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纪将军,下官尊命。”
姜丰被安夙低沉的声音吼得回神,勿忙将手中令牌交回,拱手应声转身便招集所有捕快。
原本的行刑被打断,陵安知府与师爷全都被杀人不止,反而官府的人却是听从劫法场之人的命令,眼前这幕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小丫头在姜丰话落后视线落在安夙躲在圆圆的眼睛里,眼球都凸出了眼眶。
“纪将军,你是永宁候府纪家人?”
余榛闻姜丰之言亦是浑身一震,安夙视线此刻落在人群之间,看着人群群里匆匆消失的几道人影,轻蹙眉宇转头看向余榛淡淡开口:“我是谁不重要,先救你娘最重要,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还有你们也人都跟着一起。”
安夙朝着那几个府衙官员冷声说了一句,话音还未落地,她人已随着姜捕头当先转身离开,余榛因担忧母亲安危也顾不上再问,忙带着三个小的紧跟在少年的身后。原本菜市前拥挤的人群早就拔散开条宽阔道路,府衙里的捕快官员全都浩浩荡荡赶往康府,后面尤跟着不少的百姓。
两刻钟后,康府。
安夙等人才到康府,便被康家人带人堵在了府门外,约五十岁的男人一身锦衣华服,蓄着青须肚腩微腆,看着众人人沉眉肃穆。
“姜捕头,方主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领了这么多人来我康家?康某不解你们这是想要做什么,莫非康某府中有人犯了什么事不成?”
“康良,你将我娘交出来,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男人的话说的极为人客气,余榛看到康良却是仇人相见份外眼红,尤其在路上知晓自个儿母亲被暗中来康府,知道康良竟觊觎自己的母亲,那一句话说的可谓是咬牙切齿。
余榛红着眼眶怒不可遏,上前捏拳便朝康良挥舞了过去,只他不止本就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且还受刑浑身是伤,还未靠近康良,便被康府的几个护院给强行的拦了下来。
“榛儿……”
康良视线这才从安夙与姜捕头等人的身上看向余榛,男人呢喃了声脸上表情明显有片刻怔愣,随之男人却是激动的将下人推开,三两步冲到余榛的面前伸手落在男子的肩膀处。
康良声音从沉肃客气多了明显的颤抖:“榛儿,榛儿,原来真是你,还好的是你没有事,若你当真有个万一,伯父真不知该如何向你父亲交待,这些日子伯父为了你的事亦是吃不下睡不好,未少拖人找关系。”
“只可恨那林泰只手遮天,道是你的案子据人确凿,伯父想尽办法他们都不肯放人,都是伯父无能只救得你娘出来,知晓你今日要行刑,你娘已经哭晕过去数次,如今知你无事你娘不知得有多欣喜,榛儿快随伯父进来,来人快去告诉弟妹榛儿他没死,榛儿他没死,还不快点去……”
“是老爷,老奴这就去,老奴这就去,这下可好了,榛少爷无事,连夫人和榛少爷总算是可以母子团聚了……”
康良话落立刻有奴才应声走了进去,康良亦伸手拽余榛进了院子,余榛看着康良满脸激动欣喜的表情,抿唇转头看向江捕头,姜丰此时也正愣愣的看着前面叔侄情深的一幕。
“既然没事就好,你们也跟我一起进去。”安夙亦将这幕尽收眼底,却并未去看姜丰投来诧异又犹豫的表情,亦未给他开口的机会,只侧头朝身边的小丫头三人说了句,当先迈进了康府的大门。
“榛儿……”
“娘……”
还未走到正院,里面便有名妇人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妇人一身素色锦缎罗裙,发髻高梳,苍白本就布满泪痕的脸庞,视线紧凝着人群间穿着囚服满身是伤的余榛唤了声,泪水便自又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那妇人安夙并未见过可看来应该便是余榛的母亲无疑,当年她见余榛时余榛十五岁,算算余榛应已十九,余榛的母亲若从及笄成亲再到生子算起,至少也有三十五岁。
然则眼前的妇人长相精致,看来最多不过二十七八的样子,少了少女独有的青涩与娇俏却又多了成熟少女的独特诱人的风韵,亦难怪那位老者会道康良心思龌龊的觊觎其美貌。
到底是否事实她并不知。从眼前康良刚刚的表情与表现来看,暂时根本看不出什么,可空穴不来风,那老仆人,捕头姜丰,连余德余惟都是这样说,是以这件事她暂时也持观察态度,并不会轻易下定论。
自然,最重要的是眼前人无事。
安夙想着松了口气,耳边同时传来男子喊娘的悲凄呼声,余榛看到妇亦便冲上前便跪在了妇人面前,脸上此刻亦满是泪水:“娘,都是儿子不孝,不止害了余家,更是害娘受尽了苦楚……”
“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妇人只紧紧搂着男子的头,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母子两人旁若无人的抱头痛哭着,旁边康良拿衣袖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弟妹,先起来吧,便如弟妹所说榛儿没事就好,不过这里还有许多的官爷在,所以……”
“你们想要对我榛儿做什么???”
