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帝都环连杀人案在帝都造成剧烈的动乱和恐慌,若非因为弑天的现世彼时她的计划不会被迫改变,若非因此她还会是那个死去的,她绝不会被那么多的人盯上。
“我一直奇怪,当初那个执弑天出现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人如此费尽心力的想要将我引出来,有人挖秘道进过皇陵,我原本以为那个人是一心想找出我的赫连煦,可出人意料的弑天却并不在赫连煦手上。所以我知道,暗中还有股势力一直都在盯着我。”
安夙敛笑,沉声接道:“可让我更奇怪的是那个人只出现了一次便再也没有出现过,现在我总算是明白了,你将我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又怎么可能还需要出现?可我当初询问你和白桦,你们却都矢口否认。白桦向我指誓,你亲口否认你做过。”
“可你现在却无话可说,那就证明我猜对了。那个人的确是你,你和赫连煦都抱着同样的目的,你们都想将我找出来都想利用我,我安夙何德何能,竟然会让你们这些五湖四海的霸主如此不遗余力的看重?连死了都不肯放过?”
“萧烨,赫连煦,还有你,尊贵的大楚的皇,呵,呵呵,其实我安夙又能算什么?不过是领了几天兵,打了几天仗而已,什么战神通通都是狗屁,什么得战神就得天下那更是荒谬绝顶。百里云霄,还是你也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女子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浓烈自嘲。
她的确是不明白,她到底有何德何能会让他们这么以为,又有何德何能让这些人都这么高看她,她到底又有哪里,给了他们错觉,让他们以为她就真的有能力替他们打得那个天下?
她知道,她知道萧烨接近他,那是需要她手中兵权,便是赫连煦那个狂妄又唯我独尊的狼王如此认为也便罢了,为什么他也会这么以为?
想想这五湖四海的人哪个不是人杰?
哪个论起来会比她差?
她安夙却是一次又一次的被人算计,就连死过一次都仍旧看不透人心,都还是这么愚蠢只能是被算计那一个,他们怎么就会以为她真有那个本事?
大概全都是睁眼瞎???
她自嘲的笑出了声,话语却未有停顿:“你都看到我现在不过是个武功全废的废人,且不说你手上有彼岸,你手下能人何其多?你还有满朝文武,你又有哪里还会需要我这个废人替你出力?百里云霄,我不相信你会看不出来,不管是父亲还是大哥,他们都没有逆反之心更无雄霸天下之心,若父亲大哥当真有那个心你觉得这大邺天下会否轮到你来坐。”
“如果纪家真的有此心,大可直接发兵便是,何需受你什么招降,可是你却仍旧不放心,你还是选择用这种手段想要牵制纪家。即使所有的情是假,即使只是利用,可至少你不会伤我,这是你亲口对我说过的话,你说这个承诺的效期直到你死的那刻为止。可是如今你在做什么?你说的话是不是全都是屁话,说过就忘得干干净净?你满口谎言,你对我说过的那些,又到底有哪一句是真???”
他说过不会伤她,可伤她的人就是他,直到此时都还在威胁她,此刻她看着这个人这张脸,只觉得很陌生很陌生,原来所有的一切也都不过是作戏,而他作戏的手段比所有人都要高明,都更要炉火纯青。
她不明白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达到他如此的境界?
