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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序幕

天气预报说近期的天气晴朗得万里无云,这话不假,上周的确只下了两场雨,一场下了三天,一场下了四天。

雨后的空气是新鲜的,四处洋溢着情侣的味道,幸福而且温馨。然而吴伟无暇顾及那么多,或者说是因为嫉妒而不愿去顾及。此时的他正站在2路站点候车的人流中等待着迟来的汽车,以及即将悄然流逝的时光,这一切在他看来都是那么无聊……

其实生活本就这么无聊。

汽车缓缓地靠站,吴伟随着人流挤进了车,在最后一排挑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向外望望,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

这时,车上走上来一个女子,穿着很短的裙子和很紧的衣服,扭动着腰肢来到车的中间,车里蓦地安静下来。吴伟发现车里所有的男人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摸摸鼻子时而看看窗外,又时而看看脚下,但眼睛却始终跟吴伟一样,没有离开过那个女人。

于是吴伟以一只狼的专业眼光发现这里竟然坐了一车的同类,他笑了一下。

那女人似乎也发现了这一车的狼,便更加得意地扭动着她的小蛮腰……

吴伟觉得如果不采取些行动也实在对不起自己。于是他从兜里掏出钱包,趁汽车突然减速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那女人扔去……

钱包不偏不倚地落在那女人的裙下。

吴伟得意地一笑,刚想起身,却不曾想坐在身边的一个小子先他一步起身冲了上去,拾起吴伟的钱包还给了他,吴伟发现那小子拾钱包的同时向那女人的裙子里瞄了一眼。那小子把钱包还给吴伟时笑着说,钱包可要看紧了,丢了就麻烦了。吴伟白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了句谢谢。

到站了,吴伟走下车,眼前大理石上刻的几个遒劲的大字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武辽市第一中学。

身边许多年纪相仿的孩子正熙熙攘攘地走进敞开的大门,只有吴伟一人傻站在那里眯着眼发呆,装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身边是络绎不绝的学生,身后是川流不息的街上的车辆。

吴伟突然觉得,周围的这些,很像流逝的时光……

吴伟是一名刚刚接受完中考洗礼的学生,这次他考得很烂,尽管相对于他平时的成绩已经算是超水平发挥了。于是在他无数次懊悔自己初中为什么没好好学习的同时,也决定痛改前非在高中一定加倍努力,尽管他知道,这仅仅是个想法而已。

整个炎热的夏季被他一个人浑浑噩噩地生生埋葬在无尽的无聊与发呆中了,这似乎与他度过的每一个夏天一样,而唯一不同的只不过是时间比以往长了一些,而且没有那些恼人的暑假作业。

中考后的日子是轻松的,班里的同学趁着这个时候把三年来所有的苦闷一股脑儿地都发泄了出来,玩脱了形,但吴伟没有去跟着凑什么热闹,他认为那些都是无聊的,无聊至极。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们没有主动邀请吴伟,在班里,他只是一个很渺小的角色。

还是一个人的生活好呢,宁静,没有世俗的诸多烦恼,吴伟如是说。说完之后连他自己都笑了: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酸了呢?

其实他本就这么酸的,他自己不知道罢了。人们都是这样,只会看到别人的毛病,而看不到自己的。

对未来的生活,吴伟感到很茫然,他并不知道高中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也并不知道该怎样度过这三年。他也曾有过一些英雄的梦想,也想过他如果努力学习了会在高中如何如何冲到前面,然后那些老师会如何如何对他另眼看待,再然后他将会如何如何风光,会有多少小姑娘慕名前来缠在他的身边,甩都甩不掉……

他总是喜欢这样一些不切实际的总是与女人有关的千丝万缕的幻想,尽管那些东西与让他痛改前非好好学习一样远得遥不可及,也仅仅是想法而已。

吴伟走进学校,绕过高大沧桑的教学楼,来到操场上。

操场上有很多人,仨一帮俩一伙地站在那侃着大山,女孩子们见到朋友都会冲上去亲昵地拥抱,互相讲着自己整整一个假期完美的生活。吴伟没有见到什么朋友,他也根本没有什么朋友。九年的义务教育吴伟虽说一直是浑浑噩噩走过来的,但也从未违反过哪条校规校纪。

这时有几个与吴伟同校的尖子生从吴伟身边走过,瞧都没瞧吴伟一下,这使吴伟很郁闷,他突然想起初中时班里哪个高人说过的话:学习好能当饭吃啊,学习好顶个屁用!

于是吴伟正气凛然地白了那几个人一眼。

操场上的人大都围在公告板上贴着的班级名单附近,吴伟也凑上前去,终于在F组名单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突然,吴伟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兄弟,这么巧啊,你也在这儿!”

他回过头,发现身后正站着刚才在车上捡自己钱包看那漂亮姑娘裙下风光的那小子,正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笑。于是吴伟也笑了,说:“是啊,我是F组的,你呢?”“真是缘分啊,我也是F组的。”然后指着名单说,“喏,我在倒数第二个。”

“哦……蒋,可,以……好奇怪的名字啊,怎么叫了这么怪的名字?”

“谁知道,爸妈就这么取的呗。”说完,蒋可以拿过吴伟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吴……伟……还是你的名字好,起码读着不别扭。”

“一般般啦……哎,你说咱这届高一新生,为什么没几个好看的呢!”

“嗯,好看的是少。但定义美女不单单只看脸蛋,主要得看三点:样貌、身材还有气质。这里边呢,身材是基础,气质是辅助,样貌也就是个点缀,这三样如果能占了身材、气质这两项就算得上是美女了。”说完,蒋可以指着远处的一个女孩子对吴伟说,你看那个,身材和气质都很好,长得也不是那么太过分,这就算是美女了。

听了蒋可以的话,吴伟突然对他肃然起敬,心想终于碰见了一个志同道合的高人。于是立刻赞叹道:“嗯,有思想,很经典啊……”

蒋可以听到夸赞,越发地得意了:“那当然了,咱是谁啊。我经典的东西多着呢,你要是喜欢有时间我全教给你,真不是吹,在这方面我可是专业人士。”

吴伟看着眼前这位“专业人士”,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情不自禁,一把攥起蒋可以的手……

就这样,两人正式握手成为了并肩作战的战友。

操场上的大喇叭响了:“请高一新生按照自己的组次站好,请高一新生……”

人群开始骚乱,渐渐地,站成了许多列,吴伟和蒋可以晃晃悠悠地插到F组的排中站好。

蒋可以看到前面的女孩子,刹那间露出一脸大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女孩一回头,呀地尖叫了一声,说怎么是你啊!蒋可以笑得更灿烂了,说怎么就不能是我啊,什么叫缘分啊,哈哈……女孩说谁跟你有缘分,和你分一个班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啊……

吴伟发现,那个女孩子生气的样子,很好看。

蒋可以转身,指着那个女孩子对吴伟开玩笑说,林若一,鄙人贱内,妇道人家没见过世面,让贤弟见笑了。

那个叫林若一的女孩子回手给了蒋可以一拳,说你要死啊,乱叫什么,谁是你家贱内,别不要脸啊!

蒋可以无奈地瞅了瞅吴伟,吴伟笑笑。

然后两个人之间便是很长时间的沉默,然而这种沉默处在此时的喧闹中显得微不足道。此刻的天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炎热,吴伟在强烈的阳光下眯着眼,脑子里又开始了他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关于过去,关于未来,却没有过现在……

不知过了多久,站在前面举牌子的老师开始带领着队伍向教学楼里走去。

刚刚走进教学楼,吴伟感到异样的欣喜,也不知这欣喜源自对新环境的好奇还是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的憧憬,总之这欣喜勾起了吴伟赞美一番的冲动。吴伟瞄了一眼身边的蒋可以,见他的表情平静如水,于是碍于面子便把这份欣喜压回了胸腔,以免被新朋友瞧不起,也跟着装出一副城府很深的样子。

然而吴伟不知道的是,蒋可以平静的外表下也隐藏着和吴伟一样的想法。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的漠然而装得更加漠然。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大都是唧唧喳喳说笑的女孩子,然而在吴伟和蒋可以的眼里也只有唧唧喳喳的女孩子。

走到楼梯口的落地镜前,蒋可以捋了捋自己不是很长的头发。

队伍在挂着高一(3)班的牌子的教室前转弯。

吴伟和蒋可以找了一个靠窗户的座位坐了下来,感受着惬意的小风,时而望望外面的风景,时而望望班里的人。

这时,领队的举牌子的中年女人走上讲台,顿了一顿,换了一副慷慨激昂的表情带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对大家说,今后就由我来与大家共同度过高中三年的生活了,很高兴能与大家在一起,我叫杨丽华,以后就是你们的班主任兼你们最好最值得信任的朋友了,我是教数学的……

蒋可以冷笑了一下,低头对吴伟说,你看这大婶得多大岁数了。

吴伟把目光转向她,打量了起来。

站在讲台前的是一个高瘦的女人,烫着一头卷发,脸色已经枯萎得发黄,尤其那双三角眼看起来十分犀利,让人见了就生厌……

“关于咱们一中呢,我也不多说了,大家既然选择了这里,就必定会对这里有所了解。其实在我们一中毕业的很多优秀的学生现在正在社会各行各业从事着工作,有大家熟悉的××,××,×××……”

吴伟小声对蒋可以说,我估计也就四十多。

嗯,也就这岁数吧,我也这么想,她绝对是个狠角色,咱们真点儿背。

呵呵……

“能与大家在一起,也是我们的缘分,俗话说得好,十年修得同船渡,那过河才要多长时间呀,咱们可要在一起三年呢,大家说咱们至少也修得百十来年的缘分吧……”

班级同学都笑了,为了杨婶的那不是很幽默的幽默——百年修得共枕眠。

然后杨婶开始讲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开学前的动员也不过如此。这时班里就有人打起了哈欠,而吴伟在下面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时间就这么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无聊的气氛里一点点流走。

动员完毕,杨婶开始点名,一个接着一个,被点到的同学举起手示意,有气无力地喊“到”。

蒋可以看了看坐在邻组第二桌正在被杨婶精彩的演讲深深打动并且时不时闭上眼睛像是困得不行了的林若一,沉默了一会,眼里轻轻掠过一丝黯淡。

这一切细微的变化都被身边的吴伟看在眼里,他似乎看懂了些什么,却也不好说什么,就索性不说,也不再想了。

点到了吴伟的名字,他噌地站了起来,洪亮地喊了声“到”,然后坐下。

蒋可以说:“喊那么大声干什么,凡事不要总想着出风头,低调一点嘛!”这时杨婶点到了蒋可以的名字,他慢慢腾腾地站了起来,用很平淡的语气“到”了一声。坐下后,对吴伟说:“你看,应该像我这样的。”

吴伟突然感到心里难受得要死,自己这么细微的心思竟然被蒋可以看穿,与此同时对他开始有些惧怕。但这些心理活动都是在一瞬间完成的,他仍然保持原来友好的态度点了点头表示回应。

杨婶说:“明天大家就要去军训了,这也是一个让大家互相熟悉的机会。从明天开始我们就会在军营度过十二天的时间,我知道这会很累,但也是考验我们的时候,希望大家在这十二天里……”

全班一片愕然,杨婶竟然又开始了漫长的军训动员。

蒋可以苦笑一下,说:“女人就是种唠叨的动物,而且越老的女人越能唠叨。”

吴伟点头,然后趴在窗台上,望天。

蒋可以看了吴伟一眼,笑了,说:“原来你也喜欢望天啊。我就特别喜欢望天的感觉,特别安静,我听人说爱望天的人都是寂寞的,看来咱俩挺像啊。你看这天,感觉是那么清澈……”

吴伟看了他一眼,见蒋可以满脸陶醉的样子俨然是一位哲人。其实他的望天完全是出于受不了杨婶的唠叨,想找点什么事做来转移注意力,更别说什么忧伤了。而且八月的阳光毒得能刺瞎人的眼睛,抬眼都困难,哪看得到什么清澈的天呢。

不过既然被定义为忧伤,就忧伤到底好了,吴伟索性陪着蒋可以雕塑般地望着窗外“清澈”的天,被阳光刺得满眼泪水……

等杨婶说完军训必需的生活用品时,吴伟抬眼看了看墙上的表,已经10点50分了。

当秒针又安然走过数圈后,在杨婶的一句“明天见”里,大家欣然起身,随即疯狂地逃出教室,生怕又有什么类似“补充几点”的事情发生。

当然,这里还是有不怕死的人的,而且多为女生,不但不逃命,反而一下全凑到杨婶身边,与之亲切地交流起来,从自我简介到班级的建设,又从中考的感悟到对未来生活的展望,更有甚者竟然抓起老师的手给老师看起了手相。这使还未走出教室的吴伟很汗颜,大有懊悔自己小时候为什么没有好好学《周易》之意。

蒋可以看出了吴伟的心思,轻蔑地笑了笑,搭着吴伟的肩膀说,瞧他们那些拍马屁的德行,看着就恶心。

吴伟听了蒋可以的话,正好应和了他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连连点头说是啊是啊。说完用疾恶如仇的眼光白了那些人一眼。

走出教室,蒋可以说,我就不明白了,就为了能让老师对自己好一点,还给人家看手相,这么低级的东西还敢拿出来显摆。

哦,那你也会看手相喽?

