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大哥,咦,其它的人呢,为什么都没有人在?苍天真是累死我了,真是累死我了,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累过,珍珠,流苏,青璇雅蓉,快来人啊救救我啊,给我倒茶,我好饿,这军医的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少年向来都极有活力的声音透着无力悲苦,更是染着些哭腔。
简洛也不知道自己出营帐到底过去了几天,他只知道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好似已经全部散架,才走到大帐便直接四仰八叉的瘫倒在椅子上叫唤,正在沙盘前沉思的纪少阳听到声音端着桌上的糕点和茶水走了过去。
“她们此时都不在,阿洛,这是流苏先前做好的糕点,你先吃点垫垫肚子等下我命人给你准备些热菜热饭饭菜。”纪少阳将东西放下叫了人去准备。此次当真多亏简洛,因受伤的人太多原本帐中四名军医根本就忙不过来,若非有他在怕是有很多重伤的人都会撑不住。
少年已不眠不休三天三夜,难怪会如此疲累。
简洛拿起糕点便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将整盘儿糕点吃下肚感觉身体总算回复些体力和力气这才奇怪的看向纪少阳:“怎么不见你们议事?那些很讨厌的人就没来找麻烦么?比如那个什么长得忒难看,眼睛还长在头顶上忒瞧不起人的杜大熊胡子,还有那个什么沐小白脸,他们这个时候不是该在你这里商议军情看看这战到底该怎么打,又到底能不能打么?”
“不过依我看这仗那当真是没法儿打,那一片箭雨下来就跟秋风扫落叶一样直接便炸死一大片,再多的人那也不够喂他们箭矢的,可惜我此次过来没带多少的毒药,否则他们这样对付我们,我们干脆也给他来点儿狠的,就像纪姐姐在帝都那样给他们下毒算了。”
“那用毒不是更快,纪大哥你别不信,我敢跟你保证我简洛配的毒药他们谁也崩想给我跑掉,姬阴离,姬阴离,听他名字就阴里阴气绝不是好东西,我看他就该改叫杀人狂魔,那打仗是他这样打法么?”
“这根本就是屠杀好不好?可惜是我当真没带毒药,否则我肯定给他先吃上个七八斤,哎,我看你们的样子也是没想到办法,若是他在这里就好了,我相信他肯定能狠狠灭了姬阴离那个王八蛋……”
简洛声音恨恨的带着几丝撒气的意味,谁曾想会遇到这样的事,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被累得像条死狗,他以前不是没到过边关也不是没见过两军对战时撕杀的情景,可还真是头次看到如此惨烈的景象。
“杜将军他们议过事先去休息了。”
纪少阳坐在旁边揉着额头回:“打战本就如此,所谓兵不厌诈,沙场征战本就是要以最少伤亡取得最大胜利,认真来论作为敌军将领他做的没错。当然立场不同,我们没有如此精良的武器且初次遭遇难免会有伤亡,可下次定不会。不过阿洛你说的他,是谁?”
男子抬头看向简洛诧问,这几日也是几日未眠脸上难掩疲惫,那眉头更是自始至终便没有舒展过。
“那还能有谁,当然是我,当然是临江王了?那个杀人狂魔以前不就是他的手下?有他在我就不信那个杀人狂魔还能怎么崩哒!!!”少年本能的回,却又及时回神将小白脸师叔五个字给强行的咽了回去。
“……”
纪少阳陷入沉默之中,他想若是那个人在的话肯定会有办法,可实际谁都说他还活着,可实际他们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否真的还活着,若是当真活着此时此刻他又在哪里?
“对了纪大哥,那锦大哥和纪姐姐人呢?”
简洛显然并未发现纪少阳的沉默,见半天没看到个人进来又问:“还有纪姐姐那几个丫头怎么我也全都没看到人影儿?纪姐姐这将军可当的真好,那把什么事全都交给你和锦大哥做了,她只要按你们说的发号个施令就行了,她就不怕不出点力当真得入宫那到时候我锦大哥该怎么办?”
