋走了出来,穿过客厅进了老爷的书房。王老爷在后面跟着说,“最早被窃的就是这书房,丢了一块玉。说来也奇怪,那贼两次下手都是循序渐进的,第一次偷书房,第二次是卧室。”

进了书房后,王江宁试着关合了一下房门,很是轻巧而且没有什么声音。窗户和卧室的一模一样,能从窗户进来那除非是练过缩骨功。门上挂着个铜锁,他定睛一看,上头刻着“裕兴制”三个小字。

这“裕兴制”,是南京城最出名的锁,价值不菲。小偷飞贼,就喜欢偷有“裕兴制”锁的宅子、箱子,因为里头必有值钱的东西。不过所谓树大招风,这锁名头大,研究的人自然也就多,遇到高手照样开得了。

“平时这门您都锁着的吗?”王江宁看了半天这锁头,转身问王老爷。锁头十分完好。

“我若是不在家,都是锁着的,这钥匙也只有我有。贱内不识字,张奇和李妈也就是做卫生的时候会进来。当然,若有客来偶尔也会进这里。”王老爷一边说,一边站在书桌边上抚摸着一方砚台。

王江宁拿眼四下一扫,在书房中转了一圈,左摸摸右看看,心中更添疑窦。这书房里的家具摆设文房四宝,几乎都是最为普通的货色:桌椅是最普通的柴木,那方砚台看起来似乎贵重些,王江宁却不太懂这些东西,估计也不是什么上档次的货色,镇纸更只是一块光滑些的长卵石。这屋里空空荡荡除了桌椅之外唯一的家具就是一个书柜,书也没几本,好几个格子都是空的。寻常中等人家常见的玉器摆件一个都看不到。这样的屋子居然配的是裕兴制的锁,难怪小偷第一次来的时候会把目标选在这里。王江宁此刻不禁微微有点担心,这王老爷莫非是个穷鬼?那这查案的委托费岂不是悬了?

他心事重重地又出门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这小四合院布局有点奇特,院子中间居然是一口井。张奇刚好在井边打好水,往厨房拎过去了两桶,李妈已经把炉子烧好,站在厨房门口等着张奇倒水。

“麻烦,张老兄,可以给我拿杯水吗?井水就好,这天热的……”王江宁说。

张奇微微点头,直接用木桶倒了一杯沁凉的井水给王江宁。这水甚凉,顷刻间杯壁上就挂满了湿气凝结的小水珠。王江宁一口饮尽,发出惬意的长叹,暑意消去不少。

张奇问:“可有什么发现?”王江宁摇头,见李妈已经把水架在炉子上烧了起来,王老爷夫妇躲在屋里不愿意出来晒太阳,转身对张奇说:“走,看看你们院墙。”

两人回到院中,江宁找张奇要来梯子,他沿着梯子爬上院墙后,发现四面院墙墙顶上的青苔,全都没有踩踏的痕迹。这说明贼人也并非翻墙而入。从梯子上下来以后,王江宁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指着院墙问张奇:“这院墙,是你们搬过来以后加高的?”之前没发觉,仔细一看,他才发现,墙砖有一道很明显的分割线。

张奇说:“是,老爷觉得外面吵,特地加高的。”

王江宁把玩着手里的水杯,瞅着院子里的那口井,心中犯着嘀咕。这水井的井壁砌的也是水泥,和加高的院墙一个颜色。现在井壁都高到人的胯部了,而且井口砌成一个向内包的弧形,打水想必是十分不便。

张奇问:“可有什么不妥?”