那……那当然了,不就是手相吗,说着蒋可以抓起吴伟的手,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纹路说,你看,这是生命线,这是爱情线……哎呀,你将来的爱情很坎坷啊……

不对吧,我好像听别人说过,这条是事业线吧……

啊……是吗……嗨,你也知道,这些都是骗人的,就是个与小姑娘套近乎拉拉手的一种方式,怎么说都行的。

哦。吴伟半信半疑地看了看蒋可以,欲言又止。

吴伟和蒋可以走出教学楼,阳光一下子洒满了他们的全身。

不远处,林若一正挎着一个女孩子悠闲地向前走着。蒋可以见了,立刻摇摇晃晃地赶了上去,到林若一旁边时,故意用肩膀撞了她一下,林若一没有什么防备,被撞了一个趔趄。

林若一生气了,叉着腰,瞪圆了眼睛冲着蒋可以大骂道你干什么,是不是不想活了!说着挽起袖子就准备上去揍蒋可以,大有拼个你死我活的意思,可拳头刚伸出来,就被旁边的女孩子拉住了。

林若一挣扎着说你放开我,说着还要抬脚踢蒋可以。

蒋可以站在那里,仰天大笑。

吴伟走上前去,这时林若一还在被那女孩子拉住的情况下想着法地冲上去继续战斗,那疯狂的样子很是可爱。

拉着林若一的女孩子见了吴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吴伟突然一愣,心里霎时涌上了一种特别的感觉……

于是他也对她笑笑。

那女孩子拉着林若一走远了,林若一还在那大喊大叫,说叶紫你放开我,让我回去和那个浑蛋拼了,叶紫你放开我……

叶子?好有趣的名字,吴伟想。

头上的阳光更加灿烂了,吴伟下意识地看了看天,似乎真的看见了一丝蔚蓝呢。

蒋可以还在那里笑,似乎一直没停过,吓了吴伟一跳。

与蒋可以分别后,吴伟一个人在学校对面的候车亭等车。正午的阳光歇斯底里地炙烤着这片大地,就连掠过身边的风都是热的。可就在如此燥热的天气下,吴伟身后来来往往的情侣却仍亲密地贴在一起不亦乐乎,这便使吴伟燥热的身体里那颗孤独的心也开始变得同样燥热起来。

身体的燥热可以通过自身排汗这类本能的生理现象缓解,但心里的燥热却没法排泄。然而迟迟未来的汽车却更增添了吴伟心中的燥,于是在他又等了一会儿不见汽车到来时,愤然离去。

路过一家小店,吴伟进去买了根冰棍,撕掉外面的包装纸,扬手一挥,那纸随风飘扬……

冰棍的凉爽顺着吴伟的食道而下,吴伟感到由内而外的爽快。

然而这爽快也不过是暂时的,当吴伟手里的冰棍啃到一半时,就在前面的KTV前看到刚刚从里面出来的一对男女在门口公然拥吻,全然不把身边的吴伟放在眼里。

这不是在挑衅吗,公然在我这个光棍面前进行无情的赤裸裸的挑衅。吴伟心想。

他们只不过是为了一时生理上的冲动而走到一起的,根本不会有什么真正的爱情,真正的爱情是纯粹的,他们根本不是什么真正的爱情。吴伟心里又想。

阿Q的精神胜利法在任何一个年代任何环境下都是行得通的,而且经久不衰。这样一来,吴伟的心里舒服了许多。

但想法依旧是想法,根本无力改变什么,仅仅从脑子里产生又很快地飘散到空中消失掉,无影无踪……

走回家时,吴伟浑身已然被汗水打得像刚洗过一样,又酸又黏。

防盗门嘭的一声关上了,发出沉闷的声响,家里扑面而来的冷气使吴伟感到彻头彻尾的清凉。

脱掉衣服,吴伟一头栽到床上。身体的疲惫已经使吴伟无暇去想刚才在路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此刻他需要的仅仅是一张床。

吴伟的妈妈听到儿子回来了,连菜刀都忘了放下,拎在手里匆匆从厨房跑了出来,推了推吴伟说,哎哎,你们今天去学校都干什么了?

吴伟抬起眼皮,正好与老妈手里昨天他老爸费了一宿洋劲磨好的此刻正寒光凛冽的菜刀相对,吓了一大跳,噌地从床上蹦了起来:妈,你干什么啊?

老妈看了一眼手里的菜刀,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忙把菜刀藏在身后,脸上立刻换了一副“憨态可惧”的笑容殷切地对着吴伟说,儿子,和妈说说,今天你们去学校,都干什么了?

还能干什么,分班,讲话,开学前动员,然后再讲话,再然后就是军训动员,完了接着讲话……

哦,那你分哪班去了啊?

三班。

啊,班主任是男的还是女的啊,姓什么啊,教什么的啊?

女的,姓杨,教数学的。

哦,你和你初中哪个同学分一个班去了?

没有。吴伟有些不耐烦了。

啊,那你们班考第一的那个,叫什么孙博的,分哪班去了?

听到孙博这个名字,吴伟一下就火了——

说起这个孙博,是吴伟的初中同班同学,那小子打初一起,就是他班的第一,一直到初三毕业,从来没考过一回第二。正巧孙博他妈是吴伟她妈同事的朋友,经常听她的同事和她提起这个孙博,说这孩子如何如何好,不仅聪明而且还刻苦,天天晚上学习学到十二点呢,也不用家长督促,真是省心。这些话每字每句无不深深刺痛了吴伟他妈那脆弱的自尊心,但碍于面子又实在不好在同事面前说什么,于是便把这些苦闷回到家里一股脑儿地全发泄在了无辜的吴伟身上,什么看人家孙博多么多么让家长省心而你却让她那么操心,看人家孙博学习多么多么刻苦一学就学到十二点而你回到家连书包都不打开,你看人家孙博……说到伤心处竟然又潸然泪下,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把以前她如何如何含辛茹苦地把吴伟生下来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大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全抖了出来。

这使吴伟十分地郁闷,作为子女,尤其是未成年的还在上学的子女,最忌讳的就是家长在自己面前喋喋不休地讲着别人的孩子是多么多么优秀而你却不。

可怜的吴伟受不了老妈的无情摧残,竟忍不住对老妈喊了起来,正巧这时候他老爸回来了,听到了吴伟的喊声又看到了吴伟他妈噼里啪啦如线的泪珠子,一下断定自己的儿子竟然把自己的娘给惹哭了,登时火从心起,上去几个嘴巴子就扇到了吴伟脸上……

说自己的是自己的亲娘,打自己的是自己的亲爹,自己又能说什么呢,只好自认倒霉。可这股苦闷却又无处宣泄,也只好仿效老妈的样子把这愤怒一股脑儿地全转移到了孙博的身上,毕竟没了他就没有那么多事发生了,于是他恨了孙博三年,恨得咬牙切齿。

此时老妈的话又牵扯到了吴伟多年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伴随着天气的燥热,这心里的火又像带火星的木条伸进了装满氧气的瓶子里一样,腾地燃烧了起来。于是吴伟没好气地对老妈喊了一嗓子:我不知道,你有完没完了!

自己对儿子满腔的关心反倒被儿子从头至脚地浇了一盆凉水,老妈十分郁闷,但又突然想起了厨房锅里的菜,只扔下了句“这孩子”就跑回了厨房。

吴伟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突然感觉到很难过,却又找不出什么难过的根源来……

不知不觉,一天就这么悄然飘过。

不知不觉,第二天的夕阳却已然西下。

时间过得真是飞快,也没怎么觉得,一天就这么快过去了,整整一天,吴伟除了无聊,什么都没做。

其实人这一辈子也是很快的,如果按照八十岁的寿命算,不计闰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辈子也不过是两万九千来天,如果每天都以这个不知不觉的速度过的话,这辈子也岂不同样在这不知不觉中过完了吗。想到这里,吴伟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过的恐慌,吴伟是个怀有伟大抱负的不甘平庸的平庸的人,又怎能让这不甘平凡的心就此消失在这无限的无聊之中呢。

于是吴伟噌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决定自此干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可是想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吴伟心中点燃过无数次的理想的小火苗再一次在他不坚定的信念下被无情地吹灭。

吴伟抬起右手,和着从毛孔里渗出的汗水搓来搓去,不一会儿,竟然一个小巧的泥团出现在手里。这使吴伟一惊,脑子里飞快地回忆着关于上次何时洗过澡的点滴事情,最终得出结论:由于自己最近一直沉湎于对着墙壁发呆这类伟大的无聊事业中不可自拔,实在无闲暇去关注自身的清洁问题。

自己实在是太敬业了,吴伟笑笑,走到卫生间把洗浴用品统统装进浴袋里,向门口走去。

在收拾屋子的老妈见儿子要出门,忙问了句“干什么去”。吴伟不耐烦地答道,洗澡去,真是的,什么事都管……

太阳下山后的天气相对于早上来说明显凉快了许多,在家躲了一天的与吴伟同样无所事事的老家伙们纷纷三五成群地拿着小凳子到楼下来纳凉,有的聚在一起聊天,有的下棋,有的搓麻,不亦乐乎。

吴伟拎着浴袋走进他家附近的天源浴池。这个浴池在吴伟家附近已经很久了,接连换了N多牌子生意却依然冷清。

把脱下的衣服往存衣箱里一扔,锁好,大摇大摆地走进浴室,走到角落里的一个淋浴喷头前,把浴袋放在台上。

哈哈,吴伟,怎么在这儿看见你了!

吴伟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看见身边粘满泡沫的蒋可以,十分惊喜,笑着说是啊,这么巧,我家就住这儿,常来洗的。

是吗,我家也住这附近,我怎么没见过你啊。

呵呵,谁知道呢。

来来,你帮我搓搓……

吴伟和蒋可以两人今天本在学校就聊得很投缘,没想到下午又在洗澡的时候碰面,更巧的是两家居然还住得很近,这使吴伟更加相信缘分的存在了,进而对蒋可以的好感大大增加。

蒋可以拍了拍吴伟的身子,摇摇头说不行啊,你这身上没块儿啊。

吴伟看了看蒋可以说,你不也没有吗。

蒋可以见自己骂人不成反被辱,突然气急败坏起来,说怎么没有,我天天练的,不信你来摸。说着故意挺紧了腹部的肌肉抓起吴伟的手往自己的腹部摸去,一边摸一边说,你看你看,这四块多明显,下面那两块马上就练出来了。

吴伟摸了半天,的确除了肚脐眼什么都没摸出来,但又不好驳蒋可以的面子,便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是啊是啊,还真有……

蒋可以更得意了,忙说那是,男人也是需要好的身材的,这样才能给女人建起坚固的避风港,才能给她们带来安全感。兄弟,你也应该跟哥学学,平时也练一练,就算没女朋友,平时自我欣赏一下也是蛮好的嘛。说完又抬起胳膊,握紧拳头小臂向里弯曲,向吴伟展示起他瘦得皮包骨的胳膊上火一般炽热的肱二头肌来……

吴伟很无奈,闭上眼迎着莲蓬头扑面而来的水,任由它们肆意地冲洗着自己的身体。

澡洗好了,吴伟和蒋可以并肩走出浴室。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马路上闪烁的霓虹灯代表着城市繁华的夜生活的开始,灯红酒绿的夜里,最容易使人沉醉。

回到家,吴伟躺在床上扭来扭去的十分惬意,洗过澡的感觉就是舒服,干净并且凉快。

就这样,吴伟闭上眼,脑子里过电影般地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又想了想明天的军训,不久便昏昏入睡。

第二天早上,吴伟不到六点就起来了,洗脸刷牙上厕所,一切晨起活动准备就绪后,床头的闹钟才懒洋洋地在时针与分针呈一条直线那刻响起。

这会儿,吴伟的老妈才从被窝里爬出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发现儿子竟然起得比自己早,感到十分的诧异,忙问: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呢?

吴伟拿起水杯,呷了一口水说,今天去军训,早点起来收拾东西。

老妈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自言自语说怎么把这事忘了,忙冲进卫生间洗脸刷牙梳头上厕所后,手也不洗地又冲进厨房给儿子准备早饭。

吴伟转身回屋,找出几件T恤来叠好放进书包里,又找出两双洗过的袜子放进去,转身到卫生间拿牙具,毛巾,洗面奶,沐浴露,也统统装进书包。但又想想不好,一个大男生用洗面奶终究不是什么太光彩的事,会被别人笑话的,于是吴伟把洗面奶拿了出来,回到卫生间把香皂盒装进书包。

这时厨房已经响起了抽油烟机的声音,老妈一边炒着菜一边大声问吴伟说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吴伟说都准备好了。老妈说毛巾带了吗,吴伟说带了。老妈说袜子别忘了多带几双,吴伟说两双够了。老妈说水杯带了没有,吴伟呀了一声,说忘了,赶紧回屋准备。

不一会儿,老妈端着炒好的热气腾腾的尖椒炒豆腐干从厨房里出来,然后风风火火地解下围裙冲进卧室叫吴伟他老爸起床,不一会儿就听见从屋里传来的惨叫。这是吴伟家每天早晨的必修课,所以对吴伟来说早已习以为常,不足为怪了,吴伟笑,端起饭碗,夹了几口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当吴伟碗里的饭快要消灭掉一半时,屋里的惨叫声还未停止。

见吴伟的老爸仍不起床,老妈索性放弃进攻,走到吴伟的房间帮着整理书包去了。

吃好饭,吴伟回屋取书包,见书包后面生生绑了一个塑料盆,便问老妈说干吗带个盆啊。老妈说洗脚用啊。吴伟说军营里有洗脚盆,那都是公用的,不卫生,万一传染上脚气就麻烦了,还是带自己家的盆好。

吴伟没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如果他再说半个字的话,他妈肯定会弄出一百句来回复他。

背好书包,向门口走去……

到军营好好听教官的话,别太累,晚上早点睡觉,记得要洗脚……

随着防盗门的紧闭,把吴伟老妈无数句还未说完的嘱托锁在了屋里。

吴伟背着沉重的书包走出家门,深吸一口早上清凉的空气,相对于刚才在家的郁闷,心情十分舒畅。

刚刚走出小区,来到2路汽车站点,看见了同样背着大书包的蒋可以。

二人见了,十分欢喜,相互交流自己书包里都装了些什么被自己父母逼着装了些什么。蒋可以看见吴伟身后的洗脚盆,笑着说带这个干什么啊。吴伟说是我妈非让我带的,怕染上脚气。

蒋可以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说还是你妈好啊,多关心你。我就不行了,连提醒我带个脚盆的人都没有,哎,只好和你用一个了。

吴伟一愣,想这蒋可以原来是如此阴险的家伙,想用自己的盆还得装作假惺惺的样子像是被逼无奈。

汽车到站,两个人上去,到最后一排两个挨着的座位坐下。

司机一脚油门踩到了底,汽车噌地就蹿了出去,车上的人都向后一个趔趄。自打公交车私人承包了以后,各路公交车都纷纷响应着火车提速也紧跟着提起了速,毕竟挣了多少钱都塞进自己的腰包,于是所有的司机都没了命地疯跑,只为多拉几个客人。

窗外的景色飞快地向后退着……

蒋可以突然想起了与吴伟的相识,便捅了捅身边的吴伟打趣道:哎,吴伟,今天带钱包了没有?

