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世子,此言何意?”
纪少阳蹙眉问,苏长卿却只盯着下方,脸上表情未有任何变化,自然的也没有回答,安夙闻言眸底却是闪过抹流光,嘴角勾起的浅弧微微加深。
不愧是大邺史上最年轻的太傅。
苏长卿果然是苏长卿,看来他是打算回去了?
就在苏长卿话落没多久,半空中突的降下几十道黑影,让原本欢腾喧嚣的人群惊叫声迭起,原本随行接驾的官员有数名被刺中,与邵锋所率的右卫军迅速战在一起,也有数名直接将攻向轿撵。
目标极为明确。
纳兰肃与江非夜面色都极沉,两人也同时抽出武器护在撵车旁,与黑衣人打了起来,楼下场面极其混乱,更有无数百姓被殃及池鱼。
然而,似乎有人嫌这场面还是不够乱,就在骚乱突起没多大会,又有无数的影子突的被从半空被抛下。噼里啪啦的震天响中,青烟袅袅骤然迷漫,也迷了无数人的视线。
惊叫声,惨呼声,哀嚎声,刀剑碰撞声,鞭炮啪啦声,交织在一起,将那喧嚣推上了沸腾的顶点。那被扔下来的的确是鞭炮,原本喜庆的鞭炮,那震耳欲聋代表喜庆的声音,在这刻却成了死神奏响的夺命之音。
就在那徐徐的青烟中,远处房檐上却多了抹身影,掀长的身体被包裹在灰色的袍子里,他脸上罩着面巾只露出又锐利的眼,深遂眸中是凛冽寒光,有力臂膀张开,手中挽着张巨弓。
箭矢早已搭在弦上。
犀利的双眼透过青烟落在远方喧嚣沸腾处的一点,指撤弦松,原本在那人指间的箭矢便如流星般脱出,带着雷霆万钧不可抵挡之势飞入迷雾青烟之中,准准射向撵轿,撕裂薄纱,直入撵轿中之人胸口。
“王上……”
沉沉怒吼声起,萧烨手中握剑第一时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迷雾袅袅中那房檐处却早已是空空,一眼望去,除了空气再无其它。
而原本死伤近半的黑衣刺客,也在此时全都借着烟雾的掩饰,如潮水般尽数褪却,眨眼间便消失了踪影,徒留青烟消散后,街面满地的伤患尸体与那嫣红刺目的鲜血,以及那停在大街当中那驾华丽的轿撵。
右卫军肃清街面骚动的人群。
萧烨看了眼地面上残留的燃入后红色的鞭炮碎屑,脸色当真阴沉至极,凝了眼才转身走向轿撵,便传来纳兰肃震天的吼声。
“贤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过今日绝不会出事,为何我们王上王后才入城就遭到刺杀?竟然让刺客混进城中行刺,你们大邺帝都的安全防卫到底怎么做的,竟是如此无能又无用?”纳兰肃手中大刀尤在滴血,黝黑长满络腮胡的脸上铜铃虎目瞪圆,满是凌厉煞气。
萧烨面色未变:“纳兰将军,此事本王自会给你一个交待,现在还是先送赫连王前去诊治吧?王上安危为重,纳兰将军以为呢?”
“纳兰将军,你先去安排王上的仪驾启行,王上胸口中箭,伤势极重,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替王上拔箭诊治,否则,王上恐有性命之忧,事情不发生也已然发生,王上安危为重,此事我相信贤王与邺帝定会给我北漠一个交待。”江非夜揭开轿撵帘子走了下来。
“是,丞相。”
江非夜在北漠朝堂显然有着极大的威信,纳兰肃闻言怒瞪贤王等一干皇子官员最终还是收起大刀领命而去。
北漠的行驾队伍匆匆离开,邵锋留了人清理大街上的尸体,原本看热闹的人群也早就退散,只留下满地尸体与鞭炮碎屑,有穿着黑衣的杀手,有穿着官服的大邺北漠官员与侍从,也有无数的百姓。
二楼之上,安夙被纪少阳护在怀中,撇头凝了一眼楼下满地血色尸体,眨眼便收回了视线,那双美丽的凤眸眸底再看不到丝毫的同情怜悯,也再没有曾经那沸腾的光芒,唯一只剩一望无际的雪白,就像累千年而积的冰原,冷到不带一丝感情。
“妹妹,可有吓到?”
