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遇一早就到处找赵阳冰。
他以前也这么黏着赵阳冰,像个小管家婆,要时刻掌握着赵阳冰的行踪。薄寻根本管不了。
他去宫里问了,听说赵阳冰回了王府,又赶去裕亲王府找人。
不过裕亲王府锁着大门,仆人都被遣散了,没人给他开门。薄遇只好喊邵永逸:“逸哥,带我从墙上飞过去!”
薄遇在王府里转悠好久,哪儿哪儿都没人,最后他想起一个地方——裕亲王妃的院子!
自王妃五年前服毒,这个院子也荒废了五年。爬山虎密密麻麻地爬了满墙,杂草从砖缝里挤出来,因为没人清理,已经长了很高。
赵阳冰坐在王妃寝室外的台阶上,抬眼看见薄遇,丝毫不惊讶地朝他招手,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进来的!”薄遇嘚瑟。
“你昨天没在宫里,睡在哪儿了?”薄遇问。
他走近,看见赵阳冰衣服背后层次分明的尘土,以及台阶上的痕迹,不可置信地指着问:“你不会睡在这儿吧!晚上多冷啊!”
赵阳冰轻啧一声,道:“老子睡哪儿要你管?”
薄遇充耳不闻,对于赵阳冰一切带有敌意的话语、否认、反驳,他一向都装听不见,继续说:“要不然你睡我家?”
“不去,看见薄寻就倒胃口!”赵阳冰作呕吐状。
可是薄寻每个月只有那么两三天在家,都是借口,不过既然赵阳冰明言拒绝,薄遇就不劝了。
“那你住在这儿,至少要打扫一下,”薄遇环顾这方草木茂盛的小院子,“就算院子不修整,屋里的东西也要重新置办,你总嫌我大哥脏,你自己也不要弄得脏兮兮的啊!”
赵阳冰沉默着犹豫着。看来他开始是真的打算睡在这儿。
薄遇定了心,哪怕是亡魂缭绕的鬼屋,至少有瓦遮头、挡风挡雨,容他稍微布置,也能好好地睡一觉,总比赵阳冰以前睡在翡翠湖心的孤舟上,日日挂着一身冰冷的潮气要好得多!
此时,庞海从外面走进来,他看见了薄遇,但是没有回避,直接向赵阳冰回禀:“殿下,那孩子的烧已经退了,不过大夫说病情会反复,要留下观察几天。顺天府没找到那孩子的户口,可能是外地来的,也可能是黑户,要找她的父母比较难。”
“知道了。”赵阳冰敷衍道,看起来丝毫不关心。
薄遇则好奇地盯着庞海,听他说完好一会儿后,才试探地问道:“你们是在说吱吱吗?”
“你见过她?”赵阳冰突然坐直,身体紧绷,眼睛瞪得几乎凸出来,心中大声地反驳:“不可能!小奶糖不应该见过她!他不应该见过!”
“对啊。”薄遇疑惑地歪头:“我上次请小舅舅去温泉山庄玩的时候,看他带着吱吱了。”
他见过!
赵阳冰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因为愤怒,因为恐惧。
他平生最恶心、最讨厌的东西被薄遇看见了!怪他!他没有藏住!
小奶糖还知道什么?和那孩子说过话吗?发现那孩子的异常吗?小奶糖那么聪明,会不会猜到那孩子其实是……
遭受过同样的……
“哥?”薄遇担心地上前。
“滚。”赵阳冰深深地低着头,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我让你滚!”
他忽的弹起,体内仿佛有巨大的怪兽要破出来,血肉在龟裂,意识在崩溃。
庞海没见过这架势,不明白怎么回事,薄遇很明白,但他站在原地,安静地望着赵阳冰,没有躲。
“咳!”
薄遇被赵阳冰用尽全力踢中腹部,倒飞几米后,摔在邵永逸怀里。
“……没事。”晕厥之前,薄遇最后艰难地伸向邵永逸的手,安慰道。
赵阳冰的癫狂症依然没有减轻,用拳头蛮力地击碎了院中的一盏石灯,被庞海和程白联手压制住,又奋力挣扎了许久,叫庞海当沙包挨了一身内伤外伤后,才渐渐安静下来。
他抬起迷蒙的眼,看向薄遇。
只看到斑斓色块中的一团白,看不清薄遇的脸色,但猜也知道,一定是像死人一样……或许,他会不会死了?
