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说到胤祥进府,林珑陪着玩笑一回,两人一同往正厅贾母处来,丫头早门口探头探脑地等着,见他来了,忙进屋告诉去,屋里霎那间了无声息,早有一群人迎出来。
果然隐隐见淡色祥云屏后面姹紫嫣红一片,鲜艳夺目,只黛玉因见过胤祥的,故而未避,贾母等都笑道:“你这个林兄弟和我家宝玉一样,成日家同姑娘们混惯了,林丫头如今是你义妹,她们也和林丫头一样的,既是一家人,也不必讲那些虚套,我们那边备下了粗陋东西,待会儿大家一块过去吃茶说话,阿哥索性自在些。”
胤祥淡笑答应,林珑那边向他挤着眼睛笑,王夫人便笑着将探春等人叫出来,姐妹们挨个和胤祥厮见过,胤祥一一回礼,饶是他在宫中宫女丫头见多了的,这会儿也有点不好意思。
王夫人因问:“宝钗怎么不见?”
有人回说:“才出去了,说是同薛姨妈那边忙摆茶果点心去。”王夫人点头不语。
凤姐李纨处丫头来说:“已经在翠微亭那边摆好了桌子,请老太太和阿哥过去罢。”众丫头忙搀扶着贾母,贾母叫人百般让胤祥,连并众姐妹,宝玉,林珑等人,呼呼啦啦都过翠微亭那边去了。
原来薛姨妈早安排了薛蟠去外面买稀罕吃食茶叶,今日要做东道,摆了两大桌子,个个上面十六个茶果碟子,五颜六色,皆是平日少见之物,因推胤祥坐首,胤祥十分不肯,便贾母坐了,右手边依次是宝玉,迎春,探春,惜春,左边胤祥,林珑,黛玉排下,那边薛姨妈,王夫人等人又是一桌子。
宝钗亲盈盈送上一壶酒来,原来这么一会儿,早又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裙,又另梳了头发,打扮地着实千娇百媚,配以其端庄娴雅之姿容,落落大方之举止,竟别有一番风韵,胤祥欠身接了,客套一句道:“宝妹妹坐罢。”
这几个字一说,宝钗倒是一愣,她本想等胤祥问起,别人好告诉他,岂不对自己印象更深?哪儿知道八爷书房前被拒之景,林珑,黛玉,胤祥三人都曾看在眼里,是以胤祥认得宝钗,一时犹犹豫豫地问道:“十三哥怎么知道我?”
胤祥本是脱口叫出,见她问起,忽转念一思:我若说那日之事,当着这许多姐妹,她岂不臊的?忙笑着应付道:“是八哥提起过你,所以就记住了。”
宝钗一听,心下顿时又震又喜,大出意料之外,因思:我只道这是个无情的人,谁知他竟曾私下当着别人提起我,半点避讳也无,况十三爷仅凭他一时形容便能认出我,可见八爷对他说的必是精细,既见精细,可见其上心,妈说的那些,可真是歪曲他了。脑中晕晕炫炫,简直不知身处何地,还未饮酒,那脸颊已经嫣然红透,仪容仍旧大方得体,其实眼睛早怔怔地发起呆来。
别的姑娘都垂首默默吃着茶点,无人看到宝钗形容,黛玉见了,想其所思,抿嘴笑而不语,林珑也明白,跟黛玉对视而笑,惜春年小,因问:“宝姐姐怎么不坐?”
宝钗方寻了一处空位坐下,宝玉见那酒呈紫红色,与平日所见颇为不同,味道也极怪异,便问:“宝姐姐,这是什么酒?没平日喝的那般麻辣,甜甜酸酸,却又有一股别样的酒香。”
胤祥淡淡一笑,道:“这是外国出产的果酒,虽味道爽口,喝多了也醉人,倒是不易得的东西。”
大家一听,便都尝那酒,果然与平日所饮不同,虽味道甘醇,常饮不厌,然而两三盏下肚,也醺醺然微起醉意,众人本拘束很多,好在林珑一直在旁边说笑打诨,兼贾母久坐乏累,王夫人等人又都说‘我们这边待着,他们兄弟姐妹们说笑也不便’,便都下去了,众人借着酒力,也渐渐放开,敢说笑了。
日渐西斜,林珑因一心想让胤祥在这边跟着痛玩一日,便提议找个好地方,弄些小游戏助兴,宝玉也喜欢胤祥人品,笑道:“既这样,不如大家行酒令。”林珑忙笑道:“不玩那个,击鼓传花,掷骰子赢彩头,这样的玩意儿也多,哪个不比那有意思?”
