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暖紧闭双眼，揉揉手臂，不住地叹息。
郑绍闻声跑来，苏暖神情沮丧，冲他摇了摇头。
郑绍心下明白，刚才在书房中发生的事情，一定不妙。
苏暖从口袋中掏出录音笔，无奈道“第一次访谈，失败。”
司漠把书房的门反锁了起来，他慢慢踱向书桌，重重地坐了下来，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中。
他还是不能停止愤怒，但这愤怒更多是由自己而起。
虽然苏暖的逼问将他的情绪点燃，可他终究没有埋怨苏暖。
毕竟，苏暖说的……是对的……
司漠耳边反复回荡着苏暖的话
现实面前，你是个懦夫！
舍己救人，你后悔了吗？
他曾是个军人，一个有血性、有正气的好男儿，救人是他心甘情愿的事，又何谈后悔？！
可仅仅二十三岁的年纪，就要承受身体和生活的剧变，他又如何能够泰然处之呢？！
军队中的他，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立功无数，有着和他的年龄不相匹配的极高军衔，令人赞叹，也引人侧目。
退伍转业后的他，本想带领着自己的好战友们成立佣兵团，大干一场，可谁又能料到……一团烈火就这样把他的幻想重重地拍在地上，永恒地改变了他的人生呢？！
如何接受？！怎能甘心？！
凭什么？！
司漠不愿再继续想下去，他勉强撑起身体，呆呆地望向阳台的一草，一木。
眼前一片明亮，也是一片混沌。
苏暖的心情亦无法平静。
想到在她的逼问下一点点崩溃的司漠，就感到阵阵心酸，她不禁反问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
可，她别无选择，她无法继续看着司漠这样下去。
伤害，有时也是另一种关爱。
她不知道司漠能否理解她的苦心。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也不能放弃！
说好的要做他的长街，不是吗？
“苏医生，我可以进来吗？”
门外是郑绍的声音。
苏暖起身，将他邀进门来。
“我都看到了，司少还是不愿意配合治疗，对吧？”
苏暖轻轻叹了口气。
“也不见得就是不愿配合，总要给他时间去接受和消化的。”
郑绍满脸感激神色“谢谢你能理解司少。”
苏暖微笑“瞧你说的，他是你的兄弟，同时也是我的患者，我当然能理解他。”
“苏医生，上次你对我说的话我仔细想过了，我决定不再因为自己的不忍而纵着他、由着他了。以后你要怎么治疗，尽管对我说，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配合你的！”
郑绍的话让苏暖心头一热，这份支持对她来说无比重要。
刚才的某一刻，她甚至还想着要不要将治疗的手段放柔和一些，进程再缓慢一些。
可郑绍却在最关键的时刻阻止了她那颗几欲动摇的心。
“郑绍！也谢谢你能理解我！有了你的支持，我心里踏实多了！明天我还会继续进行访谈，不过看司漠的状态，他未必愿意立刻接受，所以你可一定要帮我！”
“好！一言为定！”
一整个晚上，司漠都在思考苏暖的话，直到临近清晨的时候，才迟迟睡去。
刚睡着没多久，就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吵醒。
“谁？”司漠没好气地问
“司少是我！出事了！”郑绍在门外喊道。
“进来说！”司漠皱着眉头翻了个身。
郑绍闯进门来，满面焦急神色“苏医生说她要走！”
“什么？！”司漠猛地坐起身来，“怎么回事？”
“昨天你把她赶出来以后，她大哭了一场，说自己没有能力治好你，继续留在这里只能碍你的眼，还不如离开。”
司漠感到脑袋“嗡”的一下，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不会吧！这不像苏暖的风格啊！
可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理智地思考，他只是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她走！
“她现在人呢！？”
“正在收拾东西……”
司漠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你叫她去书房等我！”
“可是司少……如果她不去怎么办？”
“那你就告诉她，不去的话没有工资！”
郑绍心中一阵狂喜，看来苏暖的方法还真是很管用啊！
可他必须要强装出一副焦急难过的样子。
真是憋死了！
但很明显，司漠已经离不开苏暖了！
一切都还有希望！
苏暖来到书房时，书房门并没有关。
司漠静默地立在窗前，背着手。
苏暖走了进来。
通过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司漠早已能够轻松分辨她的脚步声。
“你来了？”冰冷的声音中，还裹挟着一丝温柔和歉疚。
“是的。”
苏暖极力把声音调整到最悲伤的状态。
司漠转过身来“为什么要走？”
“难道我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吗？”
