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直到天明才被渐渐扑灭,房屋倒榻只剩满地残桓断壁,还依旧不停冒着黑烟,所有的货物包括织机晾架等工具尽变灰飞。旁边地面还摆着八具被烧焦的尸体,都是织染坊与仓库的守夜人。
有仵作正在验尸,衙役捕快正在废虚里搜寻查找起火的原因,火因其实并不难找,很快便有衙役找到好几个木桶残骸,还散发着浓浓的火油味儿。
“禀大人,八具尸体都被烧焦,无法辨认死者,不过其中有一具尸体右上臂骨骼有处裂痕,颈骨处也有伤,应是刀剑之类的利器造成。”
“看来是有人发现了纵火者,所以被灭了口。”都府衙知府于冲沉吟片刻又看向邵锋:“邵副统领,昨日你们可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或可疑的事?若要在这几处地方全部浇上火油所需的份量应极大。”
“没有!”
邵锋摇头:“若火油是从城中运出,别说大量即使是一两桶,城门盘查的士兵也肯定会发现,可是我询问过,昨日并未发现有人运送火油。”
“也就是说本官应将搜查的范围放在城外。”
“于大人,此事就拜托你了,请你务必要将那纵火杀人的恶贼揪出来以正国法,我阮家虽只商家,却从来循规蹈矩,是正经的商人,可这些恶贼不止放火烧我阮家织染坊,还烧死这么多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阮老爷放心,天子脚下岂容有人如此胡作非为,罔顾人命?此案本官定然会一查到底,师爷还有些事要循例查问,请阮老爷吩咐阮府中人如实回答。也好助本官早日抓出嫌犯。”
于冲颔首,精瘦脸庞沉然肃穆说的义正言辞,可实际谁都知道,像这样的纵火案最是难查,想要抓出幕后主使怕是没那么容易。
“好。”
阮明辉看着眼前一幕,脸色有些灰败,两鬓都丛生不少白发,花了大半年时间在帝都打下的根基,就这么一夜间被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可是爹,三弟那边怎么办,三弟还等着我们拿银子去救命……”阮成浩蹙眉有些迟疑,眼中似隐含着一丝担忧。
“这……”
“你们只管带银两去,我们大人早已安排好,会带人跟在你们后面,先虏走令朗,又火烧织染坊,若我猜想不错这凶手与阮家定然会有所关联,说不定都是同一伙人所为,我们也正好可借此将他们全都捉拿归案。”
于冲闻言点头:“刑师爷所言甚是,只是,这伙凶犯敢在天子脚下行杀人放火之事,还敢虏人勒索钱财,定也是群亡命之徒,且斜镜崖地势极险,下方河流又湍急,利于逃遁而不利于追捕,邵副统领,本官怕府衙的捕快到时不能兼顾周全,可否请邵副统领助本官一臂之力?”
“于大人客气,我这就去安排。”
“好。”
邵锋点头,几人商议好,都各自前去安排。
已是已时一刻,天光大亮,一轮旭日却羞涩的躲在灰蒙蒙的云层中不肯探出头,让整个天地都显得极是阴沉。
不多时,天空飘起细密雨点,隐有越下越大之势。
马车行在半山腰,阮成佑看了眼天气,低咒出声:“该死的老天下雨也不挑时辰,若是昨夜下雨,织染坊也不会被烧个一干二净,贼老天……”
“够了,烧都烧了你咒老天就有用了?”阮明辉喝斥了一声,阮成佑垂头不再言语,阮成浩看了眼阮成佑,眼里淡漠无比。
只侧头与阮明辉对视了一眼。
却什么也没说。
斜镜崖,位于城外三十里地无泽山,悬崖似面斜镜倒挂半山腰,崖下丛林古木密布,山下是条十几丈宽的大河,源头渊远,流向却与护城河交汇。
马车无法前行,三人只能披上蓑衣下了马车,与两名下人一起抬着装着五万两银的大箱子,往斜镜崖去,到达时正是绑匪提出交换人质的时辰。
午时。
然,不足五丈方圆的崖边却是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这是在耍我们?父亲,我们现在怎么办?”银子运来,可连个绑匪的影子都没看到,甚至连个活物都没有,窄小的地方一眼可观尽,除了他们所立躲雨的这棵苍松便只剩三丈远外有两块一人多高的巨石倚背矗立。
有下人上前查看,围着巨石走了一圈儿,在那靠背合缝的干燥地方找到一个牛皮纸包,拿到树下打开,里面却是一封信纸。
“扔银下崖,归还人质,不扔,收尸!”
阮成佑念出声,那信纸上就这两行字:“可恶,这些人还真是狡猾,不带三弟来,却让我们把银子扔下去,他们若拿到银子不放人,那我们岂不是会人财两失?父亲,这银子绝不能扔!”
“这里面好像还有东西。”
拿着牛皮纸的下人摸了摸,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却是一根染血断指,断指上还戴着个做工考究的玉扳指。
阮成浩一看扳指脸色微变:“父亲,这是三弟的扳指,这……父亲,还是扔吧,不管如何先把三弟救回来再说,若是不给银子,三弟他定会没命的。”
“大哥,你说的倒是容易!”
阮成佑冷哼了一声:“我们的织染坊被烧了,不管重建还是重新寻址都得花时间,货物被烧,原本定好交货的也得重新赶制,可进原料,置织机……哪样不得花银子?三弟被虏我也担心,可大哥能保证我们扔了银子就一定能救三弟么?”
