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薄遇忧愁如何有效管教孩子的同时,赵国的西境霞州西府城,猎鹰使团在此停留休整。出了霞州三百里,就是赵国与猎鹰国的国境线。
一支镖队经过西府城,本打算投宿在他们往常惯住的酒楼,没想到这间酒楼连同周围的几家客栈都被使团包了场,一时无处落脚,只好出城露营。
为首的青年气得大骂,被手下像包花卷一样拦了又拦,才没和使团起冲突。
“老大,上好的野鹿肉!膘肥体壮、鲜香可口!您尝尝?”惠罗邦捧着烤得最完美、最外酥里嫩的一支鹿腿上供给青年,被青年一脚踹开。
“给老子滚!”
“老大老大!”惠罗邦舔着脸又滚回来,劝道:“咱犯不着跟那生气!伤了身子不值得!您是什么身份,在京城见了您都要三拜九叩……”
旁边有人扯他衣服:“老惠,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找打呢?”
“去去!你懂什么!老大心里不舒坦,就要发出来才好!再说咱这又不缺沙包……嘿嘿,是吧老大?”
青年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意外地没有动脚。
“真贱哪……”众人鄙夷惠罗邦,一边又表衷心道:“老大,这么贱的沙包脏您的脚,冲我们来!这肉多的、结实的、个高的,应有尽有,任您挑选啊!”
“都给老子滚!”青年气笑了,轻轻给了离他最近的惠罗邦一脚,骂道:“这玩意儿怎么吃?去给老子加辣!”
“好嘞!”
“老大老大!我这有朝天椒磨的辣子……”
东西总算吃进去了,但青年还是不高兴,不是因为使团占了他们的地方,而是因为这个使团是从赵国京城的方向来的。
京城,那个最令他厌恶的地方,却住着一个最令他挂心的人。
酒足饭饱后,镖队众人原地睡下,青年与惠罗邦两人守夜。
青年坐在火堆旁发着呆,明明身处人群中心,却仿佛独自泛舟湖上,黑暗与寂静包裹着他,无论谁也不能将他的心从那片冰冷的湖中拉出来。
惠罗邦拿着酒壶坐到他身边,说:“老大,您要实在担心您那心头肉,不如走完这一单就回去看看!咱老惠是觉得吧,妖海林原的传说多了去了,您一年年搭着命地往里跑,那真不是个办法!与其寄希望于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多陪陪……”
青年的指骨“咔嚓”响了一下。
“呸、呸!咱说错话了!”老惠连忙自打嘴巴,“要不这样,老大,咱明儿一早就进城去给您打听消息!您放一百个心吧!上回蓝长老传信,不是说小公子过得挺好嘛!珠圆玉润、白白胖胖、吃喝玩乐、拈花惹草……”
“不懂成语就别乱用,喝你的酒去!”青年赶人。
老惠磨叽两下,腹诽:他明明用得没错啊!肯定是老大觉得人家离了他也过得这么好所以生气了!要人家好也不行、不好也不行,唉,男人呐!然后在青年抬手打人之前麻溜儿滚远了。
***
西府城中,在猎鹰使团下榻的酒楼,一名男子端着饭菜从酒楼中走出来,钻进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里充斥着鲜血的味道,有如置身修罗地狱尸山血海中央,男子却毫无所感,脸上挂着慈祥且真诚的笑容,与车内的人打招呼道:“我最亲爱的!你今天过得还好吗?”
车内的人微微抬起头,脏乱的长发后,露出一张与男子有几分相似的脸庞。
“我亲爱的孩子,”男子又说道:“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国度,回到我们的家乡了!我相信,在你见过我猎鹰勇士之国的风貌后,一定会改变你现在的想法。你理应是我们之中的一员,你不该穿着这副恐怖的镣铐,而该是纯银的铠甲,站在我们未来的王身侧……”
尹卓动了动手腕,锁链与木板摩擦发出细小刺耳的声音,他垂下头去,没有再听尹兰德的喋喋不休。
这件事发生在薄遇完全看不见的地方。
当薄遇拖着病体跪在太和殿上的时候,尹兰德带了一小队卫兵离开使团,按照先前他与尹卓的约定前去静安寺。没想到尹卓却被薄遇简单的几句话劝服,坚决不肯跟他离开。于是在盛怒之下,这群满口荣誉与信仰的猎鹰勇士挟持了年逾七旬的元思方丈,逼迫尹卓穿上镣铐。
尹卓的功夫很好,好到他可以不把京城第一高手、神机营统领薄寻放在眼里,但他终究只是一个人,一个死心眼的人。元思方丈对他有养育之恩,他就必须要报恩,哪怕搭上自己的自由与生命。
但或许是命运不容许他离开。他生在赵国,也要死在赵国。
惠罗邦打听了一早晨,旁的重点都没听见,单单听见了薄家小公子差点死在火场的八卦!于是添油加醋地往青年面前一说,青年登时就变成点了引线的炸药包,团团转着眼看就要失控!
死道友不死贫道!惠罗邦等人虽然是青年的同伴,但青年动起手来根本不分敌我,即便拼着理智手下留情,他们少说也得在床上躺两三个月!为了自保,他们只能祸水东引——
“老大,您不是看那劳什子使团不顺眼吗?咱们去抢了他!”
“对!没错!肯定是他们搞事!”
七嘴八舌中,青年握着颤抖的拳矗在原地,没有说话。
他从来不会说“好、可以”这类表达赞同的话,只要不骂人就等于同意了,镖队众人立即扒了皮,变回强盗的本性,高喊起抄家伙!
然而其中有个难得的明白人惠罗邦,拿着鞋底照着挑事那人后脑勺就抽过去!
“你他娘找死呢!在城里动手?”他一边骂一边瞟着青年的脸色:“这往大了说就是毁坏两国邦交懂不懂?京里那位指不定又要瞎操心呢!你等他出了城不行?”
果然青年一听,觉得甚有道理,转身就往城外走。
“老大老大!快跟上!”
他们从来就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镖队,全都是青年从妖海林原的沼泽里捞出来的亡命徒,他们不分正邪不讲道义,只跟着青年指哪打哪!
走在使团最前方的是一支王子亲卫队,银甲尖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看就不好惹,所以镖队众人瞄准了队伍后方的货车,打算出其不意冲他们个七零八落,然后在亲卫队反应回来之前,抢一票就跑!
不过青年显然跟他们不是一条心,他像孙猴子降世似的,一棒子抡倒一片人,横冲直撞地不一会儿就闯到了使团中部。镖队其他人都已经撤了,没一个记得招呼自家老大一声,不是他们没良心,而是他们知道自家老大是根本拉不住的!索性就让他打到全身骨头都舒坦!反正论逃跑的功夫,他们老大称第二,这世上就没人敢称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