男人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本沉浸在惊喜沉痛交加中的妇人,此时回神才看到院里那些穿着捕快服和官服的衙差,本就苍白的脸更是瞬间没了血色,越步拦在男子面前,惶恐的看着那些衙差。
“我求你们,放过榛儿,榛儿他只是个文弱书生,自小受夫子教导熟读四书五经,习圣人之道,又怎会做下那等荒唐事?他是被人冤枉的,是有人存心不良想要害我榛儿……”
妇人扑通一声跪地泪流满面的哀求出声:“方大人,江捕头,小妇人给父们叩头,小妇人求求你们,若是要抓便抓我,那诗不是榛儿写的,那是小妇人抄来的与我榛儿无关……”
“小妇人幼承庭训,女子无才便是德,识字不多,竟不知自己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小女人连韵甘愿伏首认罪,你们要砍头便抓我去砍我的头,可此事与榛儿毫无关系,他只是孝顺,想替我顶罪,我求青天大老爷明查……”
“娘,此事与您无关,娘您怎能……”
“啪——”
余榛才开口被便妇人反手挥袖狠狠甩了一巴掌:“你若还认我这个娘,那便给娘闭上嘴,那诗的确不是娘写的,是娘从别处抄来的,你幼读圣贤书,哪个圣人竟教你说谎蒙骗别人?那岂是读书人应该做的事?就算你是孝顺娘,可你如此做却是给读书人抹了黑,你若再敢多言半字,你就别再认我这个娘!!!”
“娘……”
余榛一个大男人此刻哭得却像是个孩子,不止他又有谁看不出来,连韵正话反说将所有事揽在自己身上,真正想要顶罪的人其实是她才对。
“余榛,你母亲既无事那便先带她回余府,你的状纸本将军既已接下,余家的冤屈本将军自会查个清楚明白,虽然陵安城知府与师爷已然伏诛,可届时本将军亦必会查出原凶将其正法,以还余家逝去的所有人一个公道。”
安夙上前俯身,将连韵扶了起来:“夫人请起,你儿子已然无事,他是本将军的人,一直都在秘密替本将军做事,都是本将军未查,竟是让夫人与余家受了如此冤屈,是本将军愧对余老爷愧对余家,夫人请放心,有本将军在,本将军倒要看看还有谁敢说余榛做反诗冤他是反贼,谁又敢动再动他半根手指,谁敢本将军便一刀宰了谁。”
安夙开口直接将余家划到了自己的羽翼之下,话到最后少爷隽秀无双的脸庞染上几分的狠戾,低沉的声音落在人耳中,阴森森的带着阴冥兢寒的气息仿若来自地狱的索命阎罗,让众人不自觉的想起少年杀人时的样子,更是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安夙却是半点未觉众人对她的害怕。
只清棱眼眸中染上丝愧色。
的确是她未查。
她来陵安城也有七八日,可她却日日醉酒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根本未曾关注过任何的其它事,若她稍微有留意哪怕半点,余家发生这么大的事,她定已早有耳闻更应很轻易就能察觉,那样事情或许便不会变成像今天这样。
如今余家只剩下这对母子。
哪怕是为了还当初余庆的人情,她也绝不能让他们出任何事,什么反诗不反诗那在她看来那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如果余家当真有那样的心思又怎么可能会落到今日只剩孤儿寡母的凄惨境地???
她还不了安家的清白,难不成还还不了余家清白?