王江宁笑道摇头,回到了客厅里。

客厅中王老爷和王夫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看到王江宁进来,还没等他开口,王老爷就先笑眯眯地说道:“小英雄辛苦了,这么热的天还在外面跑。王小英雄先休息休息,这也到饭点了,咱们用过晚饭再谈。张奇,去和李妈说,留小英雄在府上用饭,你去买只鸭子来。”

“是老爷。”张奇低头答应了,转身便出去。

王江宁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也乐得在主顾家里混一顿好吃的。

不过真上了桌吃饭,王江宁看着这桌子菜有点发懵。张奇和李妈都不上桌的,王江宁和王老爷夫妇一共三人,桌上居然只摆了四个菜。这样的“待客宴”王江宁也是开了眼界了,当然,王老爷很可能压根没把自己当客人。不过若只是菜样少也就罢了,王江宁看着这四个菜一个都没法下筷子,不是酸就是辣,而且辣得离谱。王老爷专门让张奇去买的盐水鸭倒是南京本帮菜,却愣是用了酸辣味的浇头,又咸又酸又辣。王老爷倒是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停地招呼王江宁吃这个吃那个。王夫人神色郁郁,略吃几口便停了筷。王江宁与王老爷有一搭没一搭聊天,问及老爷的营生,王老爷笑笑,答说走南闯北,年轻时倒是哪里都去过,现在嘛完全就是吃老本,附近有两三件空宅子收租过日子。

好容易等王老爷细嚼慢咽吃完这顿饭,王夫人说要出门散散步,就在李妈的服侍下出了院子。

王江宁想了想提出想再去书房看看,王老爷自然是以“作陪”为名,跟着去了。张奇给两人上了一壶普洱,便退了下去。王老爷这才问起:“王小英雄,下午可是发现了贼人的线索?”

王江宁道:“王老爷,您这两次遭贼,一共给偷了多少东西,您有准数吗?”

王老爷皱了皱眉,低头边思索边说:“第一次就是书房里被偷了一块玉镇纸,倒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昨晚上那次,卧室里几块银圆。哦,对了,还有夫人的一只玉镯,不是什么好货也不值钱。”

王江宁点了点头,说道:“这便是怪处。被偷的这些东西都不怎么值钱,但是这贼八成是一个人,要不然也不会两次分别偷两个地方。您家里也断不会只有这么点值钱的东西,估计是您藏得甚好。”说罢他悄悄抬眼看着王老爷。

王老爷倒是十分坦然,摊手说道:“小英雄,不瞒你说,我以前做买卖的时候,是攒了几个钱,可是后来年纪大了,那是只出不进,积蓄花得差不多了,我用剩下的钱买了几个宅子收租,这些年省吃俭用,这才慢慢恢复了一些元气。家里确实没多少钱,要说值钱也就那几张地契值钱,但是那些东西别人拿了也没用啊。”说着拉开书桌的抽屉,让江宁自己看,“你看,统共也就这么几张地契,就放在这抽屉里,也没上锁。”

王江宁看了一眼,约有个七八张,都是南京的地契,心中一喜,看来佣金是不用愁的了。不过,那贼拿了书桌上的玉镇纸却没翻抽屉,看来应该不是冲着这些地契来的。

踌躇了一下,他这才继续说道:“王老爷这书房的锁,我也查看过了,不像是有人撬过的痕迹。窗户也是断然进不去的。而您这间卧室,想必用的也是裕兴制的锁,晚上您和夫人在里面睡觉,是从里面用门闩插上的吧?”

王老爷点了点头。

王江宁站起身来走到卧室门边,指着门闩说道:“您这门闩,我也看过,若是从里面闩上,其实从外面很好开。您这门闩不是横插式的,从门缝里只要插进去一根细铁条,轻松就能把门闩顶开。”

王老爷皱着眉头说:“原来如此。”

王江宁回到椅子上坐下,喝了一口茶,赞了一声好普洱,继续说道:“外间的院墙我也查看过,都没有被踩过的痕迹,这么高的院墙,想进来不容易,想出去更难。所以我估计,要么是从门进来的,要么,这小偷就在这院子里。”

王老爷似乎给吓了一跳,缓了缓才小声说道:“从外门进来也不大可能,大门的门闩可是横插的,而且每天晚上张奇会锁好门,也是裕兴制的好锁。何况张奇晚上住在门房,从外面进人来他不可能不知道。不瞒你说,其实我一直有点怀疑张奇。”王老爷说到这里,声音越发小了,一边说还一边瞅着门外,生怕张奇听见。