“她们此时不在这里。”
纪少阳因着简洛的话回神,这几日他忙着营中的事,思索着到底该如何破姬阴离的霹雳雷火箭阵,今日还当真未曾看到丫头,想前几日的情景他不由深深的蹙了眉。那日战败有很多人死在霹雳雷火箭阵,尤其他也受了伤,回来时他能看到丫头给包扎伤口时脸色很不好。
“纪骅,丫头她人呢?”纪少阳脑子本能浮现那日女子沉冷的脸,起身撩开营帐叫住了纪骅。
纪骅忙上前道:“禀世子大小姐刚刚回来换了身衣物本要与碧琪离开好像是去办什么事,可是有人前来营里找大小姐,大小姐见世子还在和诸位将军们议事所以并未进去,只让属下告诉世子请世子好好养伤,克敌之事请世子不用担心,等过几日大小姐会想到办法。”
“是谁来营里找丫头,可知道去了哪里,有没有远离营帐四周,她出去时身边又可有跟着人?是锦还是碧琪?桑琪青璇她们几个人又去了哪里?为何都不见了人影”纪少阳闻言眉头更是全都结在了一起。驻地四周有人守卫轮流看守,可若是出了那个范围仍旧不太安全他自难免会担心。
纪骅微顿回道:“是国师大人来找大小姐,姑爷此时并不在,大小姐说不会有危险,属下见有碧琪跟着便未再跟上去,大小姐只让请属下告诉世子请转告诉诸位将军,最多五天时间必会有克敌之策。今儿碧琪桑琪青璇珍珠雅蓉她们几个早早便被大小姐分别派了出去,刚刚碧琪才转回。”
“可她们到底去了哪里大小姐未有交待所以属下也不知。对了大小姐上午的时候还在营中挑选了五十名好手,命青政珍珠将人带走,属下也不知这些人到底被大小姐派去了哪里,只有流苏还留在营中。”纪骅同样紧蹙着眉头,大小姐确是这么交待的。
可这几日所有人都因战事而焦头烂额。所有的人也都在想克敌之策,那霹雳雷火箭阵的确是太厉害,原本纪家军高涨的气势全因那一战彻底跌至谷底,可所有人对此都是束手无策,他实在不敢相信到底大小姐能想到什么办法。
毕竟是那是箭阵,且霹雳雷火的箭矢落地后矢上火雷就会爆开,连喜庆日子放个鞭炮时人都会本能的退开以避免会被鞭炮伤到,更不用说经过如此改造的精良武器,那杀伤力连盾甲都完全无法抵御。
这无疑是横在他们面前的一道天堑,只希望事实真如姑爷所言,但愿如此精良的武器因着改造不易,飞雁关不可能多有储备,否则,若是强攻他们此次怕当真是会如杜大胡子所言全军覆没都不无可能。可若撤退怕是世子与大小姐,都不可能会轻易下这个决定。
纪骅思索着问犹豫的问:“世子可要我派人去寻寻看大小姐?属下有注意他们离开的方向,就在不远处那个小湖边,才走不久应该能追到人。”
“不用了,我自己去。”
纪少阳回了句,脸上眼中都难掩惊诧异,他没想到这个时候原本该在帝都的国师沐白居然会来军营找丫头,他刚要打算出去撇到营中被兵士带进来径自朝他走来千菩提,却又蹙眉顿下了脚步。
千菩提来军营所为何事那不用问也可知,千菩提与国师沐白?这两个男人都喜欢他家丫头他不是不知,可怎会这两个人都在同一天追到军营来了?
