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人正是仙莫问。他谨遵郝南传下的将令,不敢擅闯入门。
李穆然闻言,与冬儿对视一眼,而后高声应道:“我晓得了。仙兄,我这边没有事,你早些休息去吧。”
“是。”仙莫问回语后,脚步声渐渐远去。李穆然心里一宽,又瞧向冬儿,问道:“伤得严不严重?”
冬儿摇头浅笑道:“没什么,不过被划了个浅浅的口子。如果严重的话,我这会儿也不会陪你在一起了。”
李穆然吁了口气,又道:“怎么血还没有止?是谁伤你的?”
冬儿道:“我撒了药在上边,血早就止了。只是因为刚刚受伤,衣服上的血渍还没有干。”她莞尔一笑,手指一挑,笑道:“说到伤我的人,你又欠我一份人情了。”
李穆然听她说得轻松,又听她中气十足,心知那伤势果然不重,便也放下了心来,微笑道:“他们一直闹着要抓刺客,莫不是被慕容烈伤的?”
冬儿一蹙眉,道:“我又不是刺客,他伤我做什么?傻穆然,我替你挡了刺客。那人武功很好,我打不过她。”
“什么?真的有刺客?”李穆然又惊又怒,他一直以为慕容烈是假将冬儿当作了刺客,没想到果然有人大着胆子刺进了军侯府。
冬儿道:“那人要在你的药里做手脚,正好被我撞见,就和她打了起来。她虽然装扮为男子,但我看她身形,应该是个女子。她的招式很凌厉,我挡不住,勉强和她打了二十来招,便被一剑划在腰上。总算她没打算杀我,我就推倒了几个药坛子,引来了慕容烈。”
心知冬儿的武功虽然略弱于自己,但也算一位武道高手,那人武功比她更高,二十来招就能伤了她,岂不是犹在自己之上?李穆然微惊。可转瞬心底又起疑问:来人武功既然如此高强,何必非要绕着弯子去给药下手脚,而不是直接来刺杀?
李穆然默然暗思,片刻后,忽地眉头一紧,道:“我明白了!”
冬儿一愣,问道:“你明白了什么?”
李穆然道:“我伤势难愈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长安,那刺客不愿旁生枝节,才会在药上做手脚。如此一来,就算我死了,所有人也会以为我是因为伤势沉重才难以活命,谁也不会疑心到刺客身上。而阿烈几人虽知道我的伤势转好,但到了那时,他们说的话恐怕也没人信了。”
冬儿听他满口都是这些阴谋诡计,更觉惊惧交加,一咬唇,道:“穆然,这世上如此险恶,你还不随我走么?”
李穆然摇摇头,笑道:“我不能被他们吓走。既然有人要我死,我更该好好地活着,我不能当逃兵。”
冬儿看劝他无用,重重叹了口气,道:“你不随我回去,我也不能陪你留下。穆然,我走了,你好自为之。”语罢,起身欲走,然而刚一转身,手腕已被李穆然握住:“冬儿,我现在不能拦你,也拦不住你。总之你什么时候改了心思便告诉我,我等着你就是。这辈子,除你以外,我李穆然不会娶别人。”
听了此言,冬儿心中一时酸涩,一时又觉甜蜜,回头看他,只见夜色朦胧中,他一双眸子闪着无比坚定的光芒,却又透着那般的无可奈何。她不知该说什么,良久,才低语道:“我都知道。傻穆然,你自己小心些吧。”
距离冬儿离开,已有两日,李穆然的伤口开始结痂,无人在房中时,他也能自己试着下床走上两步。冬儿来去匆匆,在他想来,就如同做了一场春秋大梦,只是这个梦又让他久已没有知觉的心重又痛了起来,这日李穆然一早便起了床。他休息了这几天,在床上躺得无聊至极,自忖伤势已好得差不多,洗漱一毕,又换了一件素白色长衫,便开了房门。仙莫问老老实实候在他门口,看他出来,忙迎上前道:“百将,您好些了?”
李穆然还有些不习惯他做自己的亲兵,微微一怔,才温然道:“这几天辛苦你了。”
仙莫问一脸的兴高采烈,道:“这都是属下应当应分的。百将客气了。”
李穆然看着他那般开心,便不由自主想起了吴康,神情一黯,道:“你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出去?”看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仙莫问有些担心,忙问道,“百将要去哪?”