吴伟看了蒋可以一眼,两人相顾而笑。

到了学校,吴伟和蒋可以惊异地发现,班级里已经坐满了人,然而此时距离昨天杨婶说的到校时间还早半个多小时呢。

毕竟第一天正式到校都想给老师留个好印象,所以都早早到校,尽管吴伟和蒋可以也有同样的想法,但相对班里的人说还是迟到了,于是他们便有了足够的理由可以义正词严地鄙视这些阿谀奉承的家伙。

迟到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二人悄悄走到后排的座位坐了下来,应和着班里安静的气氛一声不吭。

杨婶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一条黑色的长裙端坐在前,暗黄的脸上容光焕发。她见下面人来的差不多了,起身,拿起桌上的花名册,点起了名……

点名完毕,杨婶抬眼看了看墙上的表,时间还早,心想也不能干坐着吧,便开始继续军训动员。

全班顿时士气锐减。

蒋可以苦笑,歪过身子,趴在桌子上看起了前面的林若一,一脸奇怪的表情。

吴伟顺着蒋可以的眼神,看见了林若一旁边的叶紫:干净的脸,翘得高高的马尾辫,看起来让人很舒服。

这时吴伟突然想起了昨天蒋可以的那套鉴定美女的公式,正好在叶紫身上试用一下:脸蛋柔软干净得像清澈的水面,但不是很漂亮,算是中上等;身材不错,大概一米六五的身高,比例也很好,穿着紧身的衣服更突显了挺翘的胸,没得说,肯定是上等;气质嘛,很有小家碧玉的感觉,也算上等……

呀,吴伟一惊,这样看来,眼前这个小姑娘岂不是“极品”了。

吴伟大喜,一不小心笑出了声来,这可吓坏了正在偷窥林若一的蒋可以,以为吴伟看破了自己卑鄙的行径而嘲笑自己。于是正襟危坐,一脸正气地轻咳一声。

这声轻咳也同样吓坏了正在端详叶紫的吴伟,于是也收回了火热的目光,装作正人君子的样子盯着杨婶看……

当杨婶动员到连自己都开始感到恶心时,便转移了话题,给同学们讲起了故事。无非是那些过去她教过的某某学生,高中时有多么多么刻苦,并如何如何地在她春风般的细心栽培下由一个中等生摇身一变成为了某某名牌大学的大学生的动人事迹。说到动情处,杨婶竟然哽咽了一下,惹得全班集体打了一个寒战,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蒋可以感慨了一下:想不到咱杨婶竟然和我一样,是个性情中人。

吴伟吓了一跳,惊异地看着他。

不久,班级内开始出现小范围的窃窃私语,并很快呈现燎原之势,变成了全班范围内的讨论。杨婶索性再转移话题,与同学们唠起了家常。

杨婶说,现在的歌星里头,我比较欣赏周杰伦,我一直听他的歌。我感觉他唱歌的风格很独特,很有张力,非常好听。

这些话又把同学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班里的人们尤其那些女孩子突然对杨婶刮目相看,想不到在她这张腐朽的脸下,竟然隐藏着一颗年轻的心。现在的中年人对当代的流行歌坛一向是持排斥态度的,能找到喜欢周杰伦的大婶更是难得,于是那些女孩子们纷纷加入了关于周杰伦的激烈讨论,场面如火如荼。

吴伟对蒋可以说,杨婶喜欢周杰伦,难得。

不见得吧。蒋可以一副福尔摩斯式深邃的表情低声说,你仔细听杨婶对周杰伦的评价,换在哪个歌手身上不都是可以的吗。其实杨婶这一套和大街上那些算命的人一样,他们的那些话,怎么理解都能说得通。

吴伟想了想,的确是这么回事,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其实杨婶就是怕咱们瞧不起她落伍,想和那些年轻老师一样和学生们打成一片,但再怎么掩饰也遮不住她的年龄了。呵呵,当一个女人开始掩饰自己的年龄时,就说明她已经老了。

杨婶继续侃侃而谈:我最喜欢周杰伦的一首歌就是《江南》……

四座登时瞠目结舌。

好不容易熬到点后,各班有组织地走出教室,到操场上散沙般地以班级为单位站好。

人群后是二十几辆长途客运巴士,斑斑驳驳的车身被擦得干干净净。

又是一阵某某领导的讲话,说什么要为大家壮行。

讲话完毕,学生们背着硕大的行李包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上车……

头一次有机会能有组织地离家生活这么久,上了车后的每个人都显得异样兴奋,坐在座位上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蒋可以和吴伟身边“很凑巧”地坐着林若一和叶紫。但凡有林若一的地方肯定是不得安宁的,于是蒋可以和吴伟的耳畔噪声不断。

不久,汽车缓缓开动。

吴伟打开车窗,顿时一阵风吹了进来,掺杂着夏独有的味道,深吸一口,感到身体由内而外地舒畅起来。不知怎的,吴伟的心里突然感到很轻松,有一种豁然开朗的释然,可能是前方他们所要到达的地方给予了他无限的憧憬与幻想吧。

其实心里有东西可想念是件幸福的事情,那好过整日整夜在无尽的迷惘与无聊的挣扎许多。

活跃的空气里划过吴伟轻柔的一声叹息……

女孩子们此时纷纷从书包里拿出偷偷装在里边的零食开始大嚼起来,蒋可以看了一眼林若一手里的大白兔奶糖,立刻厚着脸皮凑上去说给我两块呗。林若一白了蒋可以一眼:脸怎么这么大呢,不给!

蒋可以碰了一鼻子灰,在朋友面前大丢面子,于是气急败坏地推了林若一的脸一下。林若一刚想发作,却看到杨婶这时正转过头来视察,只好忍住脾气,狠狠地瞪了蒋可以一眼,蒋可以便眉飞色舞地作出一副很欠揍的表情气林若一。林若一低头,一脸愤愤的表情。

坐在林若一旁边的叶紫无奈地笑了笑,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了几块金丝猴奶糖递给蒋可以,蒋可以接过,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顿时放声大笑。四座哗然,叶紫看见蒋可以奇怪的行为也捂上嘴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吴伟见蒋可以得到糖而且笑得如此变态,感到十分郁闷,可这郁闷还未发作就有一只白皙的手抓着一小把糖递到自己面前。吴伟扭过头,便看见了叶紫友好的笑容,并点头示意吴伟这糖的确是给你的。吴伟接过糖,说了句谢谢。

叶紫笑,那笑容在透过车窗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灿烂。

汽车开出了市区,路途开始变得颠簸起来,窗外的景色也由繁密的高楼变成一排排向后倒退的郁郁葱葱的树。尽管车内的空调不住地向外送着冷风,可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仍然让人感到异样的酷热难耐。

旅途的颠簸渐渐使大家疲惫,车里不再像刚出发时那样热闹了,许多人开始打起了瞌睡。

为了排解寂寞,杨婶突然站起来提议说让大家唱歌,大家一听来了精神,异口同声地喊好。

杨婶说,那谁先起头唱一个?

车里的家伙全蔫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地相互对视……

怎么没有举手的呢,勇敢点嘛,站起来唱一个。

继续大眼瞪小眼。

杨婶见没人响应自己,一个人杵在那,感到十分没面子。这时突然有个小四眼站起来帮杨婶解围,他说,老师,咱们还是击鼓传花吧。杨婶笑,说好啊,大家击鼓传花好不好,传到谁让谁唱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谁还能说不好呢,于是回答也是异口同声的:好!

杨婶说,好,现在击鼓传花……花,谁有花啊?

众人汗颜。

林若一突然指着叶紫脖子上紫色的丝巾说,用叶紫的丝巾!

叶紫冲林若一纵了纵鼻子,责怪她出卖了自己,可林若一大大咧咧的却毫不在意,催着叶紫快把丝巾摘下来。

叶紫没办法,从脖子上解下丝巾,在上面打成一个结,交给前面的同学,递给杨婶。

杨婶拿着丝巾,说很好,现在就开始击鼓传花了,然后嘱咐让第一座的一个女孩子敲车窗来代表鼓点。一切准备就绪后,杨婶说,大家准备好了,预备——开始!

伴随着清脆的敲玻璃声,叶紫的丝巾就像定时炸弹一样在大家的手中传来传去。击鼓传花这个游戏最大的特点就是谁都想看节目却谁都不愿意自己演节目,所以接到花的人立刻送瘟神般地把花扔给别人,生怕在自己手里停下……

鼓点戛然而止,大家再看丝巾,正好落在刚才提出玩击鼓传花的那个小四眼手里。

吴伟笑,这就是报应啊,于是兴高采烈地随着大家一起起哄。

小四眼很无辜地站起来,挠着头说着那句凡是拿到花的人都要说的那句台词:我不会唱歌啊。

哎呀,没事,随便唱嘛……

对对,随便唱……

来一个吧,来一个吧……

小四眼又推脱了一阵后,终于不辜负大家的热切期盼,张口来了个信乐团的《死了都要爱》。第一句“死了都要爱”的调起得异样的高,使得后一句刚唱到“不”字就喊不上去了。大家一阵哄笑。

唱完歌,小四眼已然是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号得太用力累的还是没唱好羞的,但还是赢得大家一片形式上的掌声。

击鼓传花继续进行。

当第二次的鼓点停止时,丝巾正好落到蒋可以的手里,可是怎奈蒋可以眼疾手快,瞬间将手里的丝巾转移到了吴伟的手里。

吴伟愣住了,在四座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拿着丝巾呆呆地站起……

恰巧此时,汽车停了,到目的地了。

杨婶说我们到地方了,大家都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下车,不要落下什么东西。

大家纷纷背起背包往车门拥去,只留下手里拿着丝巾傻站着的吴伟。

下了车,吴伟感到外面的阳光格外刺眼。

队伍走进军营,映入眼帘的是军营一眼望不到头的操场。土地上面零零散散地长了些绿色的蕨类植物,远处吉普车开过,扬起暗黄色的灰尘,左边有几拨穿着军装的战士正练习着踢正步,一二一的口号喊得震天响……

第一次来到军营,所以任何东西对于大家来说都是新鲜的,女孩子们纷纷指指点点唧唧喳喳地讨论着,更有甚者还就地摆起了Pose照相。蒋可以从牙缝里挤出了声轻蔑的笑:无聊。

这时林若一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拿着相机对准蒋可以按下了快门……

被偷拍的蒋可以还没来得及反应,林若一早就笑着跑远,于是无奈地耸耸肩对吴伟说,怎么办呢,长得太帅,走到哪都总被小姑娘偷拍,挡也挡不住。说完小头一扬,做了个很酷的表情,心里却暗自叫苦后悔自己被偷拍时为什么不弄个帅点的造型。

吴伟笑了下,没理他,蒋可以见吴伟竟然对自己的话权当放屁,顿时感到很没面子,索性也玩起了深沉。

等到各个班都从车上走下站好时,各班班主任开始清点人数,然后带领着自己的学生向一座楼内走去。

穿过那座楼出来,是一座小仓库,仓库的门大敞着,里边有一排桌子坐着三个人,身后是堆得很高的包裹,那三个人正忙着给前面二班的学生发东西。

吴伟发现,从仓库回来的学生每人手里多了套绿色的军装,上面是双绿色的胶鞋,于是很兴奋地对蒋可以说他们在发军装呢。蒋可以回头不耐烦地看了吴伟一眼,说不就发军装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又不是没见过。

被呵斥的吴伟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二班发完军装,杨婶率领着三班冲了上去。

军装很简单,只有大中小三种尺码,发放的人根据大家身材不同发放不同尺码的军装。吴伟个子中等,发到了中号,蒋可以虽说只有一米七几的身高,但身材瘦长,显得很高,于是发到了大号。

军装发完,队伍原路返回。

大家手里拿着军装,很兴奋,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外面的塑料包装,拿出里面迷彩的军帽戴在头上显摆。

