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怎么样了？”
周擎海坐着轮椅，来到了周沉房间门口。
正巧一个常日里照顾周沉饮食起居的佣人端着水盆回来。
听到了周擎海的问话，佣人连忙道“是，老爷，公子的身体还是有些虚弱，医生正在房间里面给公子换药。”
佣人话音刚落，便听得房间里传出了周沉痛苦的闷哼声。
虽然并没有眼见周沉换药的样子，但是周擎海已然可以想见——厚厚的纱布和绷带上渗满了已经干掉的血迹，医生将这些纱布一圈一圈拆掉时，也在一次又一次地揪扯着周沉的伤口。
医生会用带有蛰刺性的药水冲洗伤口，然后用冰冷的镊子把弹伤中的旧药棉扯出来，再塞上新药棉。
周擎海不忍地挤记住了眼睛，把头沉沉地低了下去。
佣人站在旁边不敢置一词，但总这么干站着也不是个办法。
佣人想了想，便道“老爷，我得先去把医生吩咐要端来的水送进去了，您要进来探望少爷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腾出一只手旋开了门把手。
周沉痛苦的声音更大了几分。
周擎海的眉头比刚才皱得更紧了，眼中满是心痛。他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虽说周擎海在圈中一直以铁石心肠著称，但他的心肠再硬，也无论如何都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子像是被用刑一般地接受治疗。
佣人微鞠一躬，便进入房间，转身关上了门。
周擎海无力地瘫在轮椅上，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般。
他一生纵横商界，驰骋四海，虽说不像司家那般财大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至少也算得上是圈中数一数二的地产大亨，是全国闻名的风云人物。但想不到，竟然会阴沟里翻船，在苏暖和司家的手里摔得死死的。
这对于周擎海来说，无疑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
他越想越怄，忽然抽出拳头，重重地在自己的胸口锤了两拳，之后便是一阵剧烈的猛咳。
“咔哒”一声，周沉卧室的门开了。
用人走出来恭敬道“老爷，您没事吧？公子听到您咳嗽，担心得不得了，让我推您进去。”
“好。”周擎海语气沉沉地表示应允，佣人便推着他进了屋子。
“你们先出去吧，我要和老爷单独说话。”周沉虚弱道。
“是，少爷。”佣人、医生等齐声应着，纷纷离去。一时间，屋中只剩下周氏父子两个人。
周擎海还未来得及关心儿子一句，周沉便先开口了。
“爹地，葬礼的事安排得怎么样了？”周沉的虚弱无力的声音透出了几分急切。
周擎海皱了皱眉，半嗔半叹道“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还关心什么葬礼的事？！你现在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好好休养身体！别净说些晦气的话！”
周沉苍白的嘴唇边牵出了一丝阴冷的笑，咬牙道“爹地，我现在只有一个任务，就是保护周家，为我们周家报仇！”
看着儿子的样子，周擎海心中又酸又痛，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做父亲的，一直以来也在想尽一切办法为子女提供最好的教育和生活条件，可怎么竟会一步一步逼得自己的儿子一步步走上今天这样的路呢！？
“沉儿，守护家族固然重要，但是家族有人才有希望，只要你能好好的，爹地就别无所求了，现在只有你能陪在爹地身边了！”周擎海吸了吸鼻子，探着身子擦了擦儿子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周沉的眼神忽然冷了下来，语气森冷道“不，现在我也不能陪着爹地了，以后就只有爹地一个人了。”
这么多年来，周擎海还从来没有见过周沉如此阴厉的模样，再加上他说出的话，周擎海不禁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沉儿……你这是什么意思？！”周擎海怔怔问道。
“爹地，这场葬礼的目的就是要瞒天过海，我们只要开始了就没有回头路了。葬礼过后，所有的人都会认为我已经死了，我自己也会这样认为，爹地，你是也一样。如果连我们自己都不相信，又怎么可能骗得了别人呢？”
周沉语气淡淡，把头转向了另一边，冷冷地望着窗外，眼神中看不出一丝人情气息，有的只是如机械一般的冰冷。
周擎海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是在以前，听到周沉说这样一番话，他一定会为周沉的果决和魄力感到自豪，可不知为什么，儿子此时此刻决绝的态度竟然让他感到心里有些发毛。