李穆然黯然道:“我想去看看薛平自尽的那口井。也算是送他一程,略尽我的心意。”
仙莫问应了一声,脸上的神情也转为了伤感:“那井离这边不远,我准备一下,这就带您去。”
李穆然点了点头,手抚着胸口在庭院中的凉亭中坐了下来。稍后,仙莫问带着慕容烈的几个侍从抬着个肩舆来。李穆然苦笑一声,想不到自己竟落到这般地步,但念着是仙莫问的一番苦心,便由着他扶着坐在肩舆上。
一路之上,皆是坦途。只是初出军侯府大门时,正碰见了对面也正出门的新兴侯慕容暐。那位侯爷向来与李穆然不睦,如今瞧他伤得行走不便,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冷嘲热讽了几句,才匆匆上马离去。
仙莫问比陶诺更沉稳,见李穆然并未发话,自己便也面不改色,未置一词,等到慕容暐去得远了,他才低声在李穆然耳边道:“百将,我们走吧。”
李穆然更是早练就了一副宠辱不惊的性子,仙莫问既不多话,他也乐得不多言,便道:“好。”
那枯井就在军侯府往北一条巷子的深处。那是个死巷子,周围一圈民宅空空如也,不过看残余的装饰,里面以前住的应都是鲜卑族中人。那巷子早就人去楼空,便是大白天的,也透着无尽的冷漠萧索,再加上巷子里刚闹出一场命案,周围人避之不及,倒有几分闹鬼的样子。
巷口有一摊的纸灰,纸灰中还夹着几根烧了一半的香,李穆然忙命侍从放下肩舆。他在仙莫问的搀扶下到了那纸灰旁,只见其中还有一张没烧完的纸,上边写着几个字。他命仙莫问捡起那纸来看,只见其上写着的正是“郝南、常武、钟宗言”等几个人名。
“是他们也来拜祭了。”李穆然心中明白,将那纸又放了回去,而后一撩衣衫长襟,推金山、倒玉柱,也跪了下来:“薛兄弟,我来晚了!”
见百将跪了,仙莫问也忙跪倒在侧,道:“薛平,百将之前伤重在身,今天伤刚好些就来见你,你别怪他。”
李穆然自顾自点了三炷香,也插在那一摊灰中。他自是不信神鬼之说,可是委实是对薛平愧疚至极,除此之外,想不出其他法子以求心安。他静静地看着那三炷香慢慢地烧完,香灰扑簌簌地被风吹散,才缓缓起了身子,转向枯井边。
枯井四周已踩了无数脚印,有军靴,也有百姓的普通皮靴。想必初发现薛平尸体时,这冷寂的巷中也曾热闹过一阵。那井口不大,井沿也很低,李穆然扶在井沿向里看去,只见这井早已填实了,深不过三四丈,井底都是碎石,此刻那些石头上还留着乌黑的血迹,想必是薛平的。
他微微合上双眼,只觉眼中犯涩,想要落泪。仙莫问见他闭着眼睛便坐到了井沿上,生怕自家百将一个不察也翻到枯井内,忙上前几步扶住李穆然的胳膊,道:“百将,这儿是死过人的,你伤势未愈,久在凶地于己不利,不如我们早些走吧。”
“当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李穆然听了仙莫问这一番劝,略笑了笑,道,“不碍事的。你还怕薛平变了鬼,害我不成?”
仙莫问讪然,道:“薛平是被人害死的,要去害,也是害杀他的人,自然害不到百将身上。”
李穆然眼神一凛,蹙眉瞪着仙莫问,道:“你说什么?薛平是被人害死的?他不是自尽的么?”
仙莫问道:“所有人都以为薛平是自尽,甚至朝廷查案的人也这么断的,可是属下却不这么看。”
“哦?”李穆然一听是他自己猜测,被他吊起的胃口登时缩了一半,不过暗忖仙莫问长于洞察,说不定真有什么发现,便勉强提起兴致,问道,“怎么说?”
仙莫问一指地上的足迹,道:“现在足迹已经乱了,什么也看不出来,但刚发现薛平尸体时,我也曾到过这枯井,看到过那时的足迹。”
李穆然道:“我听郝南和我讲过,这井边不是只有薛平一个人的足迹么?难道还有别人的?”
仙莫问道:“郝百将说得不错,井边的确只有薛平的足迹,可这并不能说明薛平就是自尽的。试想若是我自尽,定然会走到井边,看准了再跳下去,绝不会一路跑来,到井边一跃而下。更何况,这井口甚窄,薛平也没什么武功,就算一跃而下,也不可能这么准正好就摔到井底,势必会撞得井壁上斑斑点点全是血迹”
他说到此处,李穆然也听出了蹊跷来,回头向那井中看去,只见除了井底的血迹外,井壁四缘果然是干干净净,可见薛平跳井,是正正中中地砸到了井底。但仙莫问说得如果是真的,那么,薛平莫不是被个武道高手推下井的?
他将心思全放在薛平是否被谋杀上面,伤痛之心登时轻了许多,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时一转开心思,立时想明白了不少事情:“你当时看到的足迹是什么样子的?”
仙莫问道:“从巷口到这儿,起先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快到井边时,却忽然乱了起来,仿佛是在躲着什么;到了井沿时,步子就更乱了。他走得很仓促,仿佛是被人猛地推了一把,止不住步子。”
“然后他就收势不住,掉进了井里。”李穆然接了话,重重一拍井沿,“杀他的人,轻功一定很好,否则做不到落脚无痕。”
仙莫问道:“我一直觉得薛平定然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被人灭了口。”
李穆然颔首道:“不错,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别人也对他不放心。既然事情就出在这几日,那么这件事情肯定与新兵演练有关。”二人正在猜度,忽听巷口传来一声马嘶,旋而慕容烈的声音响了起来:“李兄,你叫我好找!大将军到我府上看你,你快些随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