蒋可以也想把帽子戴在头上试试,可发现大家都在试帽子时就变了主意,他是不愿与他眼中所谓的世俗为伍的,所以做什么事情都要搞得特立独行来显示自己的不凡,比如说大家都戴帽子他就偏不戴。然而注定了平庸就终归属于平庸的,再如何做作地修饰也非凡不了,但蒋可以是不知道这些的,依旧搞着自己所谓的“个性”,以为自己很个性。

吴伟此时也想试试帽子,却下意识地看了看蒋可以,见他一脸鄙视的表情,忙吓得把这个想法藏在了心里。

回到大操场,见刚才站的地方多了几个当兵的。

杨婶把身边的小兵介绍给大家说,这位就是我们班的教官,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

那个当兵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了一口与他黝黑的脸形成鲜明对比的小白牙。然后操着一口不标准的南方普通话对大家说:很高兴能与大家在一起度过这十二天,其实我也不比大家大多少,所以既是你们的教官,又是你们的哥哥。在军队,就要守军队的规矩,要服从指挥,我们必须严格要求自己,训练时没有特殊情况必须全部出席,不许迟到,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声音不够响亮,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好,现在全体男生跟我走,去找宿舍。然后转过身对杨婶说,杨老师,女生就交给你了。杨婶点头说行。然后就带着大家向远处的宿舍楼走去……

走进宿舍楼右转,来到1007房间前停下,说从1007到1009是我们班的宿舍,十二个人一屋,分好房间后不许随意走动。说完后就从头至尾地点着人数分宿舍,吴伟和蒋可以站在队伍后,被分到了1009。

吴伟和蒋可以走进宿舍,见里边的布置很简单,门在正中央,中间是过道,两旁各竖排着三张带上下铺的床,床头放着叠得非常整齐的“豆腐块”。门正对着窗户,窗台前是个饮水机。

吴伟径直走到里边,占领了左边靠窗户的床的下铺。蒋可以也想要靠窗户的床,无奈被一个小子抢了先机,只好在左边中间挨着吴伟床的下铺安营扎寨。

卸下沉重的书包,大家的后背已然被汗水打透。

吴伟对“豆腐块”起了浓厚的兴趣,捧起来放在面前仔细端详着,不住发出赞叹:漂亮,真漂亮……

宿舍里的人都忙着换军装,无暇听吴伟赞叹,吴伟见没人应和自己,也拿出军装往身上套了起来。

吴伟的军装穿起来正好,鞋子也合适。再看蒋可以,大号的军装穿在他竹竿似的身上就像戏子一样可笑。于是蒋可以把袖子向上挽了挽,终于看见了手,蒋可以破口大骂:什么破衣服,这么大。

换好军装,大家都坐在自己的床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陌生的彼此不知该以什么方式开始交流,索性就闭嘴不说,屋子里充满了尴尬的空气。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打破这僵局,站起来满脸笑容地对大家说,大家都别在这傻坐着了,先搞个自我介绍让大家彼此熟悉一下吧,我叫黄非同——非同小可的非,非同小可的同……

黄非同,黄飞鸿……这个名字与蒋可以有一拼啊,吴伟心想。

黄非同的自我介绍完毕,满脸笑容仍未散去,兀自站在那等待着有谁接着他后面自我介绍,没想到屋子里的人除了他都太害羞,没人站起来。这使黄非同大跌眼镜,又等了一会儿后就只好点名了——他扭过头对吴伟说,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吴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我叫吴伟。

啊,吴伟……那你呢?黄非同问蒋可以。

刚才黄非同在搞自我介绍时,蒋可以一直在低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像是在想着什么事情,听黄非同点到了自己,才慢慢抬起头,爱理不理地答道:蒋可以。

黄非同见蒋可以对自己的态度很不友好,心中掠过一阵不悦,转过脸看见了刚才车上唱《死了都要爱》的小四眼,忙凑过去对他说这位同学,你叫什么?

小四眼说,我叫李文,嘿嘿,我的名字没你们那么有特点。

呵呵,没关系的,名字就是个代号,你的歌唱的很好呢。

哪里哪里,没有准备,调起高了,没唱好……

自打李文开始,屋子里的人不是那么紧张了,黄非同组织的自我介绍活动圆满结束。

渐渐的,宿舍里又一次沉寂下来,十二个人继续大眼瞪小眼,半天竟憋不出一个屁来,只有这宿舍里的空气沉闷依然……

一天就这么白白地流过,也就在这流过的时光中,军训生活正式开始了。

换上新军装的人们很兴奋,整夜和衣而睡。可能是到了新的环境太兴奋,晚上谁也没有丝毫睡意,都躺在自己的床上各自想着事情,只有吴伟和蒋可以在小声地交流着。

因此,当大家听到第二天早上集合的哨声时,教官们已经吹了好半天……

操场上尽是密密麻麻的绿色,所过之处黄烟四起,蒋可以利用身高的优势首先发现了自己的教官所在的位置,大喝了一声“跟我走”后便冲了过去……

等操场上重新安静下来时,宿舍楼前已经歪歪扭扭地站了十几个队列。

教官看着三班的学生,抬手看了看表,操着不地道的普通话一字一字地对大家说,从吹哨到现在站好,你们足足用了五分钟时间。男生还算好点,尤其是女生,拖拖拉拉,有的竟然还拉着手跑过来,你们以为这是夏令营吗?

林若一说,我们女生在三楼啊,从上面走下来,当然没男生快啦。

这都是借口,在主观上你们就没想快点出来站队,还想在客观上找原因。这是军队,在军队,没有任何借口!

切——

怎么的,不服气吗,不服气就站出来。

林若一没话说了,斜着眼愤愤地瞅着教官,一脸不满的样子。

还有,你们瞧你们的队列站的,横七竖八的像什么样子,听我口令:全体从左到右按大小个儿站成四排,一排男生一排女生,站好!

队伍打乱,重新调整,吴伟和蒋可以躲到了第三排,吴伟的右边是蒋可以,左边是李文,前面站着叶紫,李文的前面是林若一。

吴伟看着叶紫的背影,松松垮垮的军装穿在她身上像蒋可以一样有趣,她军装上面两个扣子没扣,领子敞开,露出雪白细长的脖子。这使吴伟一惊,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叶紫的脖子出神。

教官首先训练的是站军姿,要双腿并拢挺胸抬头收腹目视前方,两手的五指也要并拢夹在裤线两侧,说着自己站了个标准的军姿给大家作示范,大家也跟着学做起来。

在大家站军姿的时候,教官下来检查,将姿势不对的人纠正过来。当教官走到林若一身前时,眉头皱了一下,上前把她衣领的扣子系上,叶紫见了,也忙把自己的扣子扣好。

教官说,军装不是休闲装,不可以穿得随随便便,都把扣子给我系好了!

大家纷纷系扣子……

剩下的时间大家都直直地挺在那里站军姿一动不动,教官绕着队列走了几圈后颇感无聊,也到队伍前站起了军姿。

日光如火,辣辣地照在大家的身上,不一会儿汗珠子就顺着脸像自来水一般往下淌……

吴伟受不了了,抬起袖子抹去额上的汗,谁知却遭到了教官的一声呵斥:不许动!

吴伟吓了一跳,忙把手放下,继续站军姿,一动不动。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阳光却越来越毒,吴伟感到小腿一阵酸痛,后背已被汗水打透衣服死死地贴在身上难受得要命,口干舌燥,心里只想快些喝到水。

起风了,扬起操场上的灰尘,卷携着热浪而来……

吴伟闭上眼,昏昏沉沉。

林若一终于受不了了,娇声娇气地对教官说教官,我热。教官看了她一眼,笑,说我也热。

那就让我们休息一下吧,就一下。

不行。

不嘛,就休息一下啦……

不行。

哎呀,不行啦,再站就要昏过去了,会出人命的!

呵呵,不会的,等你昏过去再说。

林若一瞪了教官一眼,小声嘟囔说这家伙是不是男人啊,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又过了不一会儿,旁边的四班原地休息,这使得周围的班级起了不小的骚动。蒋可以说,教官啊,你看四班都原地休息了,咱们也休息一会儿吧。教官说,二班都没休息呢,等二班休了咱们再休。

与此同时,旁边的二班传来这样一段对话:

教官啊,四班都原地休息了,咱们也休息一会儿吧。

三班都没休息呢,等三班休了咱们再休。

中午,队列解散,大家怨气冲天,怨声载道。

教官说,现在大家回去准备饭盒,一三五这样的单数班先去食堂吃饭……

没等教官说完,班里的家伙一蹦三丈高,尖叫着向宿舍楼跑去,刚才站军姿的痛苦顿时烟消云散。

回到宿舍,吴伟和蒋可以从书包里取出饭盒,拿起筷子兔子似的往食堂跑去。

食堂人头攒动,在门口,人们分成三排依次打饭。轮到蒋可以时,打饭的士兵只用饭铲挖了一铲饭盛进蒋可以的饭盒里,连饭盒的一半都没填满,蒋可以急了,说就这么点饭哪够我吃的啊,再给我来点!

谁知那士兵眼都不抬地答道,这么点先吃着,不够再来盛,下一个!

吴伟把饭盒递给他,打饭,接过饭盒。

蒋可以气不忿,看看自己的饭,又看看吴伟的饭,大骂说这简直是猫食,军训这么累,就给我这么点饭,让不让人活了啊!吴伟没说什么,用肩膀推了推蒋可以,示意他不要说了。

在吴伟后面打饭的是李文,见自己的饭给的太少,便一脸笑意地对打饭的士兵说:大哥,这点饭实在不够吃的,你看是不是再给添点儿啊?一点儿就够。

那士兵抬眼看李文一笑,说行啊,说着又挖了一小铲给他说够不够啊,不够再来点?

够够够,太够了,谢谢大哥啊。

不谢,吃完了再来打。

李文捧着满满一盒饭一脸笑意地向前走去,这让蒋可以更加郁闷了。

军训几天,所有人都失去了刚来时的新鲜感,取而代之的是满身的疲惫与酸痛,他们整天唯一思念的便是宿舍里那张尽管只垫了一层薄薄床垫的硬床——已经无所谓舒不舒服了。

午休时间,宿舍里的人百无聊赖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摸着自己的肚皮望着雪白的墙壁发呆,时不时地发出有气无力的呻吟……

吴伟脱下绿色的胶鞋扔到地上换上自己的运动鞋,顿时感到脚上无比凉爽。这破鞋穿起来又硬又不透气,出了汗湿透了袜子不说还捂出了一脚的味儿。

大家纷纷脱鞋。

蒋可以口渴难耐,便坐起身拿着水杯到饮水机前,刚按下阀门,见里边只有几滴水流出来。这着实令蒋可以抓狂,抬起手给了水桶一下子,没有水的空桶从饮水机上落下,在地上滚了两圈后静止。

宿舍里的人听到空桶落地的声音一惊,齐刷刷地向蒋可以看去。

蒋可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没做声,回到自己的床边,坐下。过了一会儿,他对吴伟说,吴伟,我累了,你去抬桶水回来。

吴伟说哦,起身向外走去。

来到存水的地方,吴伟看见了叶紫和林若一,两个人正费力地把一桶水抬出门口,吴伟忙闪到一旁,给她们让道。

林若一见了吴伟,放下水桶,叉着腰抬头看着他趾高气扬地说,你长没长眼睛啊,没看见我们两个大美女在这抬水吗?

吴伟一愣:看见了啊。

那你还傻站这干什么,赶紧帮我们把水抬上去啊,一屋子美女等着喝水呢。

吴伟又一愣:哦。说完俯身抬水。

谁知林若一上去冲吴伟的屁股就是一脚说,别磨磨蹭蹭的,你倒是快点啊……

吴伟彻底无语,想以自己的资历,平生阅女生无数,见过野蛮的倒是没见过这么野蛮的,自己头一次被女生这么吆五喝六地当奴才使唤,心里十分郁闷。于是站起来看着林若一刚想张嘴却被林若一堵了回来: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叶紫在一旁看见吴伟脸上奇怪的表情,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吴伟看见叶紫笑,自己抬手搓搓脖子也跟着傻笑了起来。吴伟拿起地上的水桶扛在肩上,瞪大了眼睛看着林若一一脸请您吩咐的样子。

林若一拉着叶紫走上前去,冲吴伟小手一挥,说,跟我走!

吴伟扛着水桶,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上楼时,叶紫回头看了吴伟一眼,又扑哧一下笑了,忙抬手挡着嘴回过头去。

突然,吴伟觉得自己的心跳瞬间忘了节奏……

林若一,到哪儿找的男生帮咱们扛的水啊,真厉害。

林若一得意地一笑说那是啊,我是谁啊。

哎,你是哪班的啊?

吴伟一愣,原来自己班的女生竟然连自己同学都认不出来,顿时心灰意冷,暗骂蒋可以带他玩深沉玩过了头。吴伟呆呆地答道:三班的啊。

啊?原来咱们是一个班的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切,你问人家叫什么名字干什么啊,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呀,说啊,说啊!

什么呀,才没有呢。

还不承认,你的眼神早就给自己出卖了。你还是快招了吧,组织上会考虑宽大处理的。

哎呀,叫你胡说,叫你胡说……

救命啊……哈哈哈……我不敢啦……

吴伟眼看着面前的两个女生由床上闹翻到了地下,忙向旁边闪了一步,很无奈地走上前去剥开水桶的塑料包装,将水桶放到饮水机上。水桶里的水连续冒了几个泡,发出闷闷的声响。

林若一走上前去,拍了吴伟的肩膀一下说,挺能干呀,不错不错,你再下去扛一桶上来。

啊?