周擎海心中升起了一种强烈的感觉——从今往后，周家安宁祥和的日子将不复存在，那个孝顺有责任心的儿子也将彻底消失。
等待着他们的只有一旦开始就无法结束的报仇计划和终日提心吊胆的生活。
周擎海揉了揉眼睛，忽然间有一种想要退出的感觉，可一想到连儿子周沉都已经变得如此决绝，势必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家族。自己又怎么能让他孤军奋战呢？！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决定了，不如就冷血到底吧。
“爹地，具体的事宜现在安排到什么进度了？”周沉问道。
周擎海努力稳住了心中纷乱的情绪，道“葬礼的事正在安排，在那之前会先举行一个新闻发布会，一来宣布我们公司高层的人事调整，二来公布你的讣告。现在记者和公关已经拿出了具体的文案，时间定在明天上午。”
“而且——”周擎海顿了顿“我会在发布会上声称要按照你生前的志愿，将你的遗体捐献出去。”
周擎海的声音越来越小，喉间也越来越苦涩，他觉得，自己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对躺在病床上的儿子说出这样的话非常可恶，心中只感到歉疚。
可周沉看上去却好像没有更多的情绪反应，他眉头微蹙，一副沉思的模样。
半晌，脸上竟然泛起了一丝笑容。
“爹地，这样做很好，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挽回我们周氏地产集团的形象，同时也可以让公众把注意力从我死亡的具体事实上转移到我的奉献精神上，简直是一箭双雕啊！”周沉笑道。
周擎海也强迫自己挤出了一个极强硬的笑容，嘴唇微微颤抖着附和道“是啊，一箭双雕。”
话罢，周擎海便闭上了嘴巴。此时，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和儿子说，但是却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沉也不发一言，他的表情十分凝重，眉宇间透出几许苍凉，看得出，他心中的感觉也不好受，远没有他表现出的这样冰冷。
“爹地，我们爷俩一起喝一杯吧。”周沉忽然道。
周擎海不知周沉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诧异之余，更多的是关怀“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不能喝酒，要忌口才好得快，知道吗？”
周沉笑了笑“喝一点吧，那些伤不算什么，可下次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跟爹地喝酒就不知道了。”
周擎海身子一震，猛地甩过头去望着周沉。
他很了解周沉，一旦他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就说明他的心理已经做了决定，再也没有人能够动摇他的心思了。
听他的话茬，这是要永远离开吗？
在理智和逻辑上，周擎海已然会意，但是在感情上，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
“沉儿，你是说你……”
周擎海一语未尽，周沉便接过了话茬“没错，我会离开。”
“在新闻发布会召开的同时，我会彻底在人间蒸发。等伤势好一些之后，我会去做一次彻底的整容，也会换一个全新的身份，这些我都不会让爹地知道，我们爷俩只留下一个网络电话的联系方式，在必要时进行单线联系就好了。”
“沉儿！难道真的要这样吗？！”周擎海几乎是在吼了。
他用拳头捶着轮椅的扶手，身子也由于情绪激动而不停地晃动挣扎着，声音中包含着难以细数的绝望和悲凉。
从小养到大的儿子是在用这样的方式跟自己做诀别啊！
周擎海已经失去了女儿周榕夏，本想把自己全部的希望和情感都寄托在周沉身上，可现在周沉也要离开了。
难道自己在宿命中与自己的子女们缘分就这么薄吗？！难道现在年过半百的自己非要承受这种甚于切腹百倍的痛苦吗？！
周擎海禁不住老泪纵横，他不停地倒抽着气，声音哽塞，全身颤抖，悲恸欲绝。
周沉也抬手抚了抚眼睛，但仍是一脸决绝的艰冷模样。
“是，一定要这样。做戏就是要做全套，改头换面之后，我就是一个全新的人，任何人都无法追查我的线索。我会像卧底一样潜伏下来，伺机行动，甚至可以打入到司家内部去，一招制敌！等到功成的那一天，就是我们父子重聚的那一天！”
周擎海握住了周沉的手“沉儿，那你要去哪里？”
“海泽镇。”周沉顿顿道“在哪里跌倒，我就要在哪里爬起来！”
“爹地，不要难过，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