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你别闹了这里哪有琴声?好了去喝甜汤吧,你别一惊一咋的我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我都跑得累死了不和你闹了。”安元菱说着返回石桌边继续喝起了甜汤。
“别把我的也喝光了。”
安夙摇头甩开思绪也跟了上去,才抬脚却又停下了脚步,徐徐的微风中琴音不知从何处而来,却穿透虚空丝丝缕缕越渐清晰的响彻在她耳边,清晰到让她原本红润的脸色也在瞬间变得煞白。
“是回风,这怎么可能,这,这怎么可能……”
她听着琴音许久呢喃出声,她瞪大眼眸看着远处父亲母亲大姐二姐围坐石桌前的笑容,看着在他们身后那棵玉兰树枝梢绿叶间挂着朵朵白色的花儿在风中摇曳摆动,也听着他们看向她不停的唤着她过去喝甜汤的声音。
父亲母亲的容颜那么的真实,真实到依如她儿时记忆中的模样,他们的声音夹那似有若无的琴音传到她耳中却变得越来越飘渺越来越虚幻。
脑中充斥着一片血色。
空蒙的脑子里瞬间被填塞进许多的东西,夹着鲜血与与嘶嚎,是无数的累累白骨还有亲人死前的哭喊,是那座已化作焦土的宅院,和栖息在宅院之中的无数亡魂。
她捂着胸口站在原地,胸腔里似乎有千万根针不停的扎着,扎到她一颗心千疮百孔鲜血淋离。
父亲,母亲,大姐,二姐他们已经,已经全都死了。
死了!
全都死了!!!
安夙身形一个踉跄,脑中有瞬间空白只浮现出那四个字,全都死了,是的他们已经全都死了,可他们此刻却全都出现在她眼前。
她,是在做梦么?
如果真的是梦,可以永远沉睡在这个梦里多好?
这里的天是蓝色,天空飘着洁白的云朵,这里的风很清可以让她嗅到风中那淡淡的玉兰花香而不是那刺鼻的血腥,这里有父亲,有母亲,有大姐,还有二姐有她的亲人,在这里她可以无忧无虑向父亲母亲撒娇,在这里她可以喝着大姐做的甜汤肆意和二姐玩闹,在这里没有那些压到她无法喘息的仇恨。
这里真的很好,不是么?
她听着琴音抬脚一步步走到父母跟前,她伸出手臂想要拥住他们,可原本可以真实接触到的人此刻却再触摸不到。
她的双手穿着父母的身体而过。
她愣愣的看着自己只抓到虚空的双手,也看着眼前那一张张漾着笑容的脸庞是那么的慈爱那么的宁静详和,可她看得到他们在笑却再摸不到他们,连他们变得缥缈的声音也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终全都消失在她耳边。
耳畔只剩下幽幽琴音不绝。
泪,颗颗滴落。
那颗颗晶莹惕透的泪珠泛着七彩色,顺着女子的脸颊滴落在半空却转瞬间全都消失不见。
“终究还是不行么,连只是想要留下来也不行么?”原本娇嗔的声音刹那间变得颓然而苍白无力,她听着琴音眼中却是泪如泉涌,似乎要将这一生积攒的泪水全都在这刹那流尽。
为何就非要打破这一切?为何非要她醒过来?为何非要她记起她不想记得的所有?为何非要让她痛苦不可?又为何就非要让她失去所有呢?哪怕只是幻想可至少她还能看到他们不是么?
可就算看到又能如何?
她看得到他们却摸不到他们也再听不到他们,他们此刻也再听不到她更再感受不到她,他们已是两个世界的人,她还活着而他们全都死了。
这是梦。
这也只是个梦。
只是她自己为自己构建幻想出来的梦境,假的终究是假的,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变成真的,眼前的空间开始扭曲,房屋,树木,土地,还有围坐在石桌前依旧谈笑风声的她最在意的人。
她亲眼看着那一道道身形,让她拼命想要留下的身影和笑容一点一点扭曲化作星芒点点,开始缓缓的,缓缓的消散,她拼命的想要冲上去将他们留下,可两条腿却像是灌了铅般沉重根本无法移动寸毫,那声不要哽在她喉头明明想要嘶喊出口,她的喉头却似被堵住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当光芒消散怠尽所有归于沉寂,眼前只剩一片黑暗枯败的死寂,她整个人无力滑倒在地,浑身的力气也都在那刹那间被抽空干净,她抱着双膝坐在那黑暗的角落,红唇张大想哭却是眼睛干涩,再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清楚的知道那里的一切,不管是父亲母亲大姐二姐,还是那座她熟悉的房屋那棵玉兰树,哪怕是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所有的所有她都留不住。
很痛!
