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长公主现在是北漠王后,她回来邺城有太多办法帮大皇子还朝,一个妹妹思念哥哥的理由便已足够。就算父皇不想召大皇兄回都,也定不会驳了长公主的面子,确切来说是不会驳了北漠王后的面子,更不会驳了赫连煦的面子。
这里面门道很深。
终究也离不开两个字,邦交!
将长公主嫁给赫连煦,本就为维持大邺与北漠的两国交好,彼时邺宣交恶情势不好,若再腹背受敌,后果显而易见,那样的情形下大邺只能成为各国争相刮分的食物与对象。
长公主萧凌玥自不是泛泛之辈,早就名声在外远扬五国,否则父皇也不会选她前去和亲,而事实证明,长公主在这期间起的作用很大,不管她有没有成功抓住赫连煦的心,却都坐稳了那个王后的位置,稳住了局面,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那个人的震慑之功。
如果减低皇后用苦肉计的可能,也意味着更大可能是人为,可有谁居然敢在这种时候算计堂堂的一国皇后?总之,连太医都查不出来病因的病自然不可能是小病。
以此来看,这皇后之‘病’倒真是病的‘离奇’了!
而不管是否人为,又是谁所为,也不管这‘病’是真是假又或是有其它的可能,经此,皇后能不能醒过来,也就成了未知之数,毕竟这世上从来不差富贵险中求的人,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样的良机?
就不知,他这位四皇兄会不会出手?
萧烨闻言未语,眸光却透着几分幽暗。萧衍在盘算什么他很清楚,可同样他更明白此事远比萧衍想象中复杂的多。就连他之前也推测赫连煦顶多派人潜入邺城,却未想到他居然会,亲来?
那是一国皇帝,不是出使大臣。为帝者身系一国安危,万金之体,不可能轻易离开国土出使他国,众臣也不可能轻易答应。
可他来了。
大皇子萧祈还朝也就成了势在必行。
可皇后却又在此时出事?事情一变再变已变得越发出人意表,这自然也为他之后铺开的路增加了变数。看来,他也应找人查查皇后骤‘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两人同行却是各有所思,各有算盘,与萧衍分道萧烨直接回了贤王府。不久那座隐在夜色中的府邸里,响起阵扑腾声,一抹白线划过夜空,消失在天际。最终飞进一个雅致院落,落在一双纤纤素手之中。
这个夜极黑,因着皇后的突然暴病,各处都涌动着不同寻常的气息。以至于有些人忽略了其它的地方。
天空中乌黑云层似坠的极低,让空气都透着格外的厚重和冰冷,后半夜里阵阵狂风呼啸着刮过,老槐树的枝杈也在狂风中拼命摇摆,落叶簌簌坠地,还夹杂着片片的雪白,不多时便在那房檐枝梢,还有地面铺了浅浅一层。
这是年关前,邺城的第一场雪。就在这深夜无人时,悄悄到来。
寒风飞雪中老槐树下不知何时多了道人影,宽大的灰色袍子掩着身形,几乎融进夜色之中,斗笠面纱之下的那双眼抬起,凝着老槐树枝杈上随风舞动的雪色白帛。
许久许久,那双眼眸中泛起点点晶莹。
而后那人飞上枝杈,伸手拉过绑着布帛的枝梢,轻抚飘飞白帛和帛布上的连环结扣,泪水终于忍不住滑出眼眶:“素雪白帛,连环死扣,若然失散,寻扣再聚,若入黄泉,结扣永思。是你么?这是你绑的对不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你怎么可能会死,你一定还活着,可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唇轻掀,却呢喃无声。
片刻后,那人指尖微动落在扣结处,眨眼便将那打着连环死扣的布条解了下来,恍然可见那手背上大片的丑陋疤痕,一直延伸到手腕,被灰色袖摆遮盖再看不到。
解下布帛收进怀中,那人脚点树杈,身形一纵跃入黑色夜空,没行多远却是突然转头,手臂轻探那灰色宽袖中射出一道银色寒芒。
而后是道叮的声响,袖箭被击落在地。
“给我滚出来!”