“当我的生活助理不是挺好的？”
听到这话，苏暖有些生气。
“我是个医生，我的职责是给你治病！想要生活助理你大可去请一个月嫂！我之所以同意做你的生活助理，都是因为想快点治好你的病！”
司漠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方硬生生地挤出三个字。
“别走了。”
苏暖心中暗爽，但却不能流露出来，该演的戏还是要继续演下去。
她有些哽咽道，“如果你只把我当做月嫂，那么我宁愿离开……”
司漠急了！
一个女孩子竟因为他的话而当面哭了出来，这该如何是好……
“别……你别哭啊……”
苏暖低头掩面，肩膀不住地颤抖。
“哎！我没有把你当做月嫂啊！别哭了……苏医生，你留下来吧！这样可以吗？！”
这还是司漠平生第一次如此无力、如此焦急地请求。
“可是……我的患者都不配合我，我还有什么资格做医生呢？……”
“别……别哭了……我配合我配合！……”
看着司漠心急如焚的样子，苏暖忍不住“噗”的一下笑出声来。
“好！这可是你说的！”
司漠这才反应过来，居然上当了！
郑绍和苏暖竟然串通一气来整他！
刚才的内疚和焦急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立点即燃的怒火在胸口涌动。
“司漠，我们聊聊好吗？”苏暖柔声道。
“你出去！”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苏暖后悔不已，怎么居然会在那么关键的时刻笑出声来呢。
如果她没有露馅，访谈一定会顺利进行的。
可已经到了这一步，再多的后悔都没有意义，她必须想出对策……
短暂性地改变一个人需要计谋，但如果想要永恒地影响一个人，靠得一定是真心。
“司漠……”苏暖迟疑了一下。
司漠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我道歉……”
司漠侧了一下头，显得有些惊讶。
“我和郑绍这样做，就是为了你能够见我一面，继续接受治疗……请你，理解我们的苦心……”
呵，理解……
这两个人有什么资格跟他谈理解？！
多少人渴求着他人的理解，但却丝毫不理解他人？！
竟然用“苏暖的离开”来设计他、威胁他！
何其可恨！
司漠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而他却没有意识到，此刻他的愤怒有多深，内心深处对苏暖的在乎就有多深……
“呵，别说了……”司漠唇边泛起一抹苦笑。
那抹苦笑，就像一把尖刀，扎在苏暖的心上……
难道，她真的做错了吗？
委屈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可她不能哭，她是医生！
“说实话，我从未见到过像你这样的患者。”苏暖尽量稳住自己颤抖的声音。
可看到那副司漠万古不变的冷漠，苏暖也忍不住生气起来。
“司漠你知道吗？我是个医生！？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对我的冷漠、粗暴，我都默默地忍受着，为了治好你，我心甘情愿做起了你的生活助理，照顾你的饮食起居，这都是我对你负责任的方式！可这并不代表我的情感和尊严没有受到伤害！”
司漠冷了一下，方才的冷笑僵在脸上。
他怎么也想不到，苏暖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在脑海中迅速回忆了自己对苏暖的言行和态度，心中竟生出几分愧疚……他的确甚少顾及她的情感和尊严。
司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过，你没必要因此到愧疚，因为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司漠心中一动，苏暖竟这样把他看穿了！
同时，也让司漠的歉疚之情更加深刻。
苏暖隐约感到司漠的心有所动摇，不再如之前那般，像一块油盐不进的顽石，于是便再次尝试着开导他。
“我不会怪你，更不会因为你伤害了我的感受而一蹶不振，因为我是你的医生，虽然很多时候我也会感到难过，但是，看到你在我的治疗下一天比一天好，我心中是快慰的，我觉得，我做的一切、我承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苏暖的话就像一支小小的蜡烛，柔柔的、淡淡的光芒之中，散发出怡人的温暖。
司漠眉头微蹙，默不作声。
但显然，他的情绪已经和缓下来，苏暖的话他也听进去了一些。
患者抵抗情绪减弱的时候，也正是医生进行引导的最好时机。
“其实很多事情，我们没必要去问结果，只要内心是心甘情愿的，是快乐的，那么这件事就是有意义的，有价值的，你说对吗？”
苏暖的话似乎与她的年纪很不相称。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竟有如此深刻的人生感悟，这让司漠感到了些许讶异和钦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