啊什么啊,叫你再扛一桶上来,天这么热,这一桶水哪够姐妹们喝的啊,真是的。

这时叶紫走上前来,忙对吴伟说不用了不用了,谢谢你啊。然后对林若一说,别让他再扛了,多不好。

林若一白了叶紫一眼,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重色轻友!

什么啊,哪跟哪啊……叶紫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林若一转身对吴伟说,好了,看在我们叶大美女的面子上,你就不用再扛了,不过以后我们宿舍的水都由你来送,听见没有?

吴伟点了点头。

好了,没你事了,你回去吧。

吴伟转身回去,这时叶紫走上前来送他。到门口时,吴伟突然想起了叶紫的丝巾,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回头不好意思地对叶紫说,那个,你的丝巾被我落宿舍了,我这就下去给你取上来……

叶紫笑:啊,那个丝巾我先不用的,不急的不急的,林若一她比较……反正你别往心里去就行了。

吴伟顿时心头一热,回想起刚才林若一对自己的种种,再看看眼前的叶紫,真是天壤之别,在心里对叶紫的好感突然大大增加,忙说不会的不会的,你看我像那种小心眼的人吗?

哦,我看也不像,嘻嘻。

对了,你的名字,是树上的叶子的“子”吗?

不是呀,是紫色的“紫”。

哦,知道了,我下去了。

嗯,再见。

吴伟一脸微笑轻快地走下楼,脑子里是叶紫明朗的笑容。

叶紫,叶紫……吴伟在心里一直琢磨着,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片紫色薰衣草的海洋,仿佛就在此刻嗅到了薰衣草的芳香。

吴伟笑。

来到存水处,吴伟扛桶水向自己宿舍走去……

一开门,就听到蒋可以的叫喊声:你干什么去了,抬桶水抬得这么慢?

吴伟一边撕水桶的包装一边回答道,去帮女生宿舍抬水来着。

一听到“女生宿舍”,屋子里所有的人一下子来了精神,都把头转向吴伟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吴伟。其中蒋可以的反应最为强烈,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说,什么?女生宿舍!快说说快说说,里边什么样的。

没什么啊,和咱们这的都一样,六张床,十二个人。

所有人无不捶胸顿足后悔刚才自己为什么一时贪图享乐不去抬水导致这么好的艳福没被自己碰到,于是便纷纷把这痛苦转移到了吴伟的身上,惊异的眼神瞬间变成了憎恶的眼神。

蒋可以说,她们都对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林若一说以后她们宿舍的水都让我送了。

蒋可以听到林若一的名字,心中更是咯噔一下,对吴伟桃花运的嫉妒更深了。但蒋可以毕竟是蒋可以,沙场老将,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感情色彩,拍着吴伟的肩一脸正义地说,太过分了!她们怎么能这样,让你抬一次就行了,怎么连以后的都让你送了。吴伟啊,你也是的,身子弱就不要逞能,把水扛到三楼是很累的,这样吧,你别去了,以后就我去吧。

吴伟愕然,想自己这么好的美差怎么就这么容易地让蒋可以抢走了,而且还抢得这么义正词严,从容不迫,心里十分不爽,但也没把这不爽表现在脸上,说,别别别,人家既然让我送了,那就由我来送,麻烦你多不好意思。

哎——兄弟之间说这个不是见外了吗,咱俩谁跟谁啊。

别别,还是我来吧。

我来我来……

你看你,还是不把我当兄弟……

都别争了!坐在角落里的李文实在看不下去了,喝断了吴蒋二人的争抢:既然你们都不愿意去,我看还是我来送吧。

吴伟和蒋可以争得正起劲,见小四眼进来插了一脚,心中一阵不悦。再怎么说吴蒋二人也是兄弟,两个人无论谁争到手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太吃亏,这时一个外人插进来,心中自然不甘。于是二人立刻化干戈为玉帛,暂时结盟共同抵御外敌。

于是二人不约而同地说,不行不行,你太瘦了,扛不动。

坐在蒋可以上铺的黄非同这时也按捺不住了,也卷入了这场争夺。只见他端着一脸正义地说,我看大家都别争了,作为同班同学,就本应该互相帮助的,而我们身为男生,平时在生活上帮助女生是应该的。我看这样吧,咱们宿舍的所有男生,轮流帮女生宿舍扛水,大家看怎么样?

刚才没有参与争抢的人见这个建议对大家都有好处,便也不约而同地喊了出来:好!

黄非同笑,说那么好,就这么定了。

本是自己的东西,活生生地就让别人抢去变成了大家的东西,吴伟和蒋可以的心里那种心痛,是无以言表的。

大家继续躺在床上,一起无聊。

下午的军训内容没有上午那么枯燥,不在那里光傻站军姿了,加了踏步动作分解在里边,这使大家有了新鲜感,加上下午突然间阴云密布,天气较之上午凉爽了许多,大家训练起来格外开心。

然而开心是暂时的,踏步无非就是两个动作:喊一的时候右臂前伸抬左脚,喊二的时候左臂前伸抬右脚。一二一这么如此反复,不大一会儿所有的人都感到无聊了,但教官不无聊,一二一的口号喊得铿锵有力。

连续动作基本学会后,教官开始让大家练习分解动作。也就是当教官喊一的时候,大家都摆好姿势站着,教官没喊二时,谁也不许动。可每到这时教官就偏偏不喊二,有时下来走两圈见大家单腿着地金鸡独立摇摇晃晃的样子不住地点头说好,大家坚持住,不错不错……

蒋可以受不了了,小声说既然好,赶紧喊二啊。

林若一听见蒋可以的声音,应和说是啊是啊,赶紧喊二啊。

蒋可以见林若一支持自己,心中一阵欢快,便厚着脸皮得寸进尺地说,嘿嘿,看我老婆多好,夫唱妇随。

林若一生气了:呸!谁和你夫唱妇随,你能不能要点脸?

蒋可以再次被骂,再次弄出一脸得意的样子笑而不答。这正是男人的奴性所在,总是招惹女人却总被女人骂,然而他们却打心底里愉悦从而乐此不疲地继续招惹女人——但这里的女人指的是漂亮女人,没有哪个男人会去主动招惹一个丑女而很开心被她骂的,除非他是个傻子,再者就是他喜欢那个女人。

蒋可以不同,他招惹林若一的原因不仅因为她漂亮,而且,他还喜欢她。

关于蒋可以对林若一的感情,还得追溯到遥远的三年前——

那是一个天气不怎么晴朗,阳光不怎么明媚,风不怎么柔和,鸟儿叫得不怎么欢快的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上午,小学刚刚毕业的蒋可以小朋友怀着满腔热情,肩负着祖国的未来祖国的希望,胸前迎风飘扬着红领巾昂首挺胸地走进初中的校门。由于一直在仰头看蔚蓝的天空以至于没有看见身边一个向他这边快步走来的女孩子,一只四十二码的大脚就这样无情地踏在了这个小姑娘刚刚穿上的新买的白鞋上……

在一声清脆的尖叫后,一声低沉的惨叫在人群中炸开了花。

小姑娘丝毫不客气,抓着蒋可以的衣服跳着高地往他脑袋上狂削,一边打一边还用脚踢着,场面之壮观引得所有入学的学生纷纷驻足观看,后来的人见这里围了这么多人,也来凑热闹。就这样不一会儿,现场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这就是蒋可以在初中入学时一次平生最奇特的艳遇,导致刚刚开学,蒋可以就被所有初一新生认识了,走到哪都有人暗地里小声议论说看见没有,这就是那个入学当天被揍的小子。

当然,那个揍蒋可以的小姑娘的名字,就叫林若一。

本着上段所述的结论,男人是有奴性的。于是蒋可以就因着自身的奴性所使,很贱皮地喜欢上了这个野蛮的女孩——这便是蒋可以的初恋。

那时的蒋可以就已经是个视面子甚于生命的人了,以他的个性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喜欢林若一的,但心中那份感情始终无法割舍,于是打着雪开学之大辱的旗号,喊着挽回男人尊严的口号向林若一宣战:二人平时吵,下课闹,上课传纸条,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就这样,一斗就斗了三年。

在这三年中,尽管蒋可以从一个无知的小孩,成长为了一个胸无大志整日无所事事的人,其间坎坷无数,雪雨风霜,但对林若一的感情却是始终如一的。

虽说初恋根本不懂爱情,虽说那在无数个老师嘴里是什么青春期的躁动,是不现实的,虽说其间蒋可以整日调戏女生并追女生未遂无数次,这份青涩的感情却仍在蒋可以心头荡漾着。尽管他根本不知道林若一哪里好,自己到底喜欢她哪里,但他就是喜欢,一直喜欢着。

初恋是人一生最难忘的,它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新的爱情的开始而改变。它是种子,根已经深深地扎在了每个人的心里,汲取着我们的心血作养料,直至我们死亡。

好了,我们回到军营。

其实贱皮的不止蒋可以一个,在蒋可以为林若一骂自己的事臭美的同时,站在林若一后面的李文却一直很郁闷,同样也是因为林若一骂蒋可以的事。一副小眼镜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闪光,汗水从额头渗出,流下……

阴云散,日光开。

火热的太阳重新炙烤着大地,这突如其来的升温让大家很不适应,难受至极。

吴伟就这样,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像自己心中那份无聊一样,在阳光的照射下,缓缓地由短变长。

吃过晚饭,暗红的火烧云漫布了整个天空,地面上的余热在凉爽的空气中迅速蒸发,升腾到天空。

吴伟那边一屋子人尸体般直挺挺地躺在自己的床上,上铺的人把大腿从床上顺下,被胶鞋捂臭的脚在宿舍水平高度的空间里散发着别样的“芬芳”,根据分子动理论学说,那芬芳以很快的速度迅速弥漫了整个屋子。

人在医院待久了,就不会感觉到消毒水的味道;人在茅坑旁待久了,就不会感觉到刺鼻的氨气的味道。以此类推,宿舍里的人闻不到臭脚丫子味是合情合理的。

吴伟突然想起了叶紫的丝巾,便下意识地把手伸到了脱下的来时穿的裤兜里,果然摸到了条丝滑凉爽的东西,那凉爽瞬间经吴伟的手传到了心里,让他浑身一颤。

吴伟不敢把丝巾掏出来,如果此刻掏出来,就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楼送还给叶紫了,不然留在手里肯定会让兄弟们以为自己喜欢叶紫的,这万万不可。然而吴伟却又不想现在就把丝巾还回去,只好将丝巾在兜里把玩了。

李文上身一挺坐了起来,扶了扶眼镜,在书包里翻找了半天弄了一本书出来,靠在墙上津津有味地翻了起来。

蒋可以见李文在看书,也坐了起来凑上前去看——其实就是看热闹。

哟,《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名著啊,不是那个奥,奥……奥什么夫写的吗。

奥斯特洛夫斯基。

对对对,俄国人名儿也太难记了。不错呀,爱看书就是好孩子嘛,有发展。

其实也没什么的,我平时就爱看看名著,你呢,平时都看什么书啊?

说到这,蒋可以愣了。打小蒋可以就不爱看书,尤其是那些名著,因为他看不懂——中国的名著大都是文言文,虽说明末的几本小说已经近乎于白话了,但以蒋可以的水平完全就是读天书,所以一概不看。至于外国名著,蒋可以小的时候倒是在父母的严逼之下读了几本,可是外国书里的人名实在太长太绕嘴,尤其是俄国的,每个人的名字加起来一大长串,有时叫父姓,有时叫母姓,有时叫名字,还有的亲密点的直接叫乳名和外号,这样叫来叫去一下子把蒋可以看懵了,读了一会儿谁跟谁对话都搞不清楚了,索性也扔了不看。

这时李文突然问起,令蒋可以措手不及,却又不好说自己什么书都没看过,那样实在丢人,便嗯啊一阵后索性把四大名著搬了出来。

谁知这一说让李文来了兴致,继续问蒋可以说还有别的吗。

蒋可以傻了,一时间哽咽无语,心想这回可糗大了。

想像蒋可以一样炫耀的还是大有人在的,正值蒋可以发呆之际黄非同从上铺探下脑袋来说,我比较喜欢看《鲁滨孙漂流记》。这使李文立刻转移了目标和黄非同热情地探讨了起来,尽管大都是把初中语文书后面名著导读里的话不作修饰地搬下来,但好歹救了蒋可以一命,作为报答,蒋可以就不揭发他们论点的来源了。

不知躺了多久,吴伟突然有了尿意,便起身向厕所走去。

当吴伟正尿得畅快淋漓时,厕所门开了,吴伟扭头一看,是李文。

李文见了吴伟,走到他身边,对他微笑地点头示意,然后解开腰带也尿了起来。

我看你和那个叫蒋可以的,好像很熟的样子,你们以前就认识吗?

不啊,我们也是入校后才认识的。

哦,这样子啊,我看那个人不怎么样,总是装作什么都懂的样子,我看其实什么也不是。

是吗,我没感觉啊。吴伟见朋友被人说,忙替人家说话。

怎么没感觉,你看他那样,平时光装深沉来着,好像自己很厉害似的。我看他平时对你也不怎么好啊,什么事都让你干,拿你当什么了啊,根本没把你当兄弟,你还这么护着他。

吴伟心里一惊,仔细想想李文的话的确有些道理,心里暗自庆幸刚才的话说得不算太绝,还有回旋的余地,忙说不是的,其实我也很看不惯他的,都是同学,不好意思说他,给他留面子罢了。

说完这话时,吴伟心里也一阵不好受,毕竟出卖朋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算了算了,不说了。李文把话题转向了别处,你说蒋可以是不是喜欢林若一?