“哦?此话怎讲?”王江宁也十分配合地放低了声音。

“这小子才跟了我不过三年,他以前是在码头上扛货的。三年前我偶尔还跑跑云南马帮转码头的生意,那次也是算我倒霉,在江边验货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匹马突然就惊了,张奇那时候就在码头干脚力,正巧在给那匹马卸货,他腿就被缰绳给缠住了。那匹马也是失心疯得厉害,居然准备往江里跳,我那货若是掉进江里真是捞都捞不上来,我那货可比马值钱多了,我当机立断,抢过马帮的一把土枪,瞄准马头把那匹马给崩了。小英雄我给你说,真就差一点啊,那马驮着我的货就要冲进江里去了。就这么着,顺手救了张奇的性命。他念叨我是他的救命恩人,非说要当牛做马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不过你也知道,这年头啊,知人知面难知心啊。救命之恩,哼哼。”王老爷子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说了。

王江宁一瞅,知道是张奇进来添水。他心里嘟囔着,这张奇也是榆木脑袋,王老爷明明是心疼自己的货物这才“意外”救了他的命,他就要做牛做马报答人家一辈子,也不知道是真蠢还是假蠢。

不过既然这张奇以前也是跑码头的,倒是能探他一探。王江宁念头打定,和王老爷子说了一声,便起身走到了院子里,张奇正在厨房门口劈柴。

王江宁扶着厨房门,用只有他和张奇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五湖四海皆兄弟,龙王好,兄弟好。不知是水涨船高还是脱缰卸锚。”张奇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了看王江宁,也很小声地回了一句:“卸锚,卸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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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一个屠夫》已开坑~~博士后,石心,在学术界的摸爬滚打。十几年他一直坚守着科研人员准则,不骗,不抄,不编,这样的他,是如何融入到洪流之中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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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佛大学是一座拥有三百多年历史的著名学府,是世界各国学子们梦想的殿堂,哈佛在人们心中已经成为成功的标志。数百年来,这所万人景仰的学府培养出了各个领域的高情商名人。一张哈佛的文凭,之所以成为地位与金钱的保证,也是与哈佛独特的情商教育分不开的。考入哈佛大学,亲自去学习这些方法,是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事情,然而,能真正走进哈佛大学的人毕竟是极少数,大多数人难以如愿以偿。为了帮助莘莘学子及广大渴望有所成就、有所作为的读者不进哈佛也一样能聆听到它在培养学生情商方面的精彩课程,学到百年哈佛的成功智慧,我们编写了这部《受益一生的哈佛情商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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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千世界,霸者称王。少年周乐因世界种子击中意外受伤,境界再无寸进,受尽白眼苦难。坚持两年坚持,终将世界种子孕育发芽,一朝愤怒觉醒,奋战八方,以无敌的天骄少年姿态再临于世。植灵种、炼神药、修倾世功法。亿万强敌,随他步步高升拜倒而下。如上天压迫,则天亦可欺!圣尊路前,无可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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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唐诗中几乎找不见关于它的一缕文辞,这在一个好山水的文化盛世显得不可思议,向以豪放任侠称、一生决不放过大气象的李白写黄河诗中,壶口已然也是一个空白,这个原因大概真要从地质学的原因上去找。与之相反,距之不远——下游65公里的河津龙门在唐诗里相当出名,但凡言及黄河而必称。更有意思的是,与之并称的同时还有位于更下游——距之二百多公里的砥柱山,砥柱之名连带着驰名中外地理学的三门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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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忆那年日薄西山,初遇你于河畔石子路上,你说阳光微暖,我却抬手遮住落日余晖,忽视那抹流光溢彩。几经辗转,流光不再彷徨,徒留一分模糊记忆,我循着记忆长河,寻找那年期许年华。不曾想,那一眼的慌乱无措,那一句耳熟能详的话,让我流失了记忆中的你,却还不自知。
  • 中华神话故事

    中华神话故事

    《中华神话故事》从盘古开天辟地到东周前期这一段历史时期中,选出了三十个神话人物,来展示中华远古神话的一些状况。在编写《中华神话故事》的过程中,作者尽量忠实于神话的原始面貌,不徒逞臆想,不横添枝叶,有一分材料说一分话,只是在文字上做一些渲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