赵阳冰摆脱庞海,站起来蹒跚地走向薄遇。程白竟然没有拦他,邵永逸手中的剑出鞘,最终也没有拔出来。
薄遇之前说“没事”,不止是他自己没事的意思,也是叫邵永逸不要因此伤害赵阳冰。
赵阳冰试了试薄遇的鼻息,因为太弱了,赵阳冰自己的意识还有些模糊,转而去摸他颈子上的动脉。
在跳,活着的。
他彻底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邵永逸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将薄遇抱起来,打算带他去看大夫。然而还没迈出脚步,小腿肚突然被人踢了一下。
赵阳冰仰头看着他,以一种发现自家媳妇跟别的野男人厮混的绿色眼神。
“王八蛋!给老子放下!”他骂道。
邵永逸眼角猛跳,用了极大的忍耐力,才没去理他,转身就走。
赵阳冰也算缓过气了,连忙窜起来,拉开一副要和人拼命的架势:“老子叫你放下!王八蛋!你是薄寻的人?薄寻没告诉过你不许碰他?”
薄寻当然警告过,薄遇自己也会有意地避免与人肢体接触,但现在薄遇晕都晕了,还用得着计较那些?邵永逸自然按照自己顺手的方式来!
赵阳冰却坚决不肯,他这醋坛子都快淹了!径直动手把薄遇抢了过来!
“出门右拐再右拐就是医馆,叫大夫过来!”他说,一边蛇形风骚走位跑远,以此阻止了邵永逸再来和他抢人。
“卧槽?”邵永逸都没忍住口吐芬芳。
***
薄遇伤得不轻。内脏破裂,有轻微的内出血,至少要卧床三月,不得剧烈运动。薄寻逼着他锻炼身体刚才取得轻微的成果,这一下又倒退回解放前。
邵永逸找了就近的大夫后,又回定南侯府请了打小照顾薄遇的老御医,也通知了薄寻。但薄寻大概是听说赵阳冰也在,没急着来看。
如果薄遇死了,头一个疯的肯定不是他,而是赵阳冰。这一点,薄寻相当放心。
大夫们写了药方离开后,邵永逸也被赶到外院去熬药,剩赵阳冰一个人在屋里守着薄遇。
薄遇的身体情况很复杂,不是弱不禁风,但每次生病或受伤就会陷入长时间的深度睡眠,甚至正常的睡眠都可能无法唤醒。曾经有大夫预言,他会在这种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死去,所以赵阳冰非常在意,他需要极度的安静,以听清薄遇每一次的呼吸。
入夜后下起了小雨,赵阳冰关紧窗户,从窗边的小榻挪到床边,背靠着床榻,撑着眼睛。小雨淅淅沥沥,断断续续,今年是个好春,赵阳冰一日一夜又一日未合眼。
到了第二天傍晚,薄遇才混沌醒来。
雨刚刚停了,赵阳冰又挪回小榻上,将窗户支开了一条缝,寒凉而湿润的春风吹进来,正吹在他的脸上。
薄遇一动,就感到一阵腹痛,但他仍然抱着唯一的一条被子,走到小榻边,给赵阳冰盖上。然后自己也缩进去,像只虾米一样蜷在赵阳冰身边,带给他微微的热气。
赵阳冰伸手将窗关上,问道:“疼?”
“嗯。”薄遇点头。
“回家去吧。”赵阳冰说。
薄遇呆了一会儿。
以前赵阳冰从不会赶他走,他以为只要自己不问,把即将揭开的真相重新盖起来,他就能一直陪在赵阳冰身边。
而现在,果然变了。
“回家养好你的伤,吃壮实点,下次才能挨住老子的打,记住没有……”赵阳冰一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眼皮沉重地合上。
薄遇笑。一笑肚子又痛,越痛却很高兴。他稍微朝赵阳冰靠近一些,碰到他的肩,填满了被子的空隙,继续睡去。
再隔天,薄遇从定南侯府自己的房间醒来时,便听程白禀报:赵阳冰将整个裕亲王府一把火烧尽了。