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大急,用力一扯绳子,没想到绳子那头竟是空的,她用力过甚,一下子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摔得生疼。她扯过绳头,见切面平滑,只以为是水下什么东西咬的。她连忙跑到水旁,大叫了起来:“庾公子!庾公子!庾渊!”
没人回应她,只有水面还在不停地搅动,冒着泡。
冬儿急得几乎快哭了,她想了想,一跺脚,终于还是将绳子在手臂上缠了几下,继而一闭气,硬着头皮跳进了水中。
水凉彻骨。
水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冬儿尽力划着水往前游,可是在水里她怎么都用不上力,手脚动了半天,也只往前走了不到半丈。她憋着的气用完了,回手想拉着绳子到水面吸气,然而一仰头,就见一个黑物已遮在了自己头顶。
继而,她手上的绳子也断了。
“救”她想说话,可是一张口,就有水涌进来。她呛了好几口水,鼻子耳朵嘴,处处都是。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很沉,水面看起来那么远,那么远,仿佛再也触碰不到了。
恍惚间,她觉得什么东西托起了自己的身子,随后带着她,一起往水面游去,可是她呼吸不过来,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不知道了。
冬儿再有意识时,已经到了岸边。
庾渊拍着她的后背让她把水全都吐了出来,看她冻得嘴唇发紫,脸色发青,又将她湿漉漉的外衣脱了,把自己放在火边的外衣罩在她身上。
冬儿缓了好一会儿,才全醒了过来。她趴在水边,几乎把苦胆也吐了出来,只觉世间难受之事,莫过于活活溺死。庾渊看她好一些了,又把她抱到了火边。冬儿这时浑身乏力,被他抱着,心中害怕至极,然而庾渊竟没再多动她,只是把她放在油皮毡子上,而后就静静地看着她。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看得冬儿以为自己脸上多了什么东西,目中露出了疑问,他才叹了口气,道:“原来你真的不懂水性。”
冬儿甚是错愕,回道:“我方才不是告诉你了么?”她终究不傻,这句话一出口,就明白了庾渊的意思,不觉大怒道:“你你方才骗我的?你故意试我的,是不是?水里什么也没有!”
庾渊没有回答,只是木木地瞧着她。他的眼神比平时明显多了些东西,但也纯净了很多,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心机和算计:“你不通水性,为什么还要下水来救我?你知不知道你会死?”
冬儿横他一眼,道:“我不是你,我想不了这么多。”
庾渊听了这话,微微一怔。他垂头想了想,忽地极开心地笑了起来。他笑得像个孩子似的,整个人在火堆旁手舞足蹈了起来。冬儿在旁看了,不知他在做什么,瞧他行径与平日全然不同,只疑心他是患了失心疯,忙问道:“你怎么了?”
庾渊在水中呆的时间更久,他又没有干衣服穿,脸色早冻得发了白,可是这时竟全然不觉得,只是对着冬儿笑。他笑了许久,忽地敛色正容,极正经地跪在冬儿面前,回手便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冬儿一惊,心想这人真是疯了,忙出手拦道:“喂,你做什么?”
庾渊那两个耳光下手甚重,比冬儿方才打得还厉害,他嘴角登时流出了血,可是他却恍然未觉,只是正色道:“姑娘,是庾渊方才混账,多有冒犯,请你原谅。你要是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了。”
冬儿哪里见过这等架势,看他打得那么狠,他原本白净的面庞高高肿了起来,尤其左颊方才被自己打了,如今他自己又打,肿得更高,心中对他的气也就消了下去。她虽仍是绷着脸,但语气已温和了许多:“我原谅你。你别打自己了,赶紧起来,去烤烤火。”
庾渊重重地点了点头,极高兴地站起了身子,果真便坐到火堆的另一侧,乖乖地烤起了火。冬儿见他这个样子,心神微凛,暗忖这人怎么如此古怪,别当真是发了疯,那自己可要怎么出去?
庾渊心情极好。他嘴里哼着不知什么曲子,见冬儿的外衣还在一边,就拿来也摊在火前烤着,等烤得干了,才递给冬儿,极恭敬地说道:“佟姑娘,你把衣服换了吧,别着凉。”
冬儿潜运内功,早已把身上的湿气都去得一干二净。她接过外衣来,刚想开口叫庾渊走得远些,却见他早扭过了头去,站到岸边,静静地看着远处。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有干,走过之处地上都是湿湿的脚印,冬儿见他在岸边瑟瑟发抖,却也不肯离火堆近些,又不由得暗暗惊讶起来:这人变得好快,怎么这会儿忽然成了个君子了?
冬儿换好衣服,见庾渊那件外衣衣袖上还有自己方才吐出来的秽物,颇有些不好意思,便拿着衣服到了水边,把衣袖浸到水里。庾渊侧目瞧了,忙走过来,道:“我来就好。你去火边吧。”
冬儿怎么好叫他去洗,只是摇头道:“我不冷了。你去火边。”庾渊俯身揪住了衣服不肯让步,冬儿不由一蹙眉头,道:“我说了我来,你放手!”
她语气一重,庾渊立时松了手。他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足无措的,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冬儿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只觉好笑,脸上原本全是怒意,这时再也绷不住,“咯”的一声,笑了出来。
庾渊瞧她笑了,自己也笑了起来,道:“你饿不饿?我再去弄些吃的来。”
冬儿点了点头,庾渊如获圣谕,忙起身跑到铁箱边,翻起了东西。冬儿瞧他如此殷勤,有些过意不去,道:“方才就算是只小猫小狗掉到水里,我也会去救,更何况你是个大活人。你你也不必看得这么重。”
庾渊又拿出了两块干粮,他对冬儿微微一笑,道:“那是你心善人好。可是自从我父亲死后,就从没人像你这样,肯自己冒生命危险来救我。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你既然这么做了,那我就都会记你一生,谢你一生。”
冬儿见他说得认真,却再不敢信他,只是嗤笑道:“你们说话真真假假的,我也听不懂,总之随你怎么说吧,我是再不会信你的话了。”
庾渊正色道:“你别不信,我的话今天就撂在这儿。”他说得动情,忽然就地对着水面跪下:“狮山暗河为证,我庾渊这辈子都不会再骗佟姑娘,也不会再对佟姑娘起疑心。从此以后,我对自己是什么样子,对佟姑娘就是什么样子,再也不会变了。如违此誓,就叫我过水的时候,钻出个怪物来,把我吃了。”
冬儿“扑哧”一笑,道:“哪有你这么立誓的?再说了,吃了你,谁带我出去?”她听李穆然说过庾渊这种人发誓从不当真,便只把他的话当笑话来听。庾渊见她还不肯信,有些发慌,却也知急不得,便自嘲着笑笑:“是我之前自作孽,你不信我,也是应该的,我只怪我自己。”
冬儿道:“我不想说这些。你方才去看水下的出路,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庾渊道:“还要再等两个时辰。你别着急,我一定带你出去。”
冬儿轻叹一声,暗暗忖道:“还有两个时辰,那现在已是下午了。也不知穆然怎么样了。”她凝神看着水对面,接过庾渊给的干粮,却无心入口。
庾渊在旁默默看着她,看她神色凄然,心知她又是在想“鲜于牧”他心中有些不舒服,暗自竟嫉妒起那男子来,心想如果她也能这般想着自己,挂念自己,就算即刻死了,也再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