是吗,我不知道啊。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这个啊,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来,谁都知道林若一一点都不喜欢他,他还死皮赖脸地和人家套近乎,真是的,从来没见过这种人。

吴伟没说什么,提好裤子,向厕所外走去。

李文也跟了上去,对吴伟说,其实我也是把你当朋友才说这些的,你可千万别和蒋可以说啊。

吴伟听李文说拿自己当朋友,心里一阵感动,忙说我怎么会呢。

于是吴伟和李文勾肩搭背地回到宿舍。

晚上宿舍的节目是很多的,经过几天的患难使大家彼此都混得很熟了,于是都坐在自己的床上天南地北地胡侃起来。吴伟是不怎么健谈的——当然这话有些绝对,吴伟在有些时候还是很贫的,没有什么见解的人通常在别人高谈阔论的时候在一旁听别人说,所以说他不健谈是绝大多数情况。

蒋可以、李文和黄非同他们三个很快就成为了整个宿舍谈话中的焦点人物。蒋可以这人有个特点,就是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什么学历什么爱好,他都能上去和那人乱侃一阵。一般这些能侃的人分两种类型:一种是博学多才的,另一种是不学无术的,显然,蒋可以是后者。

李文和黄非同相对蒋可以来说算得上是肚子里有点墨水的了——注意,这仅仅是相对。但也就是这点相对使李文和黄非同看出了蒋可以肚子里的墨水比自己还少,于是两个人就放弃蒋可以,由三方会谈变成了二人探讨。

被冷落的蒋可以十分郁闷,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坐了一会儿冷板凳后起身拉着吴伟出去散步。

夏夜是美好的,安静而且祥和,月光皎洁,晚风特别清凉。

在这样的夜出来踩如水的月光是件浪漫的事,但吴伟和蒋可以并非浪漫的人,自然感受不到这份惬意。

蒋可以对吴伟说,我实在受不了李文和黄非同这俩家伙,太能装了。

听了这话,吴伟一愣,问蒋可以说怎么了。

他俩不就读了几本破书吗,就出来到处显摆,弄得自己像个大学者似的,其实狗屁不是。你瞧瞧他俩说的,哪个不是语文书后面名著导读里的话,一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他们这些人其实什么都不是,根本看不懂那些书,装装样子罢了。

哦。

这些人最虚伪了,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虚伪的人。

嗯,我也是。吴伟也学着蒋可以的样子一脸愤然道。

蒋可以见吴伟与自己站到了同一战线上,心里异样地激动,一把握住吴伟的手说,好兄弟,真是好兄弟啊,什么也不说了,没想到你也对这些人这么反感,这说明你很明智,是个很理性的人。哎,我原本以为到了高中,人人都变得那么虚伪那么无聊,没想到碰上了你,真是志同道合的好兄弟啊……

此刻的吴伟却没有蒋可以那么激动,然而在几个小时前,吴伟还在李文面前出卖了蒋可以。

其实吴伟也不想的,只是两边都对自己这么好,都这么信任自己,都拿自己当兄弟,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鱼也舍不得熊掌也舍不得,只好夹在中间看着鱼和熊掌流口水。

在夜色下散步不止是吴伟和蒋可以两个人的想法,吴伟和蒋可以走着走着,就碰上了同样在夜色下散心的叶紫和林若一。

林若一见了蒋可以,反应十分强烈,抓着叶紫的手埋怨说都怪你,非得大半夜地拉我出来散什么心,我就说不去嘛,这下可好,碰见鬼了吧!

蒋可以一脸奇怪地指着林若一说你说谁是鬼呢。

说你呢,怎么的,有意见啊!

你……告诉你啊,今天我兄弟在这,不愿意和你计较,你少挑衅啊。

谁挑衅了,我姐妹还在这呢,我也不愿意和你计较。

蒋可以急了,上去就冲林若一的脑袋推了一下子说,反了你了!

林若一被打,也同样不甘示弱,抬腿就给蒋可以一脚说你骂谁呢你,找打是不是……说着又上手掐起蒋可以的胳膊来。

蒋可以伸手抓住林若一的手腕,两人就这样撕扯了起来,林若一力气小,手臂在蒋可以的两只大手下无法动弹,只好抬脚踢蒋可以。蒋可以左躲右闪,最后索性放下林若一跑了。

蒋可以,你别跑,看我不弄死你的!你给我回来……

两个人在夜色中追逐着跑远了,只剩下吴伟和叶紫两个人呆呆地望着他俩的背影站在原地。

二人对视,同时笑了出来。

叶紫说,林若一和蒋可以真是一对冤家啊,见面就打。

呵呵,是啊,不过看他俩也挺有意思的。

怎么你也喜欢在晚上出来散步吗?叶紫睁大明亮的眼睛看着吴伟说。

哦,我出来看月亮啊,呵呵。吴伟不好意思说实话是自己被蒋可以拉出来的,为了讨好美女便撒了个谎。

真的啊,原来你也喜欢月亮啊,我也喜欢的。我很小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在家很害怕,就抬头看月亮,那时觉得月亮特别亮,看着看着就好像真看见玉兔在那里捣药呢,嘻嘻。月光也很美,白得像婚纱一样……

叶紫一脸安静的笑,看着月亮讲着自己对月亮的喜爱。吴伟在一旁,看着叶紫被月光映得泛光的脸,色迷迷地发呆。

吴伟和叶紫踩着月光在树荫下走着,叶紫夸夸其谈地说着,吴伟在一旁嗯啊地答应着。

这时蒋可以和林若一跑回来了,蒋可以窜到吴伟身边在吴伟和叶紫之间躲来躲去,林若一也跟在后面追打。蒋可以和林若一倒开心了,留吴伟和叶紫站在那看着他俩,一脸无奈的表情。

叶紫说你们不要闹了不要闹了。

林若一停下,把着叶紫的肩膀说怎么的啊,现在嫌我烦啦?是不是我们俩打扰你俩在一起——啊?哈哈哈哈……

什么啊,不要胡说。叶紫娇嗔道。

哎,有男生陪就忘了姐妹,终于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算了算了,我可不当电灯泡了,我走了啊,你们慢慢花前月下,郎情妾意吧,哈哈哈哈……说着,林若一走远。

叶紫被林若一说得不好意思,低下头对吴伟说了句我先走了之后就向前面的林若一追去。

吴伟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叶紫的背影远去。

蒋可以拍拍吴伟的肩膀说,怎么了,刚才有艳遇?

吴伟连忙摇头说没没,林若一瞎说。

回到宿舍,吴伟忙完洗漱,脱了衣服上床睡觉了。

月光洒满了屋子,地上像泛了一层薄霜。一整天军训的疲意袭来,吴伟昏然欲睡,索性就让这疲惫俘虏,随着困意倒头睡去……

夜很静,屋子里蒋可以的呼噜震天响。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吴伟他们在军营里待了很久了,具体有多久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他们以前是从未感到原来时间是可以过得这么快的。其实时间依旧是一秒秒地流过,没有乱过一丝节奏,只不过是生活的人不一样罢了。在军营里天天有做不完的训练,日子很充实。充实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然而他们以前却总是无所事事地混日子的。

踢正步比踏步走缺德多了,绷着一条腿伸直,老长时间不能放下,脚背也必须伸直。突然,蒋可以大叫了一声,然后迅速做痛苦状蹲下。

教官见了,立刻跑到蒋可以的身边问他怎么了,蒋可以捂着腿说抽筋了。

教官对这些小伤司空见惯,很熟练地让蒋可以把腿伸直,轻轻地揉他的小腿,不一会儿,蒋可以的痛苦减轻了不少,表情也舒展了下来。教官问他好点没有,他点头,教官说那就回宿舍休息一下好了,抽筋之后不能做运动。

听到休息,蒋可以眼睛突然放起了光来,顾不得疼痛,一脸欢喜地看着教官刚要说好,可又想想不对,便又弄出副坚毅的表情说教官我没事,能坚持得住,让我……

没等蒋可以的话讲完,教官就打断他的话说不行,身体要紧,还是回去吧。

就这样,蒋可以在教官的动员下,很“不情愿”地回到了宿舍。

看着蒋可以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宿舍楼的身影,所有人的心里不禁涌起一丝羡慕。然而这羡慕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教官在蒋可以走了之后对其他同学又一脸严肃地叫他们继续训练,本着对自由平等的向往,那份羡慕瞬间变质为了妒意——由“蒋可以好幸福啊”变成了“凭什么这小子可以休息而我们要在这训练”。

所有的事情,都是先有想法,然后才会实施的。这份妒意在心里久了也就生成了一种想法,头顶的太阳加速了这想法的反应速率,也瞬间转化成了一种行为。

中午的午饭蒋可以是不会落下的,也不顾腿是否抽筋,撒鸭子似的向食堂跑去,弄得大家都很诧异。林若一说,这小子就是个饭桶,好吃懒做,吃饭时,跑得比谁都快。

吃过饭,那些人回到原来的位置坐好,继续发呆。

他们没有想法,也从未有过什么想法,从出生到现在似乎一直这样,饱食终日,无所事事。

以后也会如此。

下午的哨声响了以后,宿舍里的人抄起衣服就往外窜,黄非同见蒋可以依然倒在床上闭目养神,对他说快去站队啊。蒋可以慢悠悠地答道,我腿还没好呢,还得再歇一下午。说完倒头便睡。

教官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少了一个,问上午腿抽筋那个小子,还没好吗?

大家不做声。

黄非同突然提高噪门尖声尖气地说,我看他挺好的,根本没什么事。

是吗,那怎么不来站队。

我也不知道。

快去,把他给我叫过来!

黄非同的话此时已经激起全班的不满,虽说蒋可以装病休息大家也十分气不过,但不至于告诉教官。尤其他得意得眉飞色舞的表情,狗一样的惹人厌。但黄非同却没发觉,他刚要走出队列,吴伟就伸手拉他回来,白了他一眼说,还是我去吧,然后没征得教官的允许也没管黄非同是否愿意就飞一般地跑回宿舍。

宿舍里蒋可以的呼噜依然震天响,吴伟上前,使劲把他摇醒。

蒋可以睁开眼,见是吴伟,连嘴角的口水都没擦就兴奋地说你小子也逃了?

逃什么逃啊,教官叫你回去站队。

蒋可以听了,噌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问吴伟说怎么回事。

黄非同把你卖了,教官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早就说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像狗似的,倒没想到他竟然狗到这种程度。说完,穿好衣服跟吴伟走出宿舍,一边走一边骂。

站进队列,蒋可以狠狠地瞪了黄非同一眼,黄非同一惊,显然是有些怕了,但还是故作镇定地笑了笑,小脖一扬,一副你敢把我怎么着的表情。

林若一回头,见蒋可以惺忪的表情下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扑哧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皱着鼻子冲他吐了吐舌头。

天气炎热依然。

心中燥热依然。

当夕阳将远方碧蓝的天空染得火红时,可怜的蒋可以同学依然昂首挺胸伫立在操场上笔直地站着军姿,原因是装病逃避军训。

这时,宿舍楼的方向远远走来一个人影,是吴伟。

吴伟走到蒋可以身边,见他汗流浃背,满脸憔悴,心里一阵不好受,把一瓶矿泉水递到他面前说:喝点吧。

患难见真情,落魄的蒋可以见到吴伟递过来的水,感动之情难以言表,再回想黄非同对自己的陷害,对吴伟就更加感激了,于是接过水,深情地喝了几大口。喝完水,又想说些什么,但想想说什么都太酸,太恶心,于是拿起剩下半瓶的水,又慷慨激昂地喝了起来……

喝完水,蒋可以把瓶子使劲儿往地上一摔,说真背,站这么长时间了,遭罪啊。

吴伟笑,没说什么,蹲在地上望着天边的夕阳发呆,脑子里又开始游离起那些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

突然,吴伟的屁股被人踢了一脚,回头见林若一正掐着腰站在他身后一脸不怀好意地笑着,叶紫站在她身边。

吴伟说,你干什么啊?

林若一又给了吴伟一脚,说干什么,你还问我干什么,我们一屋子姐妹都快渴死了,费了老大劲到处找你,你怎么死到这来了呢!

我来看看蒋可以,给他拿点水喝。

给他拿水就不给我们扛水了,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啊。再说了,他自己装病被罚是活该,用你来看吗。

吴伟刚想说什么,却被站在一旁的蒋可以抢住了话头:吴伟,你不用和这种人犟。

身后突然传来教官低沉而有穿透力的声音,吓了吴伟他们四人一跳:你们在这干什么!

哦,教官,我来看看蒋可以。

没什么好看的,别影响他站军姿,你们都给我记住了,以后再敢跟我玩什么猫腻,下场和他一样。

林若一吐了吐舌头。

你们都给我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五公里越野呢。

什么?五公里越野,教官,你要累死我们啊!林若一抱怨道。

什么话,我当兵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到哪个跑越野跑死的,少废话,都给我回去!

