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子楚突然去了王后非常伤心
平时里，秦庄襄王是喜欢安静的，特别是在他的寝宫里，根本容不得有半点喧哗的声音。可是今日，人来人往，一刻也没有消停。问询的、哭泣的、走来走去的，他的寝宫竟犹如咸阳的闹市。
秦庄襄王是昨日夜里突然病情加重，咳嗽几声，一口啖上不来，差点儿憋死过去。待他回过神来，就知道自己不行了。这时候，他最想见的便是自己的长子，可他没有让人立即去告诉嬴政，却让人传来了昌平君、吕不韦、隗林还有王绾等几位文臣，传来了蒙骜、王翦、王龅、麃公等几员武将。他们都是因他而有了今日的权势，一个个对他忠诚无比。这些昔日沐浴王恩、耀武扬威的重臣、爱将，此刻都跪在他的卧塌前面伤心垂泪。他们的身后，是秦庄襄王的一些叔伯和秦氏家族的族长嬴天。
庄襄王平躺在龙床上，浑身已没有一丝儿力气。他挣扎着歪过头来，又挣扎着睁开眼睛，看看昌平君、又看看吕不韦、再看看隗林……他非常艰难地移动着呆滞的眼珠，一个个看下去。终于一个一个看完了他的重臣爱将，庄襄王微微地叹息了一声说：“从今往后，我的王儿就托嘱给你们了！”言罢又闭上了眼睛。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到了这种时候，这卧房里所有的男子都哭了，而且一个比一个哭得更伤心。哭声中，庄襄王终于又睁开了双眼，嘘了口气，“嬴天！”他呼唤着。嬴天闻声向前。雪花似的满头白发，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皱纹缠绕着的双眼早已浸泡在汪汪的泪水之中。他来到床前，隔着泪水望着庄襄王那张奄奄一息的脸。
“你要替太子守住……”秦庄襄王没有力气把后面的话说完，脖子突然剧烈地一颤，两眼直瞪瞪地望着嬴天，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嬴天老泪如骤雨般落下，伸手去给庄襄王盍上双眼，然后掉过头来，声音嘶哑地宣布：“大王驾崩了！”
这声音虽然不大，却一声大似一声地传了出去。秦庄襄王的叔伯们开始往前涌，他们各自怀了不同的心情，都要去看这位王兄弟最后一眼。秦庄襄王寝宫的帏帘打开，他的生母夏太后在宫女的挽扶下，抽泣着踉跄地进来。跟在她后面的，是脸色肃然的华阳太后，再后面的是可怜的赵王后。此时，赵王后泪已哭尽，美眸被巨大的悲伤浸泡着，当她看见了秦庄襄王的尸身时，便发疯似的奔了进来，在两个太后的缝隙间冲过去，扑在秦庄襄王已经僵硬的身上。她濠淘大哭，却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就在这时候，太子进来了。人们立刻给他让出一条道。他看看哭泣的夏太后，又看看濠淘的母后，最后把目光停在父王腊黄的脸上。他的双眼一点一点地睁大，直到睁得凸现出来，他一步步走进父王。到了床边，他站住了，直愣愣地望着父王。父王的脸色非常难看，可是他没有死，他不可能死！嬴政在心里对自己说。就在这时候，嬴天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拉他转向父王的重臣和爱将。
嬴政还在想他的父王，还在坚信他父王没有死。嬴天带头在他面前跪下，昌平君、吕不韦、等几个文臣，蒙骜、王龅、王翦等几个武将，唰唰地都在嬴政面前跪下来，齐声呼喊：臣等参拜大王！
嬴政听了，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不能明白眼前发生的是什么事情，隐隐约约听到嬴天宣布：三天以后，举行登基大典！
高山坍塌了，大海会为他哭泣。大王去世了，整个国家都沉侵在悲痛之中。其实，这一切都是表面的。秦庄襄王死了，他的华阳母后，心里就并不那么悲戚。不但不那么悲戚，反而有一丝儿隐藏很深的快意。她冷冷地看着嬴政进来，冷冷地听了嬴天的宣布，便木然地扬长而去。临行前，她冷冷地瞥了赵王后一眼。
