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一切并未有过计划,简箖说得都对,可这种被人窥探内心的感觉让印翰怒气填胸。最为可恶的是,他几乎可以断定她在被他带走前做了准备,可却不知她做了哪些准备,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能准确预测到自己会被带走,更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才能说服叶渊出面点名要保她一命。而这其中最令印翰不安的是,这一切发生得过于顺理成章了,虽当时他并未察觉,但事后很快就感觉到了不对:就像有一只手在背后轻推着所有事情按部就班的发生一样。加上简箖后的种种表现,他几乎能断定这些事都是她精心谋划好的。若非义父闭关前特地交代,所有与玄机老人有关之人都要留活口,等他亲自审问,以印翰手段,岂会容一个精于谋略又不能为己所用的人活着。
而现下,只得暂且将她先安置在自己身边监视。
“简姑娘,我初见你时,见你沉默寡言,没想到,竟如此伶牙俐齿。”印翰冷哼一声,踢开了椅脚:“你是不是装傻,你自己心里清楚。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一直这么装傻,但不用再试探我了。你很聪明,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过慧易夭。”
简箖悠游自若地拎起药箱:“公子还是不要轻易动怒了,对身体不好。我先告退了。”
简箖说罢便转身离开,行至门口,她身子前倾,想推开门,“哗啦”一声,膝上的药箱倾倒,洒落一地。她一声长叹,从椅上俯身去捡,动作甚是吃力,好容易拾掇好近处的药箱,滚落到远处的药瓶却怎么也够不着。只得直起身子,移动座椅,往前移动了几分,俯身去捡,手伸到极致,却依然够不着。她又一挺身,想再往前移动一些,没想到,动作太大,又掀翻了椅子上的药箱。药箱倒扣在椅背后的地上,简箖一皱眉,龇了龇牙,往后退了一些,轮子却卡在了药箱上。简箖一着急,不由得向前一扑,竟从椅子上滚落在地,身子整个向前滑向地面,手掌划过时,磕到地板上一处木屑,手掌心至手腕被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啊……”简箖捂着手,发出一声尖利的哀嚎,“疼……”
她眼前出现红衫的衣角,一只手拽过了她的胳膊。
“啊,疼,你轻点……”简箖不满地瞪了印翰一眼。
印翰看了简箖的手腕一眼,翻了个很不优雅的白眼:“我决定收回刚刚说你聪明那句话。”
印翰抓着简箖的那只手一用力,一把将她抱入怀中。简箖没有防备,直撞入他的怀中,惊吓之下搂住了他的脖颈。一股清冽的药香入怀,舒人心怀,印翰一回头,正与简箖四目相对,空气似乎凝固住了。她的目光清亮,如一汪清泉涓涓流入他的心底。他的身上酒香四溢,胸口温热,一点不似平日里待人冷漠如霜的寒凉。简箖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印翰也别扭地别过了头,一脚踹开了门,将她放回了自己房间。
简箖坐在床上,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揉了揉她的腿:“谢谢……”
“我回头找几个人来伺候你。”印翰垂首看着她。
“不……不用了。”简箖抬头,目光正好撞进印翰的眼眸,他一眨眼,转过了身,“不麻烦你们了。”
“别逞强,你这笨手笨脚的,自己一个人怕是会添更多的麻烦。”印翰瞄了眼简箖受伤的手,血滴顺着手指流了下来,看来伤口不浅,“伤口还是赶紧处理一下吧,待会儿我让人把药箱收好给你送过来。”
印翰正抬脚准备走。
“公子……”简箖摸了摸面罩,顺着细密的针线,指尖勾勒出整朵花的形状,“我比较怕生,若要找人照顾我,可以让我自己找一个熟悉的人吗?”
印翰动作一怔,冷笑道:“怎么,你想找谁来?”
“诗晴姑娘可以吗?”简箖怯生生地问道。
他一抬眼:“这倒是有趣了,你怎么会想到她呢?”
“我虽是男装打扮,但毕竟是个姑娘家,总得找个熟悉的姑娘。我来这里时间不长,认识的人不多,诗晴姑娘算是我在这见过办事最稳妥的人。”
“你的眼光倒是很好,可惜呢,她不可以。”且不说诗晴是青蛇堂堂主,就是这水问楼的种种事务,也容不得她分心。
“那……”简箖一仰脖,双瞳剪水,“绿云呢?”
“绿云……”印翰眼波间泛起一阵涟漪。
“绿云照顾过我一阵,我是女儿身她是清楚的,跟我也算是熟悉,不知公子能否割爱?”
“她倒也不是不可以。”
“公子,我的意思是,要一个清醒的绿云。”简箖望着他,用不容置喙的声音说。
印翰难以置信的转脸看着她,倏然笑了笑,略有所悟:原来如此……
“清醒的绿云?不知简姑娘何出此言?”
“我给绿云诊过脉,公子应当是知道的。”
“不错,我确实知道。”
“我在行医之时,曾遇到过一个奇异的病人,脉象平稳,无任何异状,但却坚称自己遭受袭击,身受重伤,生命垂危。我一开始以为是癫狂之症,可此人思路清晰,行事稳重,对自己身受重伤的记忆描述极为详尽,而且每次描述都一般无二。我觉得此事怪异,后来遍查典籍,在一本著作里查阅到一种催眠之术。”
印翰轻蔑地一笑,没有答言。
“绿云的症状,跟那人相似,虽有过往的记忆,但是实际上只是机械重复。我诊脉之时,并没有发现其余的病症。但她若是公子的手下,并且专为公子的布局充当棋子,这就不难理解了。公子需要的不是人,是一个要能按照公子的剧本完美出演的演员,最优秀的演员只有一种,就是他原本就是剧中人。催眠之术,给他们每个人不同的设定,让他们过着别人的人生,同时悄无声息地将你安排的任务置入他们本身的性格之中,这样公子的剧本才能毫无破绽。”简箖凝神望着他,“公子好手段,简箖着实钦佩。”
“你嘴上说着钦佩,脸上却一点没有钦佩的神色。”印翰俯身看她。
“我这面罩遮住了大半边脸,公子如何看得出我此时神色。”
“可这绿云我用得很是顺手,并不想换人。”
简箖面色如常:“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夺公子所爱。那……要不,让芷琴姑娘来吧?芷琴姑娘,我也与她有过一面之缘,颇合眼缘。”
印翰注视着她良久:“好,我让人把绿云找来。”
“多谢公子。”
印翰回到了自己房间,思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公子,今晨凌川派有一队人进了杭州城。”
“派人盯着不就好了。”
“凌川派来了五个人,其中有一个是凌川现任掌门的千金竹筱。”
印翰信步往屋内走了几步:“竹溪的女儿?”
“是,而且北边传来消息,凌川大弟子苏尘离也在赶来的路上。”
“有意思。”柱子的阴影正巧遮住了印翰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不急,先派人盯着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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