“我没事,哥哥可以放开我了。”
头顶传来纪少阳担忧的声音,安夙摇了摇头继而从纪少阳怀中退了出来,眸底冷意也早便褪去,没有任何人察觉:“只是没想到出来看个热闹,也会遇到这样的事,幸好我们没有凑上去,否则的话只怕……哥哥,你说那北漠王上会不会有事?若他真的出了事,父亲那边……”
“丫头不用担心,一切都有哥哥在,我会让人去打探消息。”纪少阳开口柔声安慰,脸色已尽量柔和却仍掩眸中凌厉,若北漠王真在帝都出事,北漠自然不会善罢干休,开战,是必然的。
他不相信赫连煦会如此轻易出事。
可那雷霆一箭?
他自认,便是他可能也没办法躲过去,那一箭来势太过凌厉威猛,当时鞭炮齐响,烟雾迷漫的场面又极其混乱,根本没有人想到除了杀手,竟然还有人利用鞭炮加重混乱,甚至还在暗中安排了弓箭手埋伏狙击。
这可谓是,铁了心要置赫连煦于死地。
看到那枝箭矢破空射向行驾撵车的那瞬间,他的脑海里竟莫名的浮现出一个名字,一个人,一把弓,虽只三个字,可那个名字却也曾名震四海。
是,穿云箭。
那个有史以来大邺军中出现的‘唯一’一个女子,据说,她是临江王安夙身边‘唯一’的侍女,也是临江王身边‘唯一’‘青梅竹马’的红粉知己,追随临江王一路征战沙场,凭借一把穿云弓射出天下第一箭,也曾名震三军的临江王麾下第一女先锋:樱洛。
可他知道那不是。
因为那个让他也为之惋惜,平生竟未能一见的奇女子,与临江王一样早就战死沙场,尸骨无存。那人射出的也并非真正的穿云箭,他虽未见过樱洛,也没有见识过真正的穿云箭法和她射出的穿云箭,可他知道穿云弓有弓无箭,真正的穿云箭都是以内力凝气而成。
穿云一箭,天惊地变。
论威力无匹,射中赫连煦的那一箭,远无法与从十大神兵穿云弓射出的箭矢相比,可撇开穿云箭不说,这个暗中埋伏的人,那手箭术也是无人能敌,便就是明叔的连环箭,也多有不如。
安夙并不知纪少阳竟是在那沉思的瞬间想到了樱洛,只转身回内室时那眸光瞥了眼不远处也正瞧着下方的另一人,眸光里多了抹幽暗的光芒。
赫连煦真的会出事?
她也不怎么信。
若北漠狼王就这点本事,那她只能说传言过誉,她太高估了他。就不知这其中到底是否有他出力,他又到底想做什么?
……
无双阁中仍旧一片静谧。
樱洛站在墙角处却是蓦然又打了个喷嚏,揉了揉微氧的鼻翼她蹙眉,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骂他,害她一路出来已打了不知道多少个喷嚏了。
连个死人也骂?真是太缺德。
能够如此毫无忌讳说自己是死人的,大概这世上也只有樱洛一人。
“若看够了,就进来喝杯茶水吧。天寒地冻,你身体本不适,又站在外面吹了这么久冷风,若真的再生病,阿裳又会为姑娘担忧了。”
呃……
阿裳,这是指她家公子?
樱洛盯着那人看了半晌儿,直接迈步走了进去,看着眼前的男人眼中亦难掩惊叹:“你长得还真是好看,难怪有好多人偷偷来看你。刚刚可有好几个姑娘在外面瞄你,你干嘛不请她们也进来喝杯茶水?”
的确是好看,除了扮做男装的小姐,她就还没见过比他更俊的男人,也难怪那几个女人都一脸花痴样了,看她们华丽的穿着应该是纪家的人,而且应该是纪府中小姐之类。
只不过,胆子似乎太小,明明就在自己家却愣是不敢进来。
她也不想想,若不是她突然从无双阁出来,她们怎么会不敢进来,反而退了出去?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安夙不在,却偏偏被她给破坏了,人家又怎么会不在心里面骂她?加上还有个她不知道的纪少阳,她又怎么会不打喷嚏?