相反还余家清白对她来说并不难,只要有那方将印在,于此对她来说不过是说句话的事,自然若无将印在,她也难免会费翻上一翻功夫,至少去趟城防大营那定是免不了。
“将军,您说的都是真的么?我儿,我儿他当真无事了?榛儿他不会被再被砍头了?官府的人也不会再抓他了?这是真的么?”连韵站直身体仍死死纂着安夙的手,反复不停的问着。
安夙并未挣开妇人只点头重复:“是,他没事了,不会再有人抓他,更不会再有人砍他的头,我拿我的性命向夫人保证!!!”
“没事了,我的榛儿当真没事了……”
连夫人闻言怔怔的重复着,脸上泪如雨下:“多谢将军,多谢将军,小妇人连韵在此给将军叩头,小妇人给将军叩头,榛儿,快随娘给将军磕头。”
连韵松开安夙,转而拉着余榛再跪下去就要叩头,安夙本想伸手阻止,说到底这不过是她早前欠余庆的,可看妇人的样子,她最终却只是深深蹙眉收回了手未有任何动作,只由了她去。
“将军现在可是要回府衙?下官看将军受了伤,要不还是下官先去找个大夫来给将军医治才是。”
从康府出来,江捕头看着余家母子搀扶的画面,终是彻底松了口气,如今有这位将军大人的相护,以后这陵安城自然再无人敢欺余家,哪怕是那位郡守大人自也再不必惧。想到此他本能看向前面静走的少年以及少年额头的伤,上前开口询问的同时,这也才想起另件重要的事来,眼中也多了疑惑不解。
平齐大将军!!
那枚金印他亲眼看过,的确是平齐大将军的将印,可那平齐大将军明明就是永宁候府纪家的大小姐是个女子才对,眼前的人却是个少年,看那隽秀的面容他越看倒越像个女子。
女扮男装?
姜丰脑子里本能便浮上这四个字。
难怪她会阻止他说下去,看来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总之眼前的人定然是纪家的人绝不会错,先不说有那方将印证明他的身从,少年所做所为亦完全不像是在冒名顶替,因为想到不眼前的人冒名顶替的理由和好处。且在齐郡与陵安郡这两郡里,如今也绝不会有人敢人冒充人纪家的人。
那完全就是在找死的节奏。
要知道邺都已被南楚攻战,纪家如今统掌着两郡,毫不夸张的说在两郡里纪家就是两郡的王,各郡城中城防大营里驻守的那可都是纪家军,陵安城是陵安郡最大的主城池,那城防大营驻扎的官兵会少了去?
若是被人发现假冒,哪怕再厉害的人那只怕也只得一个结果。
受死!!!
安夙原正想着事,闻姜丰之言倒是微微愣了下,去陵安府衙?陵安知府被她给一刀砍了,陵安知府也被她一刀给杀了。陵安府衙如今郡龙无首,新知府未走马到任之前,的确是需要要坐镇。
她放了话要接管陵安城,这个时候去府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当时她不过是为救连韵才这么说。她并未真的打算长驻府衙。
“不用了,府衙里的事暂时便由你们三个人暂代管理,方主薄回去便将此事上报幽洲,幽州那边必很快就会安排人过来接管陵安城中所有事宜。我暂时也不会这么快离开陵安城,你们若有什么事亦可来客栈里寻我。”
安夙回神摇了摇头:“若是那位郡守大人为难你们,你们将这些事全都如实的告诉他,就说人是我杀的,他若不满便让他也来客栈里找我就是。另外你们三个人都有参与审案,回去后便给我好好的查查。”
“我要知道陷害余家的人到底是谁,将此案的卷宗和审问记录,还有宫家康家这两家的所有资料,全都整理好给我送过来我要看看。另外再人给我盯着康家和宫家的人,看看有没有可疑。”
“是,将军请放心,下官等定会办妥的。”
几人皆拱手应诺,姜丰更是松了口气,如是当然最好,否则只怕他们此次也难逃责罚,郡守大人的舅子死了而他们全都在现场,且他们所有人浑身上下都无半丝伤,郡守大人是拿不了将军如何。
可拿他们出气却是显然的。
尤其是他当众的提醒过这位劫法场的杀神将军。
否则师爷又怎么会在少年杀了他们的知府大人以后,便开口要他们拿人替知府大人报仇?不就是看准了知府大人身后的郡守大人,可他很明显看走眼站错队攀错了人。
姜丰等人得安夙告知了客栈的具体地址,只派了人前去揭下余家的封条而后便在街口与安夙分道带着衙差全都回去了府衙,转身看向连韵余榛母子,安夙还未开口,余榛便已走上前来。
他拱了拱手道:“纪将军救命相护之恩无以为报,将军受了伤独住客栈无人照料极为不便,姜捕头说的极对,将军受伤必要医治才是,还请将军不弃移步余家暂住,也好让榛与母亲好好的谢谢将军照顾将军。”
“不必了,我……”
“还请将军不要再推辞,将军救命大恩榛此生结草衔环也难以报达,榛自小苦读对贤之书,可时至今日才知百无一用是书生,榛身无长处,余家也早就今日不同往日,榛想榛此生都难再有机会报答将军,亦只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否则榛与母亲都会于心难安。”
“大哥哥,不是,将军,您就应了余大哥去余府好不好?免得若万一您再晕倒在外那可怎么办?在余府就不一样了,我会好好照顾将军,真的,我可是很会照顾人的。”
“你很会照顾人?”