嘶哑的声音,在夜色中透着几分寒戾,随着话落,阴暗处多出道黑影,一身漆黑脸上也蒙着面巾,裸(和谐)露在外的眼眸却似泛着绿芒,如恶狼凶猛,亦如毒蛇阴冷。
二话未说,黑衣人身体突的诡异一折射向灰袍人,套着黑色蚕丝手套的右手握拳如破笼猛虎夹着烈烈拳风袭向灰袍人,两人便在街上,风雪中打了起来,不停见招拆招,灰袍人身形灵敏多躲避,明知不敌寻机便退,黑衣人却锁其退路死咬不放。
嘭——
灰袍人被黑衣人一拳击中胸口,身形也倒飞好几丈远,而后狠狠坠地,喷出口鲜血,半晌没了动静。那人收拳脚踏树叶眨眼出现在灰袍人身前,弯腰套着黑色蚕丝手套的五指落在斗笠边缘。
斗笠被揭灰色薄纱在黑衣人手中飞舞而过,露出那人满头长而凌乱发丝下那双紧闭的眼帘的同时,有数道银光接连再现。
快若闪电,眨眼直入黑衣人胸口。
三枝连环袖箭首尾相接,在黑衣人体内相碰撞后接连透体而出,只留下一处伤口,那人胸口顿多了一个血洞,动作也因此一僵,他不敢置信的垂头看向自己胸口汩汩而流的血,手掌抬起蓄起仅存残势就要落下,灰袍人双眼突睁,右手轻抬,又一只袖箭射破入其面门。
那人终于嘭一声倒地不起!
灰袍人这才轻轻喘息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发丝下隐约能见的半张脸,如同那手布满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猩红色可怖疤痕。
从黑衣人手中拿过面纱重新戴好,灰袍人揭开黑衣人面巾,看了一眼其陌生的五官长相,而后扔下面巾,踉踉跄跄朝着远方暗巷中行去,就在那人没入阴影中时,街边一栋巍峨的阁楼房檐上又飞下道黑影。
看眼地上已断气的尸体与血迹,身形如风在方圆十几米内眨眼绕了一圈,再回尸体旁边,来人手中多了五枝袖箭,矢头三棱刺状,四枝染血,还有一枝干净如初。很平常的袖箭,不平常的是那发动的机关。
三连发多连发都常见,可能多支首尾接发的却是极少,只因机关力道极难控制如此精准。
不,是绝无仅有!
只有一种弩机可以做到。
是苍狼连环弩!
而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拥有苍狼连环弩,也只有那个人能射出苍狼连环箭,是的只有一个人,那把被束之高阁的玉弓终于等到它的主人归来。
一箭穿云,千里夺命。
穿云弓,江湖十大神兵排行榜排名第七的神兵利器。
那个人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人。
穿云弓的主人!
那人伸手入怀摸出个药瓶,将瓶中药粉倒在黑衣人尸身,而后急急朝着灰袍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然,黑影追出许久都没能找到灰袍人的踪迹,想着那人明显的特征,他停下脚步思索片刻,转身顺原路返回。却未看到,就在他身形消失片刻后,不远处阴影中,有双黑色靴子从冰冷壁后走出,凝着那人消失的方向,灰袍人胸口一阵剧烈翻腾,再次喷出大口的鲜血,却被以袖袍捂住。
撑着墙壁,灰袍人缓缓前行,每踏一步都是痛,是五脏六腑被打到移位后刀绞般的剧痛,冰冷夜,孤身影,顶着风雪踉跄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阵阵发黑。
终于栽倒在地。
嘭——
同一时间,同一片夜色下,厢房中原本静卧的人突然坐起,迷蒙灯火下女子脸色发白,浑身衣物都被冷汗渍浸透,辅从睡梦中醒来眼神却极致清棱,如刀剑出鞘骤现的犀利锐芒中,又挟带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闭上眼帘吸气,安夙揭开锦被下了床榻,外衣未披便提着桌上的酒壶走到窗前,支开窗格看着外面飘飞的雪,饮下一口烈酒,再任寒风拂面,许久方才压制下心中那丝莫名突来的痛。
“小姐,您怎么起来了,今儿个夜里风大还下起了雪,您穿的这么单薄定会着凉的,还是赶紧将外袍披上吧!”许是开窗声惊醒了守夜的青璇,她提着灯笼走进屋子,赶紧了件外袍替女子披在肩头。
站在女子身后许久。
她犹豫着蠕唇轻问:“小姐,可是做噩梦了么?要不要奴婢去给您做点糕点或者熬点宁神汤来?小姐空腹喝酒易醉,对身体也不好。”
“我去走走,不用等我你自己睡。”
安夙淡淡开口否决,又饮下口烈酒,将酒壶换成酒坛提拎着出了房门,也未遮掩,直接飞身坐在房檐处,睁大眼看着漆黑漆黑的天和苍穹夜色中飘下的洁白洁白的雪,听着耳畔呼啸狂咽的寒风,一口口饮着酒液。
许久,她将酒坛随手放去一旁,往后一倒直接躺在冰冷的琉璃瓦上,任冰冷雪片落在脸颊,任烈洒在胸膛中灼烧着心脏。
那的确是个噩梦!
她很久都未再做的另一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