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夙与锦再次踏入院子时纪少阳正擦拭佩剑。圣旨依旧摆在红木桌上,只是桌上还堆着许多东西。
“哥哥……”
安夙踏进房间轻唤了声,纪少阳闻声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少女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放下佩剑他站起身垂头看着只到自己颈脖的安夙看了许久。
安夙也仰着头看着纪少阳棱角分明的刚毅脸庞,看着男子眼底氤氲的沉沉的光芒,她抿抿了唇心有些揪紧的疼,她能看到那双眼里的愧疚和担忧,可实际应该愧疚的人是她。
她占了他妹妹的身体,她霸占了原本应属于纪华裳的那份疼爱,这一路走来她瞒着他做了许多事,她瞒着他所有,可他从来不曾怪责过她,反而用尽全力想保护她,可她却总让他担忧,总让他愧疚。
纪少阳伸手依如往日揉了揉安夙的脑袋,伸手拿起了桌上的圣旨放进了安夙的手中沉声开口:“哥哥的丫头如今是真的长大了,丫头,看看吧,他说这是你想要的,所以哥哥把它替你拿回来了。”
“哥哥……”
安夙捏着手中明黄卷帛,声音有些微涩:“哥哥难道没什么话要问我,我瞒哥哥做这样的事,为什么你都不骂我?哥……”只因为这是她想要的,所以他便将它替她拿回来了?
她听着男子的话抬头看着他,突然间竟有些怕。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他还会不会如此疼爱她、保护她,宠溺她、纵容她?如果知道那些真相,知道她一直都在利用候府,也在利用他,他会不会对她很失望?他会不会再也不肯承认她这个妹妹?他会不会恨她霸占了原本应属于他亲妹妹的一切?
恨!
这个字让安夙脸色有些泛白。
从最初的利用怀疑到接受承认,不知何时起她也开始念恋,贪恋这个男人对他毫无保留的疼爱,现在的她竟然开始害怕失去,她已失去了很多很多,她不想失去眼前,她所珍惜的一切。
可她却放不下心中的恨,她更放不下那份血仇,安家沉冤未昭,流言传出帝都后朝堂上苏长卿曾经上表新皇,彻查安家前朝余孽一案想替安家翻案,可那奏折最终还是被搁置压下了下去。
至于为什么?
呵,谁会肯承认自己曾经犯过的错呢?
如果真的查出事实那便是在打皇室的脸,那也是在打满朝文武的脸,更是在打天下百姓的脸,还安家清白便要推番永郢帝下过的旨意,推翻满朝文武当初的奏表决断,这也是她并未向新皇帝提出这个要求的原因。
因为时机还未到。
此时此境那样做对萧翌来说有害无利,且不说他会不会答应,就算他真会依偌答应她彻查,可来自朝中的阻力也注定会让这件事陷入波折之中,皇帝龙位不稳还要依靠诸大臣笼回势力,若文武大臣不同意彻查,换言之,萧翌这个新皇暂时也没有办法。
且她此时并没有那个立场来提出这个要求。
这自也是她要走回那里的其中一个原因,她不止要让大邺四分五裂,她还要借此拿到足够的权力,堂堂正正走回那里,因为只有到了那天,她才有能力可以还她安家清白。
为了这天她可以不择手段,这是天下人欠她的,欠她安家的,终有一天她要他们清清楚楚知道,安家是清白的,从始至终如雪清白,只有到了那天安家那些枉死的冤魂才能真正重见天日,才能真正得到安息!也只有到了那天凝儿樱洛她们才不用再如此躲躲藏藏的过日子。
她为此利用了很多人!
包括眼前的!
随着她的计划一步步进行,随着她的目的一点点达成,她欠下的人也注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她不知道到了那天自己该怎么才能还得清?有那么一瞬间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竟希望自己只是纪华裳,只是他的妹妹,那样是不是她就可以心安理得享受他的保护与疼爱?
如果,如果是这样该有多好?
“怎么了丫头,瞧瞧你可不许哭鼻子,你现在可是皇帝钦封的正三品平齐大将军,若是被人看到你哭鼻子,怕是真要惹人笑话了,以后呢哥哥就是你的属下归你指挥了,属下纪少阳参见将军!!!”
看着少年装扮的女子眼中氤氲出的雾气,纪少阳将少女脑袋上的头发揉到有些乱,双手一拱便单膝跪了下去,看男子仰头看来的笑容,安夙轻笑出声伸手便将人一把拽了起来。
“哥哥还不快起来,这里是候府可不是大营。”少女的脸庞巧笑嫣然,素来清冷的声音满是娇软的嗔意,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纪少阳,她双臂展开环住男子的腰将头贴在了他的胸膛。
“哥,能做你的妹妹,我想会是我此生最最幸运的事。”声音带着些许的鼻音。
她以为至少大哥会痛骂她一顿的,可没想到他却仍如继往的宠着她支持着她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荒唐的举止,是他让她重新体会到被亲人保护的感觉,纪少阳这三个字镌刻进她的心底,注定会化作一轮暖阳。
“傻丫头……”
纪少子阳也伸手环住了女子的肩,很久很久都不曾感觉到,丫头与他如此亲近的撒娇过了,即使心中仍旧有疑惑,疑惑为何她要这样做。总觉得似乎并不像锦说的那样简单,可锦说的没错,想要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那首要的条件,便是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
丫头一直都在尽心尽力的保护他,也保护候府的所有人,他说的那些他都很清楚,他早就知道即使他出面皇帝也不一定会如他所愿。可丫头不一样。而如今确如他所言,丫头拿到了这张圣旨和机会。
他能做的便是支持她。
用全力支持她。
“好了,丫头若再不松开怕是一会儿万一来人看到,你这么大个人还跟哥哥如此撒娇怕是要笑话你了,现在我们说正事。”
许久纪少阳当先松开,指向桌上的东西:“都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这几本是我找出来的兵书,里面也有注解,你这几日呆在无双阁里好好看看,锦你好好的教教她。”
“虽然有我们会帮着她,可军在阵前唯将命是从,丫头这个将军总不能什么都不懂。左右还有些时间,便能领会多少是多少,还有明日一早皇上要丫头你与我一起早朝,我怕到时朝中会有文武大臣会刁难你,所以……”
“我会好好看兵书,可明日我便不与哥哥一起上朝了。”
“可是……”
安夙纤细白晰的指尖落在那摞兵书上,抬头看向纪少阳道:“哥,既然圣旨已下,就算有大臣不满,皇帝也定会有法子说服他们,我们这位新皇也不是随意任人摆弄的人,这个哥哥可以放心,你只管将这些事交给皇帝。”
若非如此他岂会如此快的下旨?
