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一愣,因为之前碍于李家的权势,她并没有在普安寺给悠然的母亲何玉嫦立过排位,之前悠然的外祖母恪国公夫人和自己提过给何玉嫦立一个排位,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连她都忘记了这回事,想不到悠然还时时刻刻记在心里。她点头赞许道:“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一直没有时间去看看,如今是应该去看看了。”
田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讽刺的笑容,她觉得夏悠然竟然没有找机会去讨好宜贵太妃,而是非要去看什么亡母牌位,她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愚蠢了。看着夏悠然淡淡道:“贵太妃娘娘的书法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看得到的,悠然姐姐若是不去,可会后悔的。”
夏悠然淡淡一笑,“我不会后悔,大家若是想去,便去吧!悠然就不陪着大家一起去了。”言谈之中,她的开朗从容的大度和眼睛里面流露出来的真挚和孝顺,已经让明姑姑不由自主对她有了好感。
普安寺的偏殿里面供奉着为亡故之人设立的牌位,大齐的皇室的牌位供奉在正前方,其他贵族的牌位供奉在两侧。而何玉嫦因为是出身外戚江家,也是属于皇亲国戚,供奉的位置也是稍在皇室下面,也是彰显了她恪国公独女的尊贵身份。
夏悠然由小师傅引到了偏殿,因为殿外开阔,身后不远处就传来了一众夫人小姐兴奋的议论声,“不知道贵太妃娘娘手抄的华严经供奉在哪里?”
“今日若是能亲眼看一看,真是三生有幸了。贵太妃娘娘的书法非凡,我们这些人要有眼福了。”年轻女子欢快的声音扰乱了佛堂的清净,倘若旁人不知道,还以为她们是来郊游取乐的,而非真心诚意地前来礼佛。
夏悠然对宜贵太妃没有特别感兴趣,只记得上一世她的确是活了许久,一直跟在自己的姑祖母,太皇太后身边伺候,算是宫里面特别受人尊敬的老人了。但是这些贵人的身份非同一般,不是田玉说几句好话就能够轻易讨好的,田玉这样自作聪明的举动只怕非但不能引起明姑姑的好感,还会给人留下阿谀奉承的嫌疑,夏悠然才不愿意同那群人一样去凑热闹。
进入了供奉着何玉嫦牌位的偏殿,淡淡的一股檀香扑面而来,夏悠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第一次感觉这个世上能够如此宁静,她让冯妈妈和茯苓等人守在外面,并亲自谢过引路的小师傅之后,自己慢慢走了进去。她走得非常慢,非常轻,生怕惊动了亡者一样,一直走到了西侧供奉的诸多牌位之前,她看到了属于何玉嫦的那个牌位,心头突然升起了一丝淡淡的犹豫,感觉到了心里面无比悲伤。
她一直不敢面对她娘已经死了这么久的事实,即便重活了一世,她仍旧不敢面对,她重重地对着牌位磕了一个头,她回想若是自己的亲娘还活着,一定会尽心尽力地护着自己,爱着自己吧!也许还会像李氏一样,处处为自己谋划,不需要自己为自己谋划。夏悠然对着何玉嫦的牌位突然落了泪,一滴两滴,止也止不住。
当初是自己不顾母亲的反对,执意去边关的,就是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才最后害得母亲被李氏算计,最后心力交瘁死在了榻上。她至今依旧记得那一幕,母亲紧紧拉着她的手,想要把她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可是最后,自己狠狠地挣脱了母亲的手,迅速地离开了母亲,可是这一次离别,却是永远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母亲的身子素来单薄,生下自己之后更是调养了数十年,一直不曾有过好转,自己的执意离去或许是给她的最后一击,才会让她那么快就受李氏的算计,那么快就离开了的。
夏悠然收住了眼中的泪水,跪在她母亲牌位前的蒲团上,一次又一次地磕头,起身,“娘,是女儿回来迟了这么久了,都没能来看看你!你女儿不孝,不能现在就手刃仇人,替娘报仇。但是女儿懂得蛰伏,懂得隐忍,总有一天,女儿会将杀害你的人送来见你的!”
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一个满头银丝的宫装妇人从偏殿的后殿缓缓走了进来,旁边陪同的圆智师太见到夏悠然跪在那里,想要去提点一下,却被那个宫装妇人拦住了,圆智师太也不便多言,当下就陪着她站在不远处静静打量了起来。
夏悠然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两个人,正在静静地看着自己,而是闭着双眼做着自己的祈祷。她的脸庞如同象牙雕就一般细腻光滑,眉间微微蹙起,眼睛里面含着的,竟是满满的泪水,宜贵太妃静静地看着,仿佛若有所思。
那里已经做完祷告的夏悠然睁开双眼,看了何玉嫦的牌位一眼,身体又缓缓跪坐下去。两颗又大又沉重的泪水,在浓密的睫毛下汇聚,像水银珠一样,沿着面颊流了下去,流到了衣领之上,将衣领渐渐打湿了,但是夏悠然依旧纹丝不动,只有泪水在止不住地流淌着。
这样奇怪的少女,让人不由自主便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要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保护她,不想要让世间的一切烦恼袭扰她,不想要让被世间的邪恶玷污了她……宜贵太妃抬起头,看了一眼那牌位,又望着眼前悲伤的少女,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因为难受缩成了一团,若是自己的女儿珉儿还活着,也应该只是比她大几岁吧!
宜贵太妃全神贯注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夏悠然,透过那双黑白分明,清澈透明的眼睛,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亡女珉儿。当初生下她的时候,自己坚决不想要其他人照顾,她只想要一个人照顾最近的女儿。可是自己活在宫里面,一切都是那么身不由己,贵妃夺去了自己的孩子,不到半个月却听到了孩子早夭的消息,她连孩子的遗体都未见到,孩子便被人送去埋了,自己最心爱的人也只是草草追封了个“明月公主的封号”。
她一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却没有护住,最后只能每日强颜欢笑,保持自己做为后妃的身份和体统。宜贵太妃眼角不知何时,落下了一颗晶莹透亮的泪珠,她如今已是年过半百的年纪,但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却久久不能释怀,低声对着夏悠然道:“孩子,你这是来祭拜什么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