赵王后虽然哭得死去活来，但还是感觉到了华阳母后这一瞥的寒意。秦庄襄王走了，她感觉似乎是到了世界的末日。丧心己极的王后，再也经不住这一瞥的打击，一腔的伤心哀怒得不到发泄，她一时晕了过去。秦庄襄王的丧事，并不因为她的伤心和晕倒而有些须影响，因为秦庄襄王的托孤大臣、因为秦氏家族的族长都在。宫女们把晕过去的赵王后扶进后宫，丧事的一切程序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嬴政想随母后离去，被嬴秦的族长劝住了。一边是他去逝的父王，一边是他昏死的母后，他渴望去伴随生者，族人却要他为死者而留下来。按照祖上的惯例，父王死了，托孤大臣们已经参拜了新王，嬴政便成了秦国的大王，一切的事情，都该由他作主来定，大家都要听他发号司令。可他还只有十二岁，一切似乎都不懂，一切当然只能听从大人的安排，只好眼巴巴地望着宫女扶着母后离去。
赵王后曾经是赵国豪富之女，由于天生丽质、能歌善舞，又有一份真情，先是做了巨商吕不韦的妾，接着又做质子异人的妻，而后在死亡线上挣扎了整整六年，蓦回头竟然成了太子妃，这太子妃还刚做完一年，就得到了母仪天下王后的头衔。谁知道，好景不长，这王后仅做了三年，如同只经历了晨露的花朵，还没有来得及享受白日暖阳的灿烂，就被放进没有一丝儿光亮的黑窟里，纵然还不会立即死去，却从此与暖阳甘露无缘。三年前，华阳王后的惨剧，这么快就落到了她的头上，怎么不叫赵王后伤心欲绝？赵王后还这么年青，还不到三十岁，正是生命力最旺盛的年龄，更何况，她心里还有许多事情。不久她便醒来，睁开美丽的眼睛，望着豪华的宫殿，想到她的秦庄襄王的不幸，想到华阳太后那冷冷的一瞥。
曾记得：三年前，秦孝文王驾崩时，当时的华阳王后也是悲痛欲绝，哭得昏死过去。那时，对于秦孝文王的驾崩，真正伤心的，除了华阳王后，就只有华阳王后。而现在，对秦庄襄王悲痛欲绝的，除了赵姬王后，还有子楚的生母夏太后，还有她赵王后的儿子嬴政。想到嬴政，赵王后的心里一惊，蓦地挣开双眼，大声呼唤道：“来人！”
四个宫女，随声来到她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垂着头，等待赵王后的吩咐。她却又想起了自己的今后：如今子楚去了，我这个王后、这个风华正茂的女人，将会怎样的孤单，怎样的寂寞！想到这里，赵王后又开始伤心、开始垂泪。宫女们又惊又怕地看着她，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万幸的只是：伤心的女人爱怜自己，永远比不上爱怜自己的儿子。这样，她的伤心便会减轻了许多。因为对儿子的爱，她增添了许多活力。赵姬王后为自己的不幸流泪，当她再一次沉侵在悲痛欲绝中时，突然又想到儿子。爱的力量使她变得清醒，为了儿子的未来，她开始思考许多十分棘手的事情。
昔日邯郸的赵姬，现在虽然已经贵为王后，却没有太长太久的王宫经历。她不但缺乏在宫中角逐的经验，且没有受过许多王后都受过的那种教育；她没有对权力的贪婪欲望，也不知道王室里的种种规矩。她陷入了茫然，一种无助的茫然。将会发生怎样的事情，我该怎么办？她在心里问自己。眼泪，又开始往下滴。
宫女们更惊更怕，这王后唤了她们到跟前，却又不作理会，一个人坐在那里，一会儿垂泪，一会儿木木的，然后又是垂泪。她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一起跪在她的面前。
对于宫女们的举动，赵王后一点感觉也没有，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只是在为自己的事情伤心，为儿子的前途担心。
32、吕不韦后宫见太后
吕不韦来了，急匆匆地走进王后的寝宫。他站在宫女们的身后，望着王后沉思着。一个机灵的宫女突然发现了他，回过头来望着他，其他的宫女都跟着这么做了。吕不韦见了，朝她们挥了挥手，她们便象受惊的鸟儿一样，一个个全飞了出去。吕不韦望着宫女们远去，扭过头来，大胆地瞅着赵王后。
在吕不韦这样的男人心里，女人就是女人。昔日的欢媛尽管成了太子妃、成了王后、现在又成了王太后，在心里的份量却并没有增加半点。但是，他在表面上的表现，却必须不同。就譬如对一块朽木与对一块朽木雕成并喷了金的菩萨，态度绝对是不一样的。尽管明白人在对金菩萨磕头时心里会想，不过一块朽木罢了，然面子上还得是恭恭敬敬的。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吕不韦对他这个往日的爱妾，一直都是如此。自从他将她献给异人之后，他这是第一次这么毫无顾忌大胆地看着她。