林若一抬手给了吴伟一下,说你还不快给我们扛水去,磨磨蹭蹭的,想渴死我们啊。

被教官骂,林若一的心里很不爽,便将这满腔的不屑发泄到无辜的吴伟身上,这使吴伟不禁想到了他亲爱的老娘——女人一旦受挫后总是喜欢找一些不相干的人出气。

突然,吴伟又想到了叶紫的丝巾,狠狠一拍脑袋对她说,糟糕,又忘把丝巾还给你了。

呵呵,不急的,没事。

无所事事的人们饭后半死不活地倒在床上拍着肚皮打着饱嗝义正词严地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是开胃菜,不一会儿就又会谈论到哪哪哪班的哪个哪个女生很漂亮,身材如何棒,说到情不自禁处还要手舞足蹈一番,不亦乐乎。男人的一生总是在为着他们所梦想的,而现实中还未达到的;或是现实中已经达到的,却还不满足的;自觉或不自觉地做着些直接或间接与女人有关的事情。由此可以得知,女人这种生物正无形地推动着社会与人类的进步,女人并非是男人的一根肋骨那么简单了,简直是男人的全部。

宿舍里的绝大多数以黄非同为首的人们正在蒋可以那伙人的摧残下正襟危坐,手捧着“中学生必读世界名著”感受着保尔钢铁般的意志带给他们的无限震撼——也许这震撼过于强烈,以至于他们手中的书总是停留在起初的那一页上,久久没有翻动。

李文终于沉不住气,放下书,抬手推了推眼镜想制止蒋可以他们,但想想不太妥,只好转移话题。

哎,明天五公里越野,你们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李文的这句话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重重地打在大家心头,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宿舍里没有一个人发出半点声音,就这么相视沉默了一会儿后,余下的十一人一起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

救命啊……我们不要越野啊……救命啊,放我们出去……

1009房传出的惨叫迅速在整个宿舍楼荡漾开来,其他宿舍听了,也被牵扯起了最敏感的神经,想起越野,也感慨万分。不一会儿,宿舍楼里陆续响起了抗议越野的惨叫。一时间怨声载道,其场面之宏伟,难以言状。

住在上面的老师闻声噔噔噔跑下楼叉着腰嗷嗷喊两嗓子,大家只好乖乖地钻进被窝装睡。

老师拍拍屁股回去之后,被窝里的家伙又春风吹又生般地爬了出来,鼓起肚皮使劲吹。

吹得有些口渴,蒋可以拿起水杯准备下地接点水,可脚刚刚碰到地面,就呀地叫了出来……

扳起脚来看,蒋可以发现,自己的脚上磨出了几个大泡。

蒋可以大骂道,什么鞋,这么烂,这么几天就磨了一脚大泡。

李文见蒋可以脚上的泡,有些幸灾乐祸,但还是装作关心的样子问说那你这样明天怎么越野跑啊?

这时,上铺的黄非同操着被踩了脖子的鸡般尖声尖气地说,那也得跑啊,前几天我的脚起泡了,教官还让我站队呢,泡都磨破了,可疼了……

没有人理睬黄非同,上午对蒋可以陷害的事,已经使他在全班心目中的地位大大下跌,大伙纷纷拿他当空气。

黄非同很识趣地闭上了嘴,继续研究钢铁是怎么炼出来的。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回宿舍休息一会儿后,各班站好队列,准备五公里越野。

年级主任在军营里也不忘摆出他那套让人恶心又无聊的架子,跑越野之前也要搞什么动员。正巧天公不作美,这天的天气好得万里无云,阳光透过大气层毫无遮拦地照在大家身上,酷热难耐。大家纷纷想着这么热的天该如何跑完这五公里,可偏偏耳边的动员声又苍蝇般的嗡嗡不绝,心里便更加不耐烦了,于是有人开始小声咒骂起来——但这仅仅停留在“小声”咒骂上,小得甚至连自己也听不到,他们都是群懦夫,那些想法只能放在心里与肠子互相倾诉,然后排泄出来。

相比之下蒋可以和吴伟还有李文三个算是英雄了,他们敢把自己的想法讲给自己所谓的朋友说,除了自己的肠子外多了个倾诉的对象。

一切动员活动做好后,地上的人影俨然短了一大截。

在号令枪响起的一刻,前两个班一窝蜂似的跑了出去,吴伟所在的三班也紧跟着跑了出去……

从进军营那天起,这还是第一次从这个鬼地方跑出来,沿着满是灰尘的小路跑到尽头是一片开阔地,开阔地的尽头是片挺大的树林。大家伙背着包顶着脑袋上脸盆般大的毒辣太阳,四周是队伍掠过时漫天飞扬的尘土,那些尘土混合着汗水,顺着面颊流下……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是箭步如飞地跑着,不一会儿就有些力不从心了,脚步也放慢了下来,喘着粗气。只有那些体育特长生还不知疲惫的野狗一样飞奔着,起初班与班之间分明的队列,不一会儿也混到了一起。

等到了大树林里时,被体育生落下的队伍里的人,已经开始走了,无论教官如何吼,就是没人肯跑起来。

阳光透过密密层层的叶子,落在地上便只剩下驳驳的光斑了。

蒋可以岔气了,吴伟陪他蹲在树底下帮他拿着包。但更巧的是林若一也岔气了,叶紫陪着她蹲在离蒋可以不远的地方替她拿着包。

叶紫对吴伟说,你那里还有水吗,林若一渴了。

吴伟二话没说,掏出自己包里的水递给了叶紫,叶紫接过,对他一笑,说谢谢。

这时蒋可以突然大叫说,不许把水给她喝!

几乎是同一时间,林若一也大喊道,我才不喝他的水呢!

这对冤家,吴伟和叶紫相视,无奈地笑了笑。

休息好了,吴伟拉起蒋可以,叶紫扶起林若一,慢慢腾腾地随着人流向前晃悠。

一路上林若一的嘴一刻也不消停,不停地埋怨,不是太累了就是累死了,不是她不行了就是再跑就要死了,声音却越来越大,显得精神异样饱满。

蒋可以说你就不能小点声吗,喊什么喊,有那力气你倒是跑两步啊。

林若一似乎真的是很累了,扭头白了蒋可以一眼,竟没出言反驳。

不一会儿,黄非同和李文几个人从后面摆着大臂以百米冲刺的姿势走了过来,大气喘得像是马上就能把肺吐出来。

李文抬头看见前面的林若一,顿时来了精神,但又看到她旁边的蒋可以和吴伟,顿时又泄了气。思来想去,还是一鼓劲快步走上前去。

不行了,实在走不动了……李文先开口说话,引出话题。

林若一在一旁嚷了半天,此刻终于听到了有人附和,心里很是开心,忙说道是啊是啊,他们也太不是人了,明明是想把我们活活累死吗!

李文看见林若一竟然和自己主动说话,而且说得眉飞色舞,心中大为欢畅,欢畅得简直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然而李文同学是冷静的,绝不像蒋可以一样见到女孩子便得意忘形到了发狂,于是他深呼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抬起一根手指扶了扶鼻梁上两个厚厚的镜片,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翘起的尾巴夹到了腿中间,眨眼间又变成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张口闭口说些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话,听得林若一这种白痴女生睁大了眼睛,满脸崇拜的神色。

白痴的女孩子总喜欢和貌似聪明的人交谈,这样可以用所谓的“好学”来掩饰自己的无知,也就会招人喜欢了。因为有了这种心理,所以在任何时代都造就了一批又一批像林若一这样的女孩子。

然而也就是这一批又一批像林若一这样的女孩子,同样拯救了一批又一批像李文这样胸无点墨却要溅得天地墨香的无能而且虚伪的所谓的文化青年。

看着文化青年和好学女青年聊得欢天喜地其乐融融,站在一旁的蒋可以郁闷得就差解开裤腰带在树林里找棵歪脖子树吊死了。此时他看见走在自己身边正装作若无其事的偷看叶紫的吴伟,也没管他是真若无其事还是有心赏风月,一把把吴伟拉到身边斜眼瞅着李文小声对他说,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最鄙视这种卖弄的人,你听听他说的话,狗屁不通。

吴伟听了,应和道:嗯,是啊是啊——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李文又做了什么这么惹恼蒋可以的事,刚才也一直分心没听清蒋可以到底说了些什么。

然而蒋可以不知道这些,继续说道:你说林若一也真是的,李文说那些屁话连他自己都听不懂,她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吴伟不说话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发呆。

蒋可以推了推吴伟:哎,哎。

吴伟一惊,一脸迷惘地看着蒋可以:啊,怎么了?

蒋可以彻底郁闷了,十分深沉地叹了一口气,发出一声悲烈的惨叫……

众人纷纷侧目。

不知什么时候,在大队伍后面的天边飘来一大片浓厚的乌云,不知不觉中,遮住了阳光,也遮住了燥热的温度。

刷——一滴雨水划破天际,在干燥的空气上留下道湿润的轨迹,打在吴伟的脸上,凉丝丝的。

吴伟抬手摸摸脸上的雨水,笑了,轻声说,下雨了。

下雨了。

这句话刚刚说出,雨便倾盆般泻了下来,湿润着它脚下的大地……

几乎是所有人一起尖叫了出来:下雨啦,下雨啦!像久旱的稻子,张开叶子对着天空,开心地叫着……

雨中,叶紫张开双臂,素面朝天,闭上眼,深深呼吸了一口湿润泥土的味道,笑,笑得特别好看。她摘下军帽,长长的头发散落下来直到肩膀,脚尖点地,轻轻旋转。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紫很兴奋,一下窜到吴伟的身边抓住了他的胳膊向林子里疯跑,对他说下雨了,吴伟你看看啊,下雨了。样子像一个十足的傻丫头。

吴伟先是一惊,然后很快变成了兴奋——虽然这兴奋并非因为雨而是因为叶紫。

雨越下越大,叶紫在雨里蹦蹦跳跳像只兔子,吴伟就站在一旁傻乎乎地看,看叶紫好看的脸。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突显出她玲珑的身形,但此刻吴伟的心里倒丝毫没有乱七八糟的想法了,他很快乐。

叶紫也很快乐,但她的快乐仅仅是单纯地建立在这场雨之上的。她只知雨之乐,而不知吴伟之乐其乐也。

叶紫说,我很喜欢雨呢,每次下雨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出来淋雨。回到家时妈妈见我湿得像落汤鸡似的就叉着腰骂我一顿,然后给我换上干净的衣服,让我不要冻着。哎,那种温馨现在却再也找不到了。

为什么呢?吴伟问。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爸爸妈妈就离婚了,我和爸爸过。

哦……吴伟误打误撞问到了叶紫的家事,很尴尬,想出言劝劝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闭嘴不说。

叶紫在往事中沉浸了一阵,转过头问吴伟说,吴伟,你也喜欢淋雨吗?

佳人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吴伟还能怎么说呢,所以忙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是啊是啊,我也喜欢淋雨。

叶紫笑,歪着头对吴伟说没想到咱们共同的兴趣爱好挺多嘛,嘻嘻……

吴伟也笑,抬手放到后面搓搓脖子。

叶紫说,一个人淋雨很寂寞,我一直想着啊,能有个人,陪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淋雨……

这话电流般刺激了吴伟的全身,脑子飞快地转动,想着叶紫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应该是……不可能不可能,肯定是我多想了,那又该不会……也不对也不对……

叶紫在一旁看着吴伟奇怪的表情,笑了,说你在想什么呢。

吴伟抬头,说没什么没什么。

吴伟啊,今天很多话呢,我可是把你当朋友才告诉你的,你可不许对别人说哟,不然我以后什么都不和你说了。

什么话,你看我像那样的人吗。

嘻嘻,怎么不像,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雨下得更大了。

吴伟对叶紫说,快点跑吧,不然一会儿赶不上队伍了。

叶紫点头。

两个人飞奔在被雨水浇得泥泞的路上,脚踩到水坑,溅起飞扬的水花。他们笑。

突然,吴伟的脚下一滑,人整个向前摔了出去。叶紫想去伸手拉他,结果也被他带得摔了出去,两个人一起趴在了地上。吴伟爬起身,叶紫见他一脸的泥巴放声大笑起来。吴伟也笑,说你也成了小花猫了。

叶紫抬手摸自己的脸,也是一脸泥。

两个人笑得更开心了。

雨下倾盆,倾盆雨下。

回到宿舍,人们一个个俨然成了水洗过的狗,其中数吴伟最可怜,满身泥水,一脸傻笑。

淋湿的人们纷纷脱下军装放到脸盆里到水房去洗衣服。走廊里蒋可以走到吴伟的身边时故意咳嗽了一下,满脸沧桑地感慨道,哎,恋爱中的男人啊……

吴伟这才从刚才魂不附体的状态中缓过神来,吓了一跳,问蒋可以说什么意思啊。

嘿嘿,你小子明知故问。

什么啊,你说什么呢。

蒋可以坏笑,凑到吴伟耳边说你小子还和我装,你以为你喜欢叶紫,老哥我看不出来啊,我可是过来人……

吴伟内心的想法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蒋可以揭穿,其心情和偷东西被人家当场抓到现形没多大区别。吴伟很快为自己辩解说没有没有,哪有的事,不可能……然而他红一阵白一阵的脸却早已将他出卖。

蒋可以说,你小子不老实。

吴伟没说什么,脸上继续变着颜色,而且越变越快。

哎呀,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怕什么。男人嘛,要敢做敢当。

说完,蒋可以被宿舍里另一个叫马天宇的叫走了,留下吴伟一个人傻站在原地。

吴伟从兜里掏出紫色的丝巾——他一直把丝巾贴身携带的,只是迟迟不肯还给叶紫罢了。

尽管丝巾已沾满了自己身上的汗臭味,但还是能透过它闻到叶紫身上那种让人浑身清凉的味道,就像薰衣草颜色的薄荷片……

十二天的生活转瞬即逝,吴伟悲惨的军训生涯即将走到尽头。

剩下的时间里,大伙纷纷倒在床上畅想着回家的生活,要如何如何睡上几天几夜如何如何大吃一顿。吴伟也在想,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与其他人不同,思想绝不会停留在吃喝这种简单的享乐方面,他有更高的追求。