“你就是那位曦月姑娘?”锦闻言不禁笑了,这女子倒是心直口快,说他长得好看的人有很多,却还没有人像她说的这么直白,想想与阿裳性子倒是有几分相像,都那么无所顾忌。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樱洛自小跟在安夙身边,比安夙还小两岁,因安夙女扮男装的身份,她也是安夙自小到大身边唯一的近侍。安夙也向来没把她当成侍女,反当成妹妹一样诸多疼宠。
因此樱洛的性子受安夙影响极深,加之安夙又向来疼她,把她惯得也有些无法无天,她也不差,把安夙身上视礼教于无物的特质给学了个透彻。这点光从她当初孤身一个女子却千里迢迢追到军营去,便可见一斑。
“对,我就是曦月,你就是锦公子?之前都是远远的看,如今看到你真人我才知道原来你竟然长得这么俊俏,你还是我见过长得第二俊俏的男人,尤其还能弹得那么一手好琴,就是可惜了你却是个瞎子。”樱洛脸上略有惋惜,论第一那自然是她家公子了,他只能勉强的排个第二。
在她心中,没有人能比得过她家公子。
不管是那个与公子齐名的轩辕无极,还是眼前这个男人,都不能撼动她家公子在她心中的地位,在公子面前,其它人通通都得靠边儿站!
“你这是在歧视我家公子?”白桦不满插口,果然物以类聚,这个被毁容的女人和那个女人一样,都是口没遮拦,他家主子眼睛看不到又怎样?放眼这五国四海之中,谁又能比得他得上他家公子惊才绝艳?
哼,比起那些睁眼瞎,他家公子不知强了多少万倍!
不过是他家公子低调向来不稀得与人比,否则,他家公子早就名震五内哪还有其它人的事儿?
“那个,你可千万别多想,我没有歧视他的意思,我只是有些惋惜。只是觉得老天爷对他太不公平了,这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就能瞎了呢?”樱洛看着愤愤不平又满脸怒意的白桦出声解释,微顿,她却是又加了一句:“况且他本来就是瞎子啊,难道你还不许人说?”
“你……”简真是神补刀。
原本脸色微缓的白桦因着樱洛最后一句又顿时黑了脸,就没见过有人在别人伤口上撒盐还能撒得这么理直气壮,又这么无辜,能够这么让人无语的。
真是个奇葩的女人。
“白桦,她说的对,我本就是个瞎子又何惧人说。她也没有恶意,曦月姑娘身受如此重伤,却半点也不介怀,还能如此心平气和与我聊天,足见心胸广阔有着非凡雅量。光是这一点你便多有不如,比起曦月姑娘,你的心境还需磨练。”
锦无奈的摇头,白桦心性自然不会差,只是每每事关他,总会显得太过焦躁难以保持心静,对他来说他从不认为自己瞎了是件需要自卑或介怀的事,自然也就更不会介意别人去说。
他并不介意可白桦却介意,应该说是很介意,他知道那是因为白桦在意他的缘故,他也相信白桦为了他可以不惜性命。
可有时这却并非是件好事。
尤看眼前便知。
白桦蠕唇恭应:“是公子。”
“你很不错,我很喜欢你,当然,我说的喜欢只是很欣赏你,你可千万别误会我看上你了,其实看不见也没关系,说不定有神医能治好你,又说不定根本就不需要神医,哪天你就又能看到了呢?”樱洛看着锦突的出声,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自然浮现出自家公子的身影,又浮上另一张欠抽到可恶至极的脸。
比起那个人来,她觉得眼前这个人更配站在自家公子身边。
若是没有发生这些事,若公子能在巨变未生时遇到他,说不定他和公子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甚至是真正的知己。
“谢谢,我不会误会。”
锦颔首点头:“也希望能借姑娘吉言。”能看到,没人会想看不到,看不到的人总会有诸多的不便甚至是限制,从最初失明时疯狂的想要看到,到最后慢慢的接受再到习惯黑暗,现在,他也很想能看到。
突然间,很想,很想……
“当然会的,你看我都能治好,你怎么就不能了?哎,对了,我听她们说你很喜欢纪家小姐是不是真的?有多喜欢,你能不能告诉我?”樱洛说着看着眼前的男人,杏眼里都泛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