宝玉笑道:“也罢了,须找一个阔朗的地方才好。”
探春笑道:“西边花厅那边就很阔敞,院子也大,回头还可以摆棋枰下棋。”
大家一听,都认为是,探春又笑道:“须跟二哥哥借些小玩意儿,一会儿用得上。”林珑忙亲跟她去拿。
便见其他姐妹都且先走了,因胤祥第一次来,名目上还是为的黛玉生日,林珑一时不在,黛玉少不得和胤祥同行,陪着说些闲话,胤祥平日交友各处,不拘男女,今日却有些迟钝钝的,只淡淡的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黛玉亦是爱羞之人,两三句之后,见他不说了,自己也不好意思说了,两人一时竟忽然静默下来,唯听花树枝叶悉悉簌簌,衬得四周异常安静。
胤祥笑道:“今日来得仓促,并没准备什么好东西送你,要不喜欢,我明儿再补个好的。”
黛玉脸儿微微一红,笑道:“什么话?东西多少,只不过是个意思罢了,况你那些东西,我若还嫌少,也未免太轻狂了。”
胤祥一愣,想了想,到底笑道:“实不相瞒,上午的那些礼,是我八哥送的。”
黛玉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怔,回思一回,将脸便烧红了,勉强点了点头,笑说一句:“原是这样,我误会了。”忙别过头去,假装看花,心中千万疑窦丛生而起,纷纷乱乱,将一双眼睛凝住了。
说到这儿,胤祥也不知怎么接下去,两人又相互垂首默默而行,一语不发,岂不知他两人身后还一个宝钗,原来她也有心等在众人之后,寻机和胤祥单独说几句话,好详细问问八爷那边情形,岂知黛玉竟总缠着胤祥身边,两人不时说说笑笑,形影不离,其状好不融洽,宝钗看在眼里,暗中只跺脚蹙眉,却也无可奈何。
忽又隐约听了他二人谈话,一时也纳闷:原来那八爷竟也认得颦儿的?想到八阿哥曾经说过的‘喜瘦不喜胖’之语,竟生出一股酸意来,见两人又好一阵子不说话,连忙抓住这机会,忽笑着放重了脚步,从花丛中骤然变出来,见了胤祥,脚一顿,对黛玉笑道:“你二人也在这儿?怎么走得这么慢?”
胤祥笑道:“聊些闲话,宝妹妹怎么从那儿出来的?没跟着她们西边去?”
宝钗面冲着黛玉说话,不想胤祥答言,一时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才见了一个大粉蝴蝶,捉了这半日,累得力气都没了。”拿手帕直扇风。
黛玉先时见她竟从花丛里面出来,便隐隐猜到是一直跟着的了,看她脸上半点汗意也没有,却直嚷累,又喘个不停,显是故意弄景儿的,心中冷笑,想道:既然她有小心思,我何必碍在里头,好没意思。便笑说道:
“不巧了,我忘了手帕子在饭桌上,须立时取去,十三哥,你且先随宝姐姐去罢,我不能陪了。”嫣然一笑,将胤祥交给宝钗,回头摇摇去了。
胤祥若有所失,宝钗见黛玉去了,正合心意,垂头红脸儿,想了又想,因硬着头皮说一句:“十三哥平日和兄弟们都是极好的罢?”
胤祥淡淡一笑,‘嗯’了一声。
宝钗因又问:“听闻八阿哥十七岁就封了贝勒,竟不知为何?”
胤祥眉头一簇,知道了她意思,嘴角边一抹冷笑,说道:“我八哥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琴棋书画,政治兵法无所不通,满朝文武上下无人不夸,无人不赞,兼皇阿玛一直对其深为看重,年纪轻轻,封为贝勒,想来也是常理。”
宝钗心中大喜,见他话中似乎颇多醋意,以为是嫉妒,更坚定了对八阿哥崇拜执着之心,因又犹犹豫豫地问:“既如此,十三哥和八阿哥平日定是极好的罢?”
宝钗本是一句无心之语,岂不知这乃是胤祥平日最厌者,身边侍从丫头们一概都不敢提及一句的,因宝钗一个千金姑娘家,是以忍了这半日,见她执着不休,脸色便有些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