安夙垂头看向满脸祈求的小丫头笑了笑:“可我记得若不是你,我头上的伤口可不会再度裂开,若是你这小丫头来照顾我,那我想还是不必了,我怕我的伤会一直都好不了。”
“我发誓,我下次一定会很小心的,我那只是心里装着事,所以才会没注意弄疼你,可现在事情都过去了,我肯定不会的了。大哥哥就去余府好不好?去吧去吧,去吧……”
小丫头被说的有些羞红了脸,可是脸上满是污渍看不出来,是以少了那份儿娇俏,她有些尴尬的解释着,上前伸出小手但拽住了安夙衣袖不停摇晃,那撒娇的小模样与她先前张嘴便咬掉恶汉子一块肉的凶狠样比起来?
可当真像是两个人。
“我记得你叫馨儿,是叫余馨么?”安夙却挺喜欢这丫头的性子,这丫头不娇柔也不作做,性子直爽却又不失天真纯善,尤其这丫头骨子里透着股子狠辣执拗劲儿。
“是余大哥替我起的名字,我们几个的名字都是余大哥给起的,我们是逃难来陵安城的,若不是余老爷和余少爷还有夫怜悯一直照顾我们,我们几个说不定早就饿死了,夫人和余大哥对我们可好了。不止给我们地方给我吃的,余大哥不止教我们识字给我们起名字,还让我们随了余大哥的姓儿……”
“所以,将军您就去了好不好?否则夫人和余大哥都会很难过的,馨儿也会很难过,还有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六弟和七弟,还有福爷爷,我们所有人都会很难过很担心的……”小丫头点头眼眸泛亮的解释着,说着余家人的好话,想要说服眼前的人。
安夙脸上浅笑更深了一分:“明德惟馨,谦恭礼信,倒是取的好名字,小丫头更是能说会道,听你的话若我再不去便成了罪人。”
“将军就别再犹豫了,我们赶紧走吧,啊,对了,我可还记着将军的银两和玉佩还在我这里,我知道这个玉佩对将军很重要,只要将军跟我们去余府我就将它完壁归赵的还给你,否则的话我就不还你了。”小丫头说着蓦然间从自个儿怀里将银袋子和玉佩都掏了出来,歪着脑袋看着安夙出言威胁。
“……”
安夙看着挂在小丫头指尖的玉佩,脸上的笑容微恍却只在瞬间:“你若喜欢的话便留着,那东西我已经不需要了,时间不早了,我们……”那走吧二字还未出口,她眸光却是微凝,侧头看向旁边的小巷子。
“出来!!!”
安夙再掀唇出声脸上笑意已散尽,只两个字却是透着抹浓烈杀气,原本平静的眸光也在眨眼间变得凌厉无比。
少年低沉清冷的声音落入耳中,让在场众人都是身体微震,看着突然变了脸色的少年,视线亦皆不由自主顺着少年的视线看了过去,幽幽暗巷处光亮并不能完全的照进去。
那一片阴影的拐角处空无一物。
众人看得不解,正要转头询问时,少年却是已经迈开了步子,安夙仍旧看着那方,她脚下步子迈的极慢极慢,一步一步落在人眼中就像是踏在刀尖,莫名的看得人心头有些惶恐发堵。
安夙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而那阴影拐角处也多了一抹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