救个败家子回去不过是多败些银子,多分份家产,那是他的亲弟弟他当然说救,可凭什么要拿他那份去救个废物?
“二弟的意思是任三弟被绑匪杀死?”
阮成浩也微怒道:“我们若扔三弟总还有一线生机,若不扔,三弟却是必死无疑,父亲扔吧,银子没了我们再赚就是,可银子却买不回三弟一条命。”
“我不是说不救三弟,可我们既报了官就该把此事交给官府处置,父亲,我也想三弟好好的。”阮成佑也指着断指辨驳道:“可您也看到了,三弟的手指都送来了,这伙人心狠手辣,没准儿三弟早就被他们给杀了,我们报官的事他们肯定也都知道了,否则不会连面都不敢露,这下面是悬崖是河流,若扔下去这五万两银子可就真是打了水漂了。”
扔扔扔,那是五万两不是五百两。
兄弟二人为救与不救,扔与不扔当场争执起来。
阮明辉脸色难辨一直都未开口,站在崖边垂头望着悬崖好似根本没看到两个儿子为了救与不救另一个儿子争执不休,自相残杀的一幕。
显然,也是有些犹豫!
那穿下人服的的中年男子开口:“阮老爷,您尽快做个决定,绑匪若想拿到银子就一定会现身,这方圆十里都是我们的人,邵副统领也早就调集了人马埋伏在下方河岸两边,只要绑匪出现我们一定可以把他们都捉拿归案。”
“你们两个帮着把银子扔下去,我也想看看这人到底是谁?”阮明辉回头这才看了二人一眼,挥了挥手直接命令阮家兄弟二人将银子扔下去。
阮成佑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忤逆阮明辉。
红木箱被推下悬崖,与崖壁碰撞发出阵阵回响,最后销声匿迹,显然是已落进水里,只是雨势大,悬崖太深,崖涧又积了浓雾根本看不清。
时间一点点过去。
约一个时辰之后,一直守在崖下的人也没什么发现,只看到阵阵翻涌的波涛欢快的自眼前飞奔而过。山上的人下山时,邵锋等了许久也无动静,正命了人绑了绳子命善泅水的人下水打捞。
整整捞了两个时辰也未有收获。
雨势却是越下越大。
只能命人上岸。
“邵副统领,如何?”于冲站在伞下问。
邵锋摇头道:“于大人,这崖间数十丈我们都已打捞过,不过没发现银子在哪儿,也一直都没人出现,雨势太大,照这个下法,我怕水位会上涨,只能命人先上岸,可我们这么多人都没打捞到,相信绑匪也不可能捞到。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若绑匪真是为银子,相信他们定然还会有所行动。”
“可若他们不是为银子呢?”
于冲沉吟道:“等了一个时辰都没有人出现,本官也派人在崖下其它地方搜索也都没有发现,只怕,我们都上了绑匪的当。”
阮成佑:“大人的意思是……有人针对我阮家,却并非为求财?”
“若真为求财,就不会选择这样交换人质的方法,连京畿卫都捞不到装银子的箱子,你认为绑匪就能捞到?箱子乃木制,这崖壁石面外斜深达几十丈,箱子极有可能在下坠时便被碰撞震碎,箱锁脱落,银锭虽沉,可这水流揣急一旦没入水中也再难打捞起来。”
于冲抚须摇头,本以为绑匪挑在此处交换赎金,是为安全撤退,毕竟这四周山路难行,若有善泅水者,也很容易带银子逃脱,可没想到绑匪不止未出现,反留字让人将银子扔进河里。
若真为求财就算不出现也绝不会这样做,扔银下崖壁?只能证明他们布置这么久却被绑匪给耍了,还俨然是被耍得:团团转。
阮成佑看向阮成浩:“于大人说的极有可能,大哥现在看到了,银子的确打了水漂,可三弟还是死活我们都还不知道,我还是觉得,三弟已被那些歹徒给灭了口。”
“大人,邵副统领说的是,我们还是先回去,阮老爷也还是先回府,说不定阮三少爷已然回去,若未回我们也只能再等绑匪的消息。”刑师爷上前朝众人说道,有些事都是心知肚明,可显然不能说出来,说了不止丢自己的脸面,更丢都府衙门的脸。
众人顺原路返回。
只邵锋留下几人轮流守着。
又过了许久,雨势渐停,天色也是亮了许多。
崖壁之上,此刻站着两个人,衣衫都已被尽数淋湿,其中一人上前看了眼深不见底的陡峭悬崖只觉头晕目眩,急忙后退。
“还以为绑匪会出现,那人也会出现,没想到却是白忙一场。到底哪个混蛋居然想出这样的法子,害我们天不亮就往这里爬,还在那草丛里遵了三四个时辰都淋成了落汤鸡,却半点收获也没有?”
“啊嚏,官兵都走了,麟儿,我们也先回去吧。我们不用急,该出现的人迟早总会出现的。”阮蔚儿手脚有些打颤,爬了那么久山路,又蹲了几个时辰,她双腿都几乎已然发麻。
她拉着麟儿转身,下一瞬却是脸色巨变。
“你,你们想干什么?”卫麟儿转身也是吓得不轻,看着崖壁平台上多出的人,拉着阮蔚儿的手两人连退了好几步。
看了眼身后的悬崖,两人脸色都是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