真的很痛很痛!
原来越是理智那痛也便越是清楚也越痛,痛到根本没有尽头。
失去!!
只两个字却是用血与泪堆积。
她不明白为何老天既肯让她重来一次,却偏偏不肯让她回到父亲母亲大姐二姐皆在之时,为何不肯让她回到所有的一切都还未发生之时,它为何偏偏就不肯给她一个可以挽回所有的机会?
就像夏候源所说,如果时光真的可以倒转那该有多好?
“夙儿,夙儿……”
耳畔琴音依旧回荡不息,安夙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直到耳边传来道慈爱又威严的声音,她茫然在黑暗中抬起了头,眼前骤然一亮竟是父亲母亲相拥的身影和笑脸。
她看着两人望着她的慈爱眼神,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爹爹,娘亲,你们不要走,不要走,我求求你们不要走,夙儿好想你们,夙儿真的好想好想你们,都是夙儿的错,若不是夙儿安家不会没有了,若不是夙儿二姐不会死,所有人也都不会死,爹,娘……”
“夙儿,命运是一盘棋局也是一场战局,未战先怯乃是兵家大忌,你是我安啸庭的女儿又怎么能当逃兵?爹相信你可以做到,回去你该回去的地方做你该做的事,洗刷安家的沉冤替安家昭雪,那里有很多人在等着你……”
“我们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不止我和你爹还有你大姐二姐,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我们一直在你心里,没有人会责怪你那并不是你的错,阿谨,照顾好小九和樱洛也照顾好你自己,你记着爹和娘会一直陪着你的,回去吧阿谨……”
“洗刷安家的沉冤,替安家昭雪,小九、樱洛、锦归哥哥、还有大哥,我知道他们都会担心我,我知道那是我的责任,我,我,会回去,可是爹娘女儿真的好舍不得你们……”她咬唇再说不出话。
她知道她还有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她欠了很多人未还,也还有很多人欠着她的债都还未收,她知道爹娘说的对她应该回去,她也必须要回去,可是她是真的舍不得爹爹和娘亲啊。
“夙儿,记着爹和娘永远都在,我们就在你心里,回去吧……”
“爹,娘……”
那两张慈爱的脸庞越来越远,安夙从呢喃中回神,蓦然从地上站起怆惶的唤出了声,她伸想要抓住那虚影身体却是落进一个温暖的怀里。
“阿裳……”
沙哑的低低轻唤让安夙回神,眼前的情景已换,父亲母亲的身影不再,是那抹素雪般的洁白,黑色的发丝顺着素色纱帐飘落,他的发梢落入她颈间,她睁眼看到的是男子充满担忧的倾绝脸庞,还有那双盛满光辉的深遂漆黑眼瞳里凝聚出的那个,苍白的自己。
“锦归哥哥……”
安夙伏在男子胸膛怔怔的低喃出声,眼睫尤挂着昏迷时淌出的泪珠。
“我在,我一直都在……”
男子将少女紧紧拥在怀中,看着少女双眼张开听着她唤着他的名字,俊逸的脸庞之上终于浮现连日来第一抹笑容。
他双手伸手捧起少女仍布满泪珠的湿濡小脸,红唇轻轻的落下,他的唇瓣落在她的脸颊,落在她娇小俏挺的琼鼻,落在她的唇角,也落在她卷翘掀长的羽睫和额头,他用最最轻柔的力道一点一点用自己的唇将仍停留在那张苍白小脸上的泪珠逐一吻干。
那晶莹惕透的泪水微咸的味道带着些许的涩。
是男子心头难以压抑的心疼。
他看着她在沉睡中紧闭着眼帘泪水无声又不停滑出眼角,他也看着她苍白平静的脸庞上浮上挣扎与痛楚变得毫无血色,他听着她嘶喊着爹娘的声音,看着她在昏迷在痛到落泪,心再一次被揪紧般窒息的疼。
可不管有多疼有多痛有多少的挣扎,却都抵不过她能醒来,都抵不过这双眼眸能再张开,都抵不过女子轻喃的那一声锦归哥哥。
若醒不过来,她的生命便会在沉睡中渐渐流失直至生命消亡怠尽,用七弦凤瑶琴弹出仙魔曲或许可以构建出另一个梦境强行将她唤醒,可她此时的情境和上次中药完全不同,她心神尽失的情形下如此做风险更大,甚至有可能会让她殇上加殇。
那不止给她身体造成极大伤害,更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埋下严重的隐患。
心魔,于武者来说是最大的隐患也是最可怕的存在,所以她最终能靠的只有她自己,只能靠她自己想通,靠着自己走出来。
不到最后一刻他都绝不会用那个办法。
所以他弹出了回风。
她在最痛苦的时候记得他,她对着沐白喊他锦归哥哥。
可为何不是锦?