王太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抬起头来。他们的目光终于碰到了一起，双双都显露出百感交集。比之于象吕不韦这样的男人，赵姬这样的女人有着更完美的人性，这缘于她对异性没有那么多出格的新鲜欲望。只要有个男人真心地待她，原则上就可以让她充满欢喜并投桃报李。异人在患难中得到她，真心地待她，这情谊使她忘却了可以说是曾被他遗弃了六年的痛苦。当他从新接纳她后，她对他甚至感激涕零，决心与他相好了一辈子。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对某个异性的思恋，只要有了另一个来替代就可能减弱或者中断。早在赵国时，吕不韦将赵姬嫁给异人，在赵姬感受到了异人对她的真爱后，渐渐地忘了吕不韦。女人的忘却总是象爱一样痴傻绵长，在以后的日子里，在她最苦最难又最危险的时候，她思念、埋怨甚至痛恨的，也就只是异人。在过去的漫长而又短暂的时间里，吕不韦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曾经有过的、已经深深埋在心底的记忆。
可是现在，子楚突然离去，她的真爱、思念、依靠都离她而去，昔日的丈夫、今日的丞相却来到了她的面前，来到了她的以前只有秦庄襄王才能进来的寝宫里。她望着他，渐渐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往日里与他生活的情景突然间变得越来越清晰。她记起了他风尘仆仆赶回家见到她时的兴奋，记得了他曾经给她的热烈拥抱、花间的亲昵，甚至回想到了他们颠鸾倒凤时的快意。她又看到了一个充满激情、智慧、自信、能力超群而对她恩爱有佳的吕不韦。她突然觉得，他们似乎从来就没有分手，一直都是相聚在一起。
“天啊，过去的一切，原来都只是一场梦，只有我与我的吕不韦，才是真真实实的！”她在心里喊着，仿佛是找到了真爱、思念和依靠，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
“不韦！”她突然冲上去抱住这曾经的丈夫，动情地呼唤着，就象当年在邯郸的玉龙居里等到了他归来时的那样。吕不韦又触到了她温润丰腴的身子，感到了她一颗期盼而渴求的心。只是，此刻丞相的心中，对这往日的最爱，已没有了一点点对女人的那种欲念，只有一个托孤大臣，要与他的主子、王后娘娘商量的许多事情。他待她稍稍平静，便轻轻地推开她，极温和地说：“别这样，这里到处都是眼睛。”
她望着他，面颊上露出一丝儿红晕，有些儿失望。把头低下，想了想又觉得他说的确实在理，便抬起头来问道：“现在，我该怎么办？”
“我来，就是要与你商量这件事情。”
“不用商量，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快告诉我，该怎么办？”
“这事，该由你来定。”
“我来定？”王太后有些急，也有些气。她原想他会把什么都告诉她，教她对什么事该怎么处理，没想到吕不韦会这样回答。她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看吕不韦。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不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吕不韦更加温和地说：“只是，今后秦国的大事，的确都该由你来定。”
“可是，我不知道定什么，怎么定！”她大声地喊起来。
“你会知道的，我已经说过，你不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这样，你就会知道定什么，该怎么定。”
王太后听了，这才掉过头来，期待地看着吕不韦。
“有些事情，我要先告诉你。只有这样，你心里才会有一个底，才知道该怎样来处理将要面临的事情。”