他转头朝纪骅吩咐了一句:“你去小湖边看看,保证丫头的安全。”
“是,世子。”
纪骅只匆匆应了声忙领命离开了营地。
小湖边。
碧琪站在远处并未跟过来,安夙已换下铠甲,仍旧穿了身羽衣白袍,本是打算要随碧琪去见她要找的人却未想到才出来便碰到沐白。
她踏着短靴缓缓行至湖畔顿步,垂头看了看漂浮在湖面的几片枯叶,转身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男人淡淡开口:“你来此找我所为何事?”
“你可还好?我听说你领兵出征有些担心便想着来来看看。”沐白垂头凝着眼前一身男装的少女精细绝美的五官,眼中难掩担忧:“只是我到了飞雁关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我知道你们此次战败,所以想来看看自己是否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你想要帮忙?”
安夙微微仰头看着男人的脸庞:“你已经帮过我一次,我想你应该早就知道我喜欢的人不是你。沐白,我在利用你我不相信你会看不出来,你答应帮我时提出的要求珍珠早就告诉过我,而我没有去见你,我的答案你也应清楚才是。”
“华裳,你真的就厌恶我至此?我不奢求你会喜欢我,我只想在这个时候留在你身边帮你,可为什么你连让我喜欢你留在你身边的资格都不给我?哪怕只是将我当成普通的朋友……”
沐白声音微颤,脸色也有些泛白,他无法接受她对他如此的冷漠,那让他的心宛如刀绞般狠狠刺痛着,他也想知道为何她竟连那一面也不愿见,甚至连他只是担心她,想要保护她也不行吗?
“沐白,我希望我和你,至此不再见,今生永陌路。”
安夙沉默许久才道出一句,她能看清男人眼底的痛苦和疑惑,还有那眼中卑微的祈求,可他要她怎么将他将成普通朋友?朋友?他们是仇人不是么?她不去见他是因为以后都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
她想将他和她之间这笔血债两清。
不想两清又能如何?
她就算杀了他,终究也再换不回寻儿的命,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使没有他寻儿仍旧难以逃过那一劫,她记得那夜他闯入无双阁被她逼问时的表情,她也能看到他眼底的愧疚和痛苦自责,她知道那是对寻儿的愧疚与自责。他对她说他没有选择,或许他当真是为了他的天下苍生,为了他的大义选择对寻儿残忍。站在他的立场,站在天下人的立场,他的做法或许真的没错。
可对她来说那就是一笔无法磨灭的仇恨与血债。
她因为他痛,她也因为他恨,她恨他为了天下苍生,她恨他为了他所谓的大义用了最最残忍的手段生将寻儿生祭。
可她答应了锦归哥哥,她会努力的试着去忘记那些仇恨,她也会努力的学着去饶恕,而今他帮过她,他也因她而体会到痛,所以她最终选择不去见他。因为她不想再继续下去,她不想因为对他的报复而伤到她在意的人。
所以他和她之间就此,两清了……
可即使已经两清,却不代表她会愿意见到他。这更不代表她可以那么大量的接受他成为所谓的什么朋友,他说他做完曾经对萧皇室允诺过的三件事,待到那时便会离开。
他和她至此不再见,今生永陌路。
这是最好的结果。
或许等他彻底的消失以后,那些过去就真的可以在她脑海里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淡忘,就算不能忘记可不用再看到,自也就不会再痛。
这也是她唯一能做到的。
安夙说完转身就要离开,才走两步却就被男子绕身拦住了去路,男子修长的身形站在女子面前,凝视了许久许久,俊逸无铸的脸庞笑容带着无尽的苍白和过于惨然的悲伤。
“有时我会觉得你很残忍,可明明觉得你残忍,不知为何却又总让我无法狠心的忘记,甚至还总让我对你心疼。至此不再见,今生永陌路?华裳,你可知从你口中吐出的这十个字,每个字都能够让人痛不欲生?”