萧翌想让她上朝只是想让她替他解决那些麻烦,可有圣旨在,还有她立下的那张军令状在,堵文武百官的口并非多难的事。反而她这几日还有许多的事要忙要安排,所以又何必去浪费那个时间?
“这样也好,那丫头与锦先回去,顺便将你们要安排的事在这几天里好好的安排一下,只有五天的时间,尽快安排好否则怕是会来不及。”圣旨已下的确已是板上订钉的事,这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件大事,既然下了旨那也就是说对皇帝来说此次平叛已事在必行。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安夙与锦带着纪少阳给的兵书离开了纪少阳的院落转回无双阁,而因着新皇突下的这道圣旨,整个大邺朝堂,便连整个帝都也都因此而炸开了锅。然则,不管外面如何永宁候府却很平静,从最初的沸腾后所有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
五天的时间眨眼即过。
清晨,天边升第一抹绚烂的朝阳,浅浅光芒落在精雕房间,霞光之中静立着道修长的身影,男子目光凝着室内,看着掀开珠帘从内走出的人儿,俊逸容颜上仍旧挂着浅浅的笑。
此时的女子早已换上身银色铠甲,肌肤莹白如雪,五官瑰丽绝美,霞光中那粒血色朱砂绚丽夺目,青丝高拢以沉簪紧束,纤细身体却笔直如清劲苍松,透着股子巍巍不可撼动之势。
“褪去红妆换铠甲,女儿仍是美如画。”
男子如染星碎琉璃般的眼眸蓦然间一亮,他走上前替女子仔细的整理了两边垂下的肩甲,而后落在女子额边,轻触着女子的额鬓发丝,声音轻柔似暖阳能融化千里坚冰:“虽未能亲眼看到过阿谨以前出征时的样子,可光现在的你我也可以想象得到。”
“阿谨,战神一诺,千金不换。你要记得你许诺过我,等平叛归来便与我拜堂成亲,嫁我为妻。不悔此生种深情,甘愿孤旅自飘零;长恨鸳侣唯梦里, 宁负苍生不负卿!”
“锦归哥哥已经再三的提醒过,阿谨怎会不记得?”
安夙闻言笑,说着手掌轻翻摊在男子面前,:“我不止记得我答应过锦归哥哥定会嫁你为妻,我还记得这个。挪,这是我给你的订情信物,是按照你的要求我亲手绣的荷包。”
男子微微怔了下,伸手将女子掌心的荷包拿了起来,极素净的浅蓝色,荷包上还绣还有一团白色似花又似其它的东西。
见男子盯着那白色看,安夙脸上浮上抹尴尬:“那个,我原本想绣朵玉兰花来着,可不知怎么绣着绣着就成了这样一坨,看起来好像是有些丑,不过这反正只是我们之间的订情信物,你把它收起来不要给别人看到就好,免得若是戴出去我怕会有……”
“阿谨,帮我系起来……”
“啊?”
看女子微微张唇的惊诧表情,男子脸庞笑意更深:“既是你给我的订情信物那自然也该由你亲手帮我系起来才是,虽然它看起来的确如阿谨所说,好像是有些丑,却是阿谨亲手为我所绣,那我自要一直戴着,你放心我不会嫌弃,相反我很喜欢。”
他握着女子双手轻抚着女子十指指腹,眼神却是落在女子脸庞,这几日候府中需要处理的事很多,他以为她早就忘记这件事,却不想她竟真的记着,才五天便绣好了这个荷包。
这双本应自小习文练武的手却愿意为他刺绣。
他又怎能不心悦异常?
“若是别人笑你,你可别赖我绣的差。”安夙倒未犹豫,拿起荷包弯腰替男子系在了腰间,看着那抹素雪中点缀出的冰蓝色,她后退几步点头:“其实如果站远一点看,我倒觉得它还是挺好看的。”
可惜的是纪华裳不会刺绣,她也未能遗传到母亲做女红的天份,母亲和大姐的绣功都属一绝,绣什么都能绣的栩栩如生。她让青璇教了许久却仍是绣得这么四不像,好好的一朵玉兰花却硬生生被她给绣成了歪歪扭扭的大白饼。
“小姐,都准备好了,世子已过来要出发了。”屋外青璇走了进来,此时女子也早换了身劲装。
“那走吧。”
安夙敛了笑,与男子并肩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