而是锦归?
男子眼中有疑惑一闪而逝,这首曲子他其实并没有教过阿裳,那张琴谱最终也被阿裳还给了他,被他收在风华阁内。可实际她早就会这首琴曲,更早在纪少阳院中当着纪少阳的面弹过予他听。
那日她弹时一气呵成,对这首曲子显然很熟悉。
她会记着这首琴曲这么些年,应该也是很喜欢这首曲子的吧?所以用回风或许便可以将她唤醒。那是牵引着他们三个人的那根线,也是让他们最终彼此靠近的源头。
回风,阿裳,阿谨,还有他。
而不管如何她醒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领着太医才走到厢房门口便听到屋内响动的纪战加快脚步进了厢房,然则伸手才打开帘子跨进内室,他便被眼前男子当着屋中众人肆意亲吻女子的一幕给惊到张口结舌,愣是好半晌都未回过神来。
许久,锦方才松手视线凝着女子的双眼轻声开口:“阿裳,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可我知道你一定会醒过来,如今醒了就好,你现在觉得如何,身子可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已无事,你不必担心。”
安夙摇了摇头,男子脸上带着些许憔悴和疲惫连眼下也有些泛黑,她视线下垂看向男子落在她双肩上布满斑斑血痕的双手眼眶有些温热。
原来她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
所以他也守了她三天三夜?他这双手上的伤痕,她在陷入迷梦中听到的琴声那曲回风,原来是他用他的琴音唤醒了她。
父亲说的对。
她怎么可以当逃兵?
安家的沉冤未雪,大仇未报,萧烨未死,皇帝未亡,还有那么多的仇人都还好好的活着,她才刚刚找到了小九,她怎么可以如此懦弱的选择逃避?她怎么可以丢下所有人所有事,让自己陷入困顿之中?
“醒了就好,裳儿的身子还很虚弱先让太医把脉看看的好,先生的手也受伤颇重还是先去上药吧。你这丫头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你知不知道你可当真是吓死爹了,太医,劳烦你了。”
纪战低沉的声音传来也打断了旁若无人的两人,安夙抬眼望去男人已回神带着太医行到榻前,眼神落在少女身上,他脸上声音里满是担忧却也有着极为明显的不满。
锦抿了抿唇终于放开少女起身让开了地方。
他看向安夙浅声道:“你身子很虚弱先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上药等晚点再来看你,这几日候爷与少阳也因担心你几乎都未有好好的休息过,你先好好陪他们说说话,也让太医好好给你把把脉,免得候爷与少阳再为你担心。”
十指连心谁会不疼?
可再疼也那比不上对她的心疼,他此时并不想离开一点也不想,他还有很多话想和她说,然则看纪战已不满到极点,一副他抢走了他女儿当着阿裳却又隐忍怒气的样子他还是不得不先离开,到底纪战才是她父亲。
虽早就认定。
可他现在只先生还不是她的夫君,缺了这个名份许多事都不相同,至少此时此刻他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和她的亲人抢她身边的位置,也不可能将自己排在纪战与纪少阳的前面。
所以他又怎么能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