吕不韦说到这儿停下来，探询地去望赵姬。这么些年都很少见面，要相互说些什么话更无从谈起。吕不韦知道人总是会变的，还不知如今的赵姬对他会怎么想，对他的话又能信多少。于是，这才这么小心翼翼的。
赵姬听了不吭声，还是那样期待地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焦急。吕不韦见了，这才接着说：“情况是这样的，在我们秦国，一直遵循着早在西周时就已经确立的父死子继、立嫡立长的君位继承制度，这制度给了嬴政继承王位的合法性。刚才，嬴氏的长辈和托孤的文武大臣都已经参拜了新王。这就是说，大家认可了你的儿子嬴政为秦王。按照惯例，只要在三天之后嬴政举行了登基大典，他就成了秦国的大王。”
“是这样的。”赵姬长长地舒了口气，刚才的着急没了，脸上露出笑意。她静静地望着吕不韦，说：“登基大典的事，我不憧，政儿年纪又这么小，一切你安排就是。”
“我安排？”
“当然是你安排，不是你，还有谁？”
“安排登基大典的事，好办。只要王太后信得过我，到时我一定将太子的登基大典办得风光隆重。”
“信得过你？我有什么信不过你？我信不过你，还能去信谁？”赵姬不满地瞥了吕不韦一眼，委屈说。
吕不韦听了这几句话，心里的疑虑放下许多，有些高兴地说：“我知道王后相信我，我非常感谢。”
“非常感谢？你怎么说话还这么酸溜溜的？”赵姬瞪眼看着吕不韦，伤心地说：“你知道么，在这个世界上，现在除了靠你帮我，我还能靠谁？”
“我……”吕不韦心中一喜，说完这个字，看到王后眼圈红红的，忙掏出一方丝巾递过去。看赵姬擦干了泪水，他这才缓缓地说道：“其实，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也就是为了能帮助你，帮助政儿。”
“不韦！”她又动情地呼唤着，终于忍住了没去抱他，只是深情地望着他，说：“你既然这么说了，政儿的登基大典你全权安排就是。”
吕不韦点点头，说：“我一定去把这事办好。只是，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
“从过来的情况看，在没有举行登基大典之前，破坏这种制度、违反这种惯例的现象还是司空见惯的。现在嬴政还太小，这般年纪继位，正好给有野心的人提供非正常争夺王位的最好机遇。更可怕的是，嬴政有近三十个叔伯，还有三个兄弟，他们都有可能争夺王位，在这种情况下，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是可能发生的。”
“会有这样的事？政儿的叔伯、兄弟有可能来争夺他的王位？”
“对，是这样的，正是这样的，完全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说完这句话，吕不韦停下来，去看王太后，只见她那原本好看的眉头紧皱着，正非常担心地望着自己。吕不韦稍稍地凑近她，压低声音接着说：“实话告诉你，我现在非常替地嬴政担心！”
王太后听了，眉头皱得更紧，还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冷气，更加紧张地望着吕不韦。
33、王太后与吕不韦心有灵犀
看到王太后紧张，吕不韦心里有些儿满足，也有些儿高兴。他捋了捋胡须，微微地一笑说道：“只不过，这件事情只要王太后处理得妥当，也还是可以避免出现那样可怕的问题。”
王太后眼望着他，分明在问：我该怎么处理，才算是妥当？吕不韦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赵姬的一张脸，此刻他非常明白王太后的疑问，又沉吟了许久，这才开口慢慢地说道：“根据祖传的惯例，遇上未成年的王位继承人时，王权可以托付给母后及辅政大臣。现在，蒙庄襄王的厚爱，我吕不韦也是大王的托孤大臣之一。可以与其他的几个大臣一道，在秦王亲政之前来替他管理国家大政，待他长大之后再把王权交还给他。”
“是这样！”赵王后似乎又松了口气，平静地看着吕不韦。
“就是这样。”吕不韦重复着王后的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