“那的确是我做的。”
锦垂眸看着安夙满是质问的小脸,看着她连说边想要挣脱他的束缚起身从他身上站起退开,仿佛他是什么肮脏的东西和物件,伸手便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死死困在自己的怀里。
他终于掀唇开口:“你说的对,拿走弑天的人的确是我,是我亲手打开皇陵的机关,就在送弑天被送入皇陵的第二日我便将弑天拿走,我进入永宁候府的真正原因并非想利用纪家,我对纪家对纪华裳没什么兴趣,更不是怀疑纪家想要在朝堂上做些什么,所以才接近你。”
“我引你进流霞阁,我接近你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因为我怀疑阮家的灭亡与你有关,我找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找到,而纪华裳是我唯一的希望,我要透过纪华裳找到你,我命卓翼强行使用弑天以你的名义杀人也是为了找到你,我怀疑纪华裳与你有关联,我知道只要弑天现世你便一定会出现拿回弑天。”
“我也的确早就知道那具被葬入皇陵的尸体根本不是你,可是并非拿走弑天时才知。早在当初你的死讯传开,我赶到边关见到那具你用来诈死的尸体时我就清清楚楚的知道,你还活着你并没有死。赫连煦因此派人混进皇陵之中带了仵作前去仔细的验尸。可阿谨你可知我为何在边关,只看过摸过那具尸体,我便知道那只是假的,并不是真的你?”
可他没想到事实的曲折,远远超过他的想象,沉重到他难以负荷,他以为他的阿谨还活着,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的阿谨却正承受着让他难以想象更难以接受的痛楚。他以为那么多年过去,他的阿谨或许早就已将他忘记,可原来一直记得的人不止是他,他的阿谨同样记着他,他的阿谨也一直如他一样的牵挂思念着他。
寒舟答应他只要那场战事结果就会替他们引荐,他以为他终于有机会可以走近了,他期待着十二年后与她再见,明知道不该,可他仍旧想要接触到她,想要真真实实的走近她,他仍旧忍不住心生妄想的,想要得到那个让他镌刻入骨牵挂思念了十二年的人。
他以为他还有时间。
可他错了。
是他的错,他竟然忘记了,时间会磨灭一个人所有的期待,当初是他给了她那个约定,是他给了她那个希望,可最终他不止失了约,他更让她等了她十二年竟从未出现,他的阿谨等得太久太久也等得太累太累。
他的阿谨将萧烨当成了他!!
如果没有这场重生,他不敢想象他到底该怎么办?
失去!
他这一生曾得到过很多很多,亦曾失去过太多太多,他可以失去所有,不管是地位身份,哪怕是他的自尊,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失去,他通通可以不要,可他唯独不能失去她。
“为什么?”
安夙被点了穴道身不能动,只能被迫的坐在男子怀里,直到此刻听到男子的话她有些怔忡的开口:“你到过边关?你说赫连煦派了人验尸,你当时眼睛还瞎着你怎么可能会……”
“我是瞎子,可我虽是瞎子,可我至少能分清男女。”
“分清男女?”
安夙身体一震:“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
“如你所想,我早就知道阿谨的身份,十三年前我和你回风崖初遇时我就知道你是护国公府的世子安夙,十三年前回风崖底,我也早就知道我的阿谨那个粉雕玉琢又粗鲁莽撞执拗的小男孩儿,他实际却是娇娇女儿身,不止有我的猜测更有你亲口承认。”
“……”
看怀中的人儿满脸不解,只满眼疑惑的看着他,锦垂眸伸指轻轻落在女子苍白的脸颊,柔柔的抚过轻声道:“阿谨可还记得你背着的那杆短枪,还有当年面对杀手刺杀时你耍的那套安家七十二路枪法?我当时便心有怀疑,直到我们坠下回风崖后,我受了重伤需要疗伤,我离开寻找安全的疗伤之地。”
“可是你却没有跟上来,我有些担心便折回,我看到你一个人哭,我听到你的自语,你拼命的告诉自己不能哭,安夙你不能哭,因为爹爹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我看到你的眼泪,就像是漫了天的雨水,我想你应该是真的真的很难过很难过……”