但吴伟实在想不出来回到家的生活将有什么翻新,自己还是得倒在床上饱食终日,生活继续被无聊所包围。

想到这吴伟有些害怕了,他突然想逃避,可是又能够逃到哪里去呢。

还是想想简单的东西吧,吃吃睡睡,睡睡吃吃。

其实生活本该是这样的。

军训的最后一天,上面给大家伙举行了篝火晚会。

操场上绕着圈搭起了半人高的柴堆,柴堆的中间是个大柴堆,学生找到自己班的柴堆围成圈坐好。

篝火点燃,跳动的火焰映红了每个人的脸,所有人鼓掌喝彩。

林若一抓着叶紫的胳膊,小脑袋靠在她的肩上,撒娇地说:第一次看见篝火呢,好浪漫哟。

然而,林若一所谓的浪漫没能持续多久,昨日的一场大雨把堆积在操场上的“干柴”浇成了“湿柴”,湿柴点燃,冒出了熊熊浓烟,呛得大家不停地咳嗽……

蒋可以抓着吴伟的胳膊,也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很贱地说:啊呦,人家第一次被烟呛呢,好浪漫哟……

林若一小脸一红,狠狠地瞪了蒋可以一眼。

篝火晚会开始。

和平常的这会那会一样,主持人开场,领导讲话,表演节目。总是那么千篇一律,没有新意。还好面前有明亮温暖的篝火,无聊的人们便双臂前伸,用手掌感受着火焰散发出来的热……

女孩子们唧唧喳喳。

吴伟手伸进兜里,突然触到叶紫光滑的丝巾,于是脑袋便不自觉地扭到了叶紫那里。此刻的叶紫正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斗,一闪一闪就像她清澈的眼。这使吴伟不自觉地想到了第一次与叶紫看月亮的时候,她说的每句话,每个表情,都依稀可见。正当吴伟要感慨“岁月如梭,原来那些藏在心底的往事却依然不变色”时,就想起自己本来就和叶紫没认识多久,上次一起看月亮到现在也不过半个月。

可怜的吴伟好不容易做了回哲人,却因时间上的不允许继续做着无聊的人。

吴伟看月亮,今晚的月亮不圆。

晚会到最后,大家站起身,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跳舞。起初大家都很不好意思,但渐渐就好了,大家唱着笑着,叫着闹着,火焰把他们的脸映得更红了。

夜空下,篝火摇曳,像是明亮的图腾。

图腾周围,虔诚的人们,唱着悠长古老的歌谣……

稍息——刷……

立正——刷……

同学们再见!

教官再见!

登上归去的汽车,吴伟看见窗外的阳光,似乎和来的时候一样明媚。

回到学校,杨婶说,看得出来,同学们都很累,那么今天我也不多说别的了,我就讲几句话。

全班齐刷刷地在心里长叹了一声,士气更加委靡了。

蒋可以低头冷笑了两下,小声对吴伟说看来今天早回家是没戏了,哎……说完便顺势趴在了桌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看到蒋可以趴在桌子上,吴伟也突然想趴了,懒惰的情绪像打哈欠是会传染的。然而吴伟最终还是没有趴下,并不是因为他顽强的意志,是因为他压根就没有这个胆子。

无聊的吴伟伸长脖子扫了扫班级的同学,然后眼神又“不经意”地盯在了叶紫身上。

此刻叶紫的心里也同样不爽,只是不像蒋可以一样表现得强烈罢了,也不像吴伟一样懦弱得不敢表现,她是一个有主张而且勇敢大方的女孩——有主张和勇敢大方本来是三个褒义词,但作为修饰女孩的词语出现在这里,韵味似乎变得有些不大一样了。

叶紫出生在一个家教很严的家庭里,父母从小对她的教育就较之一般家庭来说苛刻不少,叶紫从小便在妈妈的“做女孩子要矜持”的谆谆教导下成长,加之父母离异,性格就更内敛了不少。所以,叶紫绝不会轻易把自己内心的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别人看到的,永远只是一张干净恬静的脸,面带似有若无的微笑。

吴伟看着她,也不自觉地笑了出来,然而他自己却一点也没察觉出来。

杨婶的“几句话”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似乎刚才讲的仅仅是“几句话”中的几个字而已。话题围绕着周一的开学展开,要带这个带那个,这个不行那个不行,这个要注意,那个要强调的,大都是些琐碎的事情,无聊得很。

唯一能做的,只有发呆了,吴伟摆出了整个夏天他都在用的招牌动作——头枕着胳膊望着窗外发呆。

窗外的阳光灿烂。

放学后,吴伟和蒋可以一起坐2路汽车回家,硕大的书包上面扣着的脸盆相碰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引来周围乘客异样的眼光像是在看怪物。此时的吴伟除了家里的那张床外,心无杂念,更无暇去理会这么多无聊的人了,和身边装深沉的蒋可以一样,一脸漠然……

军训后最大的特点就是人明显黑了一倍,以至于吴伟拿钥匙捅开门,站在门口的老妈呆呆地愣了半天神。

老妈定了定神,走上前深情地握住了吴伟的手,摸着他的脸说,怎么弄得像难民似的,都瘦这么多圈了,眼窝都出来了……

他乡归来本就是件激动人心的事,见到亲娘,欢愉之情就更溢于言表了。可吴伟这时候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也不知道是太疲乏还是怎么的,他扔下背上沉重的包,脱了上衣赤膊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吴伟突然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一下子丢了什么东西似的,但又极其像是回到了过去——无聊,异样的无聊。

军训的时候特别想家,现在分明到了家里,突然又想回到军营了,那里虽苦,但是却很充实。

肉体的疲惫可以用休息来恢复,然而灵魂的空虚却无法弥补。

一声叹息……

吴伟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叹气,那种十分轻的几乎与深呼吸无异的叹息,高频率地充斥着吴伟的整个生活。他不明白这叹息代表着什么,也许和他自身的生命一样本是个无聊的符号,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然而任何事物存在都是有它一定的道理的,但吴伟思考了三年多也没思考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客观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这本该是哲人思考的问题。也许这个连哲人也没思考明白,但至少他们思考来思考去起码混了个哲人的头衔,而自己,却什么都没得到。

也许叹息,就是无奈的一种副产品吧。

哎……

正当吴伟躺在床上一边吹着冷气一边深刻思考着人生时,老妈不知什么时候倚在了门口。

哎,儿子,你还没和妈说说呢,你们在军营里都干什么了?

老妈没准备的发问使吴伟吓了一跳,思绪立刻从茫茫的生命起源回到了苍白的现实,此刻吴伟明白了,他没有成为一个成功的哲人就是因为他有一个不成功的妈。

吴伟很不耐烦,操着半死不活的语调说还能干什么,成天训练呗,又不是夏令营。

老妈却显然很耐烦,仍饶有兴趣地继续追问:都训什么啊?

站军姿,踢正步,跑步,越野……

哦,没有别的了?

没了。

啊,累不累啊?

你说我累不累。

你们那的伙食如何啊,吃不吃得惯啊?

一提到伙食,又牵扯到了吴伟悲痛的回忆,一个猛子坐起身,从食堂的布局到吃饭的过程,再由盘里的菜到盘子的形状,自己在军营受的百般煎熬通通化为一肚苦水,一鼓脑地添枝加叶而且声情并茂地倾泄出来……

老妈听了儿子的苦诉,见自己的亲生骨肉受苦,心如刀割,说不出的难受。再仔细看儿子,面无表情目光呆滞,一定受了莫大的委屈,但转过头想想也应该让儿子多吃吃苦,感受下生活的艰辛,不能让他在这么安逸的条件下再这么混下去了,心立刻又狠了下来。

老妈最终也没说什么安慰吴伟的话,还是弄了点最实在的出来:既然回来了,妈给你做红烧鱼吃。说完,转身就走。

可怜的吴伟本以为自己老妈听了自己的辛酸史会眼泪汪汪地搂着他的脑袋哭着说孩子你受委屈了,真让妈心疼这类的话。虽说又酸又臭,但怎么也能证明她还关心自己。现在这么不冷不热的,吴伟实在接受不了。

吴伟至今也没体会到过他妈对他的良苦用心,从前不知道,以后也可能不会知道了,无聊占据了他大部分生命,哪里有空暇去关注周围淡得几乎如柴米油盐的亲情呢。

吴伟看了看表,呀地叫了一声,忙穿上衣服向门口跑。

厨房里收拾鱼的老妈见了,问他说干什么去,吴伟说跟蒋可以去楼下洗澡,晚上回来。

哦,蒋可以是谁啊?

我们班一同学,新认识的,就住咱们家小区里。

这么巧啊,哪天领到咱家来玩……

还不等那个“吧”字说完,吴伟便带上门出去了,只剩下老妈没说完的那个字留在空气中回旋飘荡……

这孩子。老妈自言自语道。

吴伟在小区中间那个估计连设计者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落满灰尘已经不再洁白的石膏雕塑下徘徊了好久,才见蒋可以拎着浴袋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吴伟说,等了你好半天了,怎么才出来。说话时显然有些不满意。

蒋可以却丝毫不在乎,大大咧咧地说家里有点事。

哦。吴伟没多问,也不想再多问。

更衣室换衣服时,吴伟习惯性地掏了掏兜里的东西,却不小心掉落了一条丝巾,叶紫的。

蒋可以眼疾手快,没等丝巾落到地上便俯身抓到了手里。

哟,佳人的东西还随身携带呢,想不到你小子倒挺有心,哈哈。

在赤身裸体时被人家赤裸裸地揭穿自己隐匿的心事,的确是件很难堪的事,此刻吴伟的脸已经有些扭曲变形,连颜色都不对了。他伸手想拿回来,但蒋可以不给,又说了些风凉话,使吴伟更尴尬了。

吴伟说,你给我。

蒋可以见他有些不愉快了,便把丝巾递给了他,吴伟接过,他笑了笑。

两个人闭眼对着喷头里喷出的水花,感受着洗热水澡的惬意。军营里都是洗凉水澡的,而且浴室条件很差,根本洗不干净。十二天下来,男生身上的味道就连本人都不敢闻。

蒋可以问吴伟,你是不是喜欢上叶紫了?

吴伟愣了一下,怎么又问这个,索性不说话。

平日性情古怪的蒋可以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义正词严地对吴伟说,我是很认真的,你是不是喜欢她。

吴伟挠了挠头,点了点头,但又马上摇了摇头。

不好说?

吴伟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对蒋可以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没事总能想起她,平时也总想看她,总想找个什么理由跟她套近乎……你说,这算喜欢吗?

蒋可以笑了,把搓澡巾递给吴伟说,来,你帮我搓两下……你到关键时候怎么就栽跟头了呢,这怎么不算喜欢!

可是……我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啊。

不到一个月怎么了,有时候见一面就喜欢上了呢,这叫一见钟情。

哦。

爱情这个东西,是很奇妙的,有时候说也说不明白。如果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就会想方设法地做出许多常人看看十分匪夷所思的事情来,去吸引对方的注意力。有时为了让对方注意,就更会采取一些极端的手段,像是故意和对方吵架啊,对那个人无事生非什么的……

蒋可以像教授一样饱含沧桑地讲述着他所谓的“爱情”,在一旁的吴伟起初听得津津有味觉得头头是道,可再仔细回味,就有些不是味道了。

哎,你怎么不搓了?

我怎么越听越像你对林若一啊……

什……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胡说什么呢。就她那样的,我能喜欢她吗!你也不看看我的条件,追我的小女生一大把一大把的,随便拎出哪个不比她好啊,吴伟,这话可不能乱讲啊……

吴伟只随便试探性地扔了块砖头,没想到却引来这么多破石头烂瓦片。按蒋可以自己的话讲,解释就是掩饰,那像他这样疯狂不停歇地解释就是歇斯底里的掩饰了,原来蒋可以一直喜欢林若一。被人知道心事的吴伟此刻知道了别人内心不可告人的东西,感到十分愉快,从前他一直认为蒋可以很聪明,想不到今天却栽在了他自己的聪明手里。

气急败坏的蒋可以还在疯狂地说着没有条理的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话:吴伟啊,追女生这方面哥在行啊,你看哥别的不行,但在女人这方面,真不是吹的。咱们都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叶紫的事就交给我了,你就乖乖按我教你的办,保证一个月内拿下她。

真的啊?

当然!

洗完澡,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

蒋可以回家以后吴伟一个人在小区里闲逛,手里拿着叶紫的丝巾,自己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吴伟突然想起了蒋可以在浴池的那些话,想想就可笑。

他有些厌烦他了,可能就是因为叶紫的事情。蒋可以总是装作无所不知的样子到处吹嘘,但又不能说他什么。自己喜欢叶紫不还是被他看出来了吗。蒋可以似乎一直在掩饰着什么,一直在掩饰,他张扬的外表下应该隐藏着另一个蒋可以。

他活着很累吧,吴伟心想。这时他又有些同情蒋可以了。

吴伟只想对了一半,蒋可以的外表的确是虚伪的,但里边包裹的并非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去抑或什么悲伤的记忆,而是装满了虚伪和自卑,充塞在它们周围的,是胀得要爆炸的空虚。

他们都是空虚的,其实所有人也都是空虚的,只是空虚的方式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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