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旧债?”
安夙闻纪战之言,回神微诧:“未知候爷所指故人是谁?所指的旧债又是什么旧债?”纪家与安家的旧债?据她所知纪家与安家并无交情往来,父亲与纪候爷算起来也只是昔日同袍,并无过多的交集人。
所以纪家与安家有什么旧债?她当真是不知,可她本能想到当日是纪少阳追到凤城的事,那时候她便心有疑惑和怀疑。
她当日的怀疑是不是今日可得到一个答案?
“故人是谁?”
永宁候纪战轻喃着,脑中本能的浮上一张脸庞,轮廓分明,五官刚毅,耳边似还能听到那人豪爽的笑声,这亦让他眼神多了几分恍然与怀念:“所谓故人自是你父亲安啸庭,候府书房中有个暗室,想必你并未进去过,此次回都不妨随为父进去看看。”
安家能与他有交集的自然也就安啸庭一人。
其它人他并不熟悉。
说来那亦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进去过,那里面供奉的乃是你父亲,安大将军安啸庭的灵位。”看纪战说的慢吞吞,纪少阳在旁边忍不住插口:“我父亲与你生父本为结义兄弟,当初我父亲初上战场时与你父亲在军中相识,你父亲曾经救过我父亲一命。”
纪战被儿子抢了话,狠狠瞪了眼纪少阳。
纪少阳却是恍若未见只看向仍旧满面疑惑的安夙道:“我父亲与你父亲极为投缘,因而两人搓土为香,拜天地盟誓,就此结为异姓兄弟,所以严格论起来你应唤我父亲一声义父,唤我一声义兄。这也是当初我前往凤城的原因,父亲临时出发前,带我进了密室,告诉我这段往事,并命我前往凤城寻你。”
“那时帝都中关于你的事传的沸沸扬扬,父亲心有担忧。所以才会让我前往凤城将你找出来,父亲担心你会做些不该做的事,更担心你会出事。只是我做梦都未想到,你会是女儿身,你更是我妹妹,你可当真是瞒的我们好苦。”
“义父,义兄?”
安夙怔怔的呢喃,她疑惑的看向纪战与纪少阳:“可自我记事起并未听父亲说起过父亲尚有位义兄,亦未见过候爷有前往安府,所以这……”所以这所谓的救命之恩,所谓的义父义兄她是真的半点也不知,父亲去逝后她离开帝都前往临江府,母亲当初也未有向她提及过。
“你自然不知的,可你幼时本候见过你,就在你父亲的丧礼上,当初你失踪本候亦曾派人暗中找寻过。本候至今都记得你当时的样子,小小的个子穿着孝服跪在你父亲灵堂前,所有人都在哭,只有你顶着小脸上的鲜红爪痕,冷着张脸默默的替父亲烧着纸钱,从始至终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纪战叹了口气这才道:“我与你父亲关系疏远的原因,本候想你应该不难想明白才是,纪家乃开国诸候府,本候自小便受严师教导,深谙为官之道,你父亲所拥有的一切,却都是他凭自己的双手,凭他一身好武艺拼杀得来。你父亲是个真正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值得所有人尊敬。”
纪战若所思的在最后加了一句,看向安夙的眼神亦很复杂,复杂到让人根本看不分明,他亦未有解释。
只接着道:“皇帝疑心甚重,最忌臣子结党营私,永宁候府与当时的大将军府本就是武将府又都手握重兵,交往过秘只会惹君心猜忌,是以本候自回都后便与你父亲渐渐疏远。再有本候与你父亲都长年镇守边关,本就难得一聚,大多数时间都是传信。”
“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纪家与安家虽不曾相互走动过,可那知己情份兄弟情义不管是在本候心里,还是在你父亲心里,本候相信都是不可磨灭。这些东西我想你应很想看看,看过后便好好留着,不管是当个念想还是怎样都好,这都是你生父亲笔手书。”
“你是安啸庭的女儿,你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液,本候很高兴能听到你今日这席话,你父亲是真正心怀天下之人,你到底没有让他失望。夙儿,人生在世有得必有失,万事亦有因才有果。你能为了天下百姓放弃自己的仇恨,本候想若你父亲在天有灵,看到现在的你也应会与你母亲含笑九泉。”
纪战说着起身踏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安夙面前,将袖中的沉旧木盒取出放在了安夙手中,看着女子苍白的脸颊和爷头望来的视线,伸手落在女子头上,大掌轻揉着道:“丫头,不管是夙儿也好,不管是裳儿也好,在本候的心里,你就是本候的亲生女儿,以后别再叫什么候爷世子。”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喜欢听你叫我爹,叫爹更亲近些。这玲珑玉骨为父帮你收着,为父回去便一锤子砸了它。你也别再想着还我,还纪家什么,你不欠纪家什么。是纪家欠你,你尽心保护纪家为父看得很清楚。为父并非那等是非不明之人,裳儿之死本候知道与你无关,你不必因此自责。”
“同样是纪家欠你父亲,若无父亲本候早就死了,哪里还会有裳儿,又哪里还会有这笨小子?连个女儿家都比不过,连自家妹子都护不了,眼看自个儿妹子受人欺负,被人拿剑刺丫头,你都没拿剑刺那混球两剑,若换作为父在老子早砍他两刀,你在那儿瞪什么瞪,难道本候说的有错??”
纪战说着横了眼纪少阳,抬起大手便一巴掌朝纪少阳‘怒’煽过去,纪少阳后背抵着椅子,身体后仰及时躲过,不满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男子后退几步亦黑着脸瞪着纪战:“爹,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那我比不上丫头能怪我么?我自小也有勤练武功好不好?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我又没有偷懒,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丫头的武功就是比我高出那么多不说,就连脑子也比我好使的多?依我说那与我无关,那定是爹你的缘故。”
纪战眼睛瞪圆:“你笨那和你爹我有什么关系?”
“自是爹你将我生的太笨,都说勤能补拙,可这拙连勤都不能补?那只能证明爹你给没给我生个好的天份,天份太差我有什么办法?这不怪你又怪谁?谁让我是儿子你才是爹?你看义父那么聪明的,妹妹也生的聪明,若义父是我父亲没准儿那战神的称号就是我的了,妹妹,你说是不是?”纪少阳说着看向安夙挑了挑眉问。男子脸上溢着笑容,仍如以往的亲昵的语气。
不待安夙回答旁边纪战已抚须笑:“你说的对,为父也委实奇怪得很,为何你们爹我这么英明威武,你们娘那么聪慧无双,却生出你这么个蠢儿子?不过没关系,你笨为父不会嫌弃你,反正爹有丫头,你笨点就笨点吧,就不知道丫头会不会嫌你这个哥哥够没用了?”
“丫头才不会嫌弃。”
“那可不一定,丫头可没叫你哥哥。”
“那丫头不也没叫你爹!”
“丫头,叫爹……”
“丫头,叫哥哥……”
纪少阳纪战父子两人一人一句在房间里争锋斗着嘴,斗着斗着两人全都扭头看向安夙,两个大男人两双眼眼睛皆是一副眼巴巴的样子,颇有几分滑稽又颇有几分的可爱。
“爹,哥哥……”
安夙站在两人旁边,捏紧着手中的木盒子,嘴角噙着笑看着两人的视线却是有些模糊,女子清棱凤眸之中凝聚着些许晶莹的泪光,忖着那单薄身体,还有苍白的脸色少了那份清劲坚韧,多了份女儿家的柔弱。
亦越发的让人心疼。
“哭吧,想哭就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在爹面前你不用忍着。以后凡事都有爹在呢,你不必再把所有事都自己扛着,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记得,你还有爹在还有哥哥在。”
纪战将女子揽在自己怀里,一手落在女子脑后一手拍着女子的背,便如他幼时哄儿子女儿睡觉时一样的动作:“丫头,相信爹你定会得偿所愿,爹知你最想还安家一个清白,等你身子稍好便同爹一起回帝都。”
“你放心,这个公道爹会帮着你讨回来,还有那混蛋欠你的爹会一并给你全都讨回来,你可是我纪战的女儿,哪能任由人如此欺负?可你得答应爹,待那以后爹爹不想再看到你哭,爹的丫头生得最美,爹最喜欢看丫头笑,爹相信丫头笑起来定比你们的娘亲还要好看。”
“爹……”
耳边是男人低沉有力又宠溺轻哄的声音,字字句句如无形水滴落下,却在那颗坚硬石身击打出不可磨灭的印记。
她哽咽呢喃轻唤着,这刻没有隐忍,没有压抑,她任由泪水流出眼眶滑下脸颊沁湿男人的衣襟,她任由自己呜咽出声,她放声痛哭,将连日来所有的郁积全都在这刻,用最最无法逆转的方式喧泄而出。
纪少阳站在一旁看着,也听着女子哭声渐大,眼睛微微有些酸涩,他抬臂衣袖拭过自己眼角,心中有些揪起的疼。
那哭声萦绕在屋子里,飘过素净的屏风而后传出房门,传入静静站在院子中央的两人耳中,让院子里的人同样眼睛发酸,都默默伸手抹着眼泪。那哭声亦顺着撑开的精雕窗格传到窗畔另一片花园里。
满地枯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
落叶之间,是那抹素雪般的袍袂随着轻风飘展着浅浅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