“你对自己说反正你也不是真的男孩子,所以哭一哭应该也没关系,你拼命的安慰自己就哭这一次就好,等哭完以后你会好好的练武,你会替你爹爹保护你的娘亲,保护你的大姐二姐……”
男子说着微顿,眼神有些微恍,幽幽的眸光中,他眼前似乎又看到,那个昏暗的天空下,那四面合围的荒草乱石堆畔,那个漂亮的男孩儿蹲在堆满落叶的荒草地上抱膝痛哭呜咽的模样,她放声的痛哭着,那么的难过,那么的悲伤,而彼时沉浸在悲伤里的她,却没有看到,原本离开的他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听着她的自语,听着她的哭声,感受着她的悲伤。
他的世界就此颠覆在她晶莹的眼泪中。
良久,男子回神看着安夙接道:“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我的阿谨原来是个女孩儿,原本我想出去带你离开,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所以我选择转身离开找到那个山洞,架起篝火,我想你会跟上来,因为我的阿谨不是普通的女孩儿,我伤太重才燃起篝火便晕了过去。”
“待我醒来时,便看到你脸上的狼爪印还有身上多出的许多伤痕,我没有想骂你蠢,我只是担心你,只是我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关心,我甚至不敢告诉你我的名字,所以我选择隐瞒我的身份,我告诉你我的字,锦归。”
“我本名百里云霄,封号重华,锦归,那是我的字,那是我离开云海之颠时师父替我取的字,师父于我不止如师更如父,锦归二字除了师父之外,再没有人知晓。我们在回风崖底呆了十五天,我的伤势稍好,你每日早出晚归我都会跟在你身后看着你每日寻找出路,待到你返回时我会提前返回山洞。”
“我看着你执拗的寻找,看着你数次遇险甚至差点送命,却仍是不肯放弃,可阿谨你可知其实我们早就可以离开,火儿早就找到我,可我却一直没有传讯出去,因为我舍不得,我甚至想过如果我们能够一直留在那崖底该多好?如是,直到你攀崖跌下差点摔个粉身碎骨,我才明白你到底,有多想要离开那里。”
男子唇边溢着笑,苦涩而失落,他未说的是,他选择离开护送的队伍,率亲信秘密独行路过回风崖畔别有原因,可他的亲信里却有奸细,那是他最亲的亲人安插在他身边的奸细,不止将他推到如此境地,更掌握了他的行踪,最后派人对他劫杀。
妄想至他于死地,亦妄想借他的死来达到他们的目的。
如果没有那个人,他和阿谨绝不会走到今天,如果没有那个人,阿谨的父亲不会因他而死,没有人知道安大将军的死,并非真的战死沙场,那是他人生里最最深沉的一个噩梦,这十几年来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的噩梦。
他这一生从未那样的恨过一个人,恨到哪怕啖其肉,喝其血,亦都不能消他半点心头之恨,那是他和阿谨所有痛苦的根源,利用他的信任,毁了他和阿谨人生的刽子手,他又如何能不恨???
而这是他欠阿谨的,从他们还未见面起就已经欠下她。注定此生此世,他都还不清的一笔债,而从他们在回风崖相遇,从她不顾一切傻傻的冲出来救他的那刻起,从他听到她的喃喃自语的那刻起,便让他再也无法忘怀。
那颗颗比星子还要耀眼又滚烫晶莹的泪水,那个教会他如何笑的粉雕玉琢又倔强执拗自小便女扮男装的小女孩儿,那一声一声稚嫩的锦归哥哥,他昏迷时整整三天三夜的照顾和担忧……
因他一句愚蠢便生怒喝斥他最终却又低头向他认错发誓自己要变成苍鹰时坚定的语气和声音,被他戏弄却不自知,借着尿遁逃到无人的地方,一个人碎碎念着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女流氓时,那可爱却又傻乎乎的模样……
男子唇边的笑意加深,他自私的留下她陪着他,整整十五天,直到他们都不得不离开,那个小小的人儿,自此镌刻在他心上,成了他的世界里永远不能磨灭的执念和牵挂。
红尘倾在珠泪中,沧海覆梦十三载。
从他踏入大邺帝都,从他与她在回风崖相遇,这十三年来他所做的所有的所有都是为了有一天能靠近她,都是为了有一天,能跨过那幽幽忘川河,能渡过那肆虐的黑水彼岸花丛,从彼岸的这端到达彼岸。
因为彼岸的另一端有他此生最深的牵念。
彼岸的对岸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