沐白始终笑着,声音却透着无力:“我总算知道你有多不想见到我,我答应你我会离开,我会永远离开你的视线,可不是现在,至少等战事结束,等到两郡的战事结束后,不用华裳说我自会离开,便算作上次我帮你索要的回报,我不知道你上次为什么选择不见我,可不管如何我的要求和条件你没有兑现,这是你欠我的。”
“这里不是白鹿园是战场,你知道你若留下来要做些什么?不是在寂静的禅室里参禅修道,更不再是祈福祭天司你国师之职,留这在里你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安夙开口还未说完却就被沐白出声打断:“我知道,是杀敌,我自认我的武功还算不错,我想多少总能帮上一点。”
“为什么?”
安夙蹙眉吐出三个字,她以为她的态度他应看得很清楚,如此做她不明白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根本什么也不能改变不是么?
“为什么?”
沐白重复,似在问自己又像在问安夙,声音几分恍忽颓然:“你曾经赠了我两个字,一字佛,一字魔,如果这是你给我可以让我留在你身边的条件,那你也应很清楚我的选择。”
“你曾说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我高高在上站在云端俯视世人,而你却站在地底仰视所有,你说我对你的喜欢只让你觉得是个笑话,你让我等我愿意从高高云端踏下地面时再来对你说我喜欢你。”
“我做出了选择,可你却绝了我所有的路,我不明白到底要有多恨我,才会让你如此狠心的对我说出,至此不再见,今生永陌路这样的话呢?你对我说你没有恨我,可我想你的心里定然是很恨很恨我的。”
“而你对我的恨到底来自何处,我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在想都在思索都在问我自己,你曾经对我矢口否认,可我想了这么久唯一能想到的,你对我的恨仍是因为那个被我亲手血祭的刚出生的女婴,是么华裳?”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在云端,可她却如此的以为也如此对他说,如她所想他选择踏下来,可她却又赠了他,至此不相见,今生永陌路这十个字。
今生永陌路!!!
他只知道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厌恶谁,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谁如此狠心残忍,她却如此的对他,这不是恨又是什么呢?
她很残忍?
他说的是对的,她的确是残忍。
“你说的对,我是还欠你一个条件,你若实在想留便留下,如你所说你的确是有帮得上的地方,有人愿意给我利用,我又为什么要拒绝,既然这么想帮忙那就跟我来,现在去办正事。”
安夙瞥了眼沐白轻启红唇,声音依旧透着几许清冷,唇角轻勾着几不可见的浅笑,那笑容清棱如雪又漠如轻烟,让女子纤细的身影透着几分缥缈,便也如那尘雾轻烟仿佛风一吹就会消逝一般。
她说完转身当先离开,袖下双手却是狠狠纂紧,早就纂出血色,那刻心就像被撕裂般的疼,他说她很残忍,可他不会知道她到底花了多大的力气来说服自己去忘记,说服自己不要再去恨他,也说服自己不要再找他替寻儿报仇。
她选择愧对寻儿和二姐来说服自己忘记那份血仇。
她又怎会不残忍?
她竟选择对她的亲人如此的残忍!!!
沐白,苏长卿,这两个人是她此生都不想再见到的人,可这两个人却都是她无法绕开的人,一个当朝的丞相,一个当朝的国师,她要走回那里又怎么可能会绕得开?
她想努力跨过心中那道坎,想要努力去忘记,想努力的将那些仇恨从她的心里剜出去,可仇恨被剜去的同时都会带出心头的血肉淋离。锦归哥哥,你可知道学会忘记与饶恕这四个字,对阿谨来说真的好难好难也好痛好痛?
沐白垂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锦帕,他能嗅到湖边浅浅泥土气息的空气里迷漫着的淡到几不可闻的血气,他知道那血气来自哪里,然则犹豫片刻,他终究还是收起来未将手帕递出去,他只抬步跟在安夙身后上了小道与碧琪,三个人一起离开了小湖边。
许是因着心绪波动过大,又或许是因为隔的距离太远,远远消失的三人谁也未曾发现湖边不远处的枯黄草弄中,有双幽幽的眼眸将所有都尽